琅琊榜2

往南不过几里地的地方，梅岭，一样的鸟不拉屎，寸草不生，但景象却是天翻地覆。入眼之处再无半点白色，火光漫天，仿佛连天都被烧了起来，到处都是刺眼的红色和玄色。那光秃秃的墙壁上，也不知道是崖壁本来就是这个诡异的颜色，还是因为被血染成了这个颜色。

空气里弥漫着浓厚的焦臭味和血腥味。大约是这股味道，引来了不少的秃鹫，盘旋在头顶那片泛了黄的天空中。

在这一处岭地，是刚刚结束了厮杀的战场，宛如人间炼狱一般，遍地都是残肢断骸，于秃鹫而言，就是一场饕餮盛宴。

只不过，碍于底下还有不少的手握尖矛的活人，趋于动物对危险的本能敏锐，而没有着急下嘴。它们素来，都知道这样的情况下，那群活着的人，也不会待太久。

刚刚结束厮杀，谢玉的警惕还没有完全松懈，身上的铠甲已经浸染了鲜血，那张也曾被人称赞一声的俊秀的脸庞也依旧满是肃杀之意。双眸子中的精光，半点不比那些秃鹫更叫人胆战心惊。

“大人！”随行的副将，急匆匆的跑来，在谢玉的跟前单膝跪下，双手举过头顶，呈上一个铁环。

看着那个铁环，看清楚了铁环上的那两个字，谢玉的紧绷的弦，才勉强松了一下。但是，他绷的太狠了，也太久了，一时间未能很好的放松，以至于明明是想笑一下，却偏偏更像是嘴角抽了抽。

他紧紧的捏着那铁环，心里升起一股诡异的快感。大梁威名赫赫赤焰军，战无不胜的赤焰军，如今都成了他的刀下亡魂。林燮也好，林殊也好，都将会是大梁的罪人。

“赤焰军联合大渝意图谋逆，罪无可恕！都给我按照兵部在册的名单，一一核对他们的赤焰手环，不能放过任何一条漏网之鱼！”

“是！”

……

谢玉拿着手环，回到了自己的主帐内，随手就将那个铁环扔在了几案上。人都死了，这个手环，也不过就是呈给皇上的证据罢了。不过圣上，应当是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的。

想到了梁帝，谢玉又从一旁的锦匣内，取出了梁帝让自己带来的圣旨，他打开来看了又看。神情一变再变。

“将在外，君命不受。林兄，这可是当年……你教我的。”

忽然，谢玉感觉后背一阵阴凉，像是吹过了一阵阴风。让他浑身寒毛竖起。刚刚才算是松了几分的那根弦，又紧绷起来。

但是，整个帐篷内，除了他没有别人。可刚刚的感觉，做不得假，阴森森得他现在的寒毛都还没有全都放下。

难道是鬼？

谢玉的瞳孔一缩，但又立刻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双眼之中露出了毫不隐藏的狠毒——人，他都杀了，还怕他变成鬼吗！

谢玉大概是做梦都不会想到，他其实是猜对了。林燮的鬼魂就在他边上，恨不得扑到他身上，咬断他的脖子。

只不过，被拦住了。

拦住他的，不是别人，就是那绑着两个麻花辫的小姑娘。纤纤玉指，轻轻地点在了鬼魂状态的林燮的额头。一点凡人看不见的殷红，定住了林燮。

也吓得那小姑娘连连收回了手，像是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一样。收回手还放在嘴边上吹了吹：“乖乖，这么凶，居然还是个大功德，可烫死姑奶奶了。也亏得是我，要真是普通的鬼差，啧啧啧啧，得多倒霉啊。”

又瞥了一眼定在那里的魂魄，冤魂厉鬼多半也都是需要时间的从一个普通魂魄经过时间的转换的，像这种刚死就能这么凶的，确实少见。可见，确实是死前梁子结的挺大发的。

生前多大仇多大怨，她不管，也管不着，但是死后要想杀活人，那是绝对不行的。

活人要是死在鬼魂手上，过来的鬼差受罚是小，影响了功德那就是亏大发了。

有些魂是能被点醒的，点醒之后记忆拢回，前尘往事宛如黄粱一梦，也就乖乖走了；而有些则会因为眷恋尘世舍不得又或者大仇未报不甘心……总之不太乖的，强行带走也不行，因为影响功德。但是不带走，那也不行，毕竟阳间住的是人，鬼得在阴间。

总之，这个过程要是麻烦起来，也麻烦得很。

所以，被派出来的引魂的，也是看碟子下菜的。一般人死后一般的魂就安排一般的鬼差，但若是生前有大善或大恶之人，那就得是黑白无常亲自来了。

大善之人身上有功德，小鬼得罪不起；大恶之人身上有煞气，小鬼打不过。

小姑娘看了看自己还有点发红的指尖，想当心疼自己：“这又有功德又能打的，要是老谢自己来，估计够呛吧……”顿了顿，她悟了：“嘿呀，谢必安这个老东西，故意的吧，让我来！”

嘟嘟囔囔的时候，林燮的魂也找回了记忆，原本还是他刚死的时候那血淋淋的恶心样子，但是现在已经成了他往日里的模样。还比现在的模样看起来要年轻几分。虽然是个武将，但是也有几分儒雅。

回过神来的林燮，对现在的情况，还有点懵逼。他看了看自己，看了看谢玉，又看了看边上的小姑娘。

“别看了，你就是死了。他也看不见我们。”小姑娘指了指被谢玉丢在那儿的铁环：“那个是你的吗？林……嗯……”

当鬼这么多年，她这文化水平，确实不高。看着这个字半天，也不认识，但她一点儿也没有不好意思，主动问了问：“敢问，尊姓大名？”

林燮嘴角抽了抽：“林燮。不知姑娘……”

“不用这么客气，叫我阿蛮就好了。”阿蛮随意地摆了摆手，露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来。

人如其名，透着点姑娘家的娇蛮。就像是金陵城内娇养长大的千金小姐。

但林燮对刚刚被控制住的感觉，还心有余悸。

子不语怪力乱神，可眼下的情况又不得不叫他多想。况且现在自己也只是区区一魂魄。

“敢问阿蛮姑娘，可是鬼差？”

“这个吗～”阿蛮坐在谢玉的几案上，双手托腮，认真地想了想：“我不算。我就是在阴间长大的小鬼。不过我哥哥很厉害，所以地府也不敢惹我。有时候无聊了，我就帮黑白无常干干活。这次就是我来引你们入阴曹的。”

林燮刚死，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些，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倒是阿蛮又站了起来，围着林燮转了一圈，因为像是林燮这样又有功德又大凶的魂，她还真没见过。她打赌，就算是谢必安和范无救那两个老东西也未必见过几次。

当下，还有点脑壳疼，自己要怎么引？以前遇到刺头，她心情好的时候聊两句，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打一顿再拎回去。反正那些功德对她来说没什么用，也有她哥哥顶着，顶多就是谢必安唠叨她一顿。但是现在这个……

她很怀疑自己打不打得过。

阿蛮来回飘了两下，带动了边上的烛火颤抖了两下。谢玉第一时间，眼神犀利的射了过来。

小姑娘还被吓了一跳：“居然这么警惕。”

“他好歹也是堂堂正正正经打过仗的人。”

嗯？

阿蛮捏着自己麻花辫的发尾，相互绕圈圈，眨巴着眼睛望向林燮。

她不懂林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她能感觉得到，林燮好像不凶了。好像愿意主动配合她下阴曹了。

那她就更奇怪了。这年头能一下子就蹿到厉鬼这个地步的执念，自己也能说放下就放下的？

林燮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去看谢玉，而是转向了阿蛮：“阿蛮姑娘，可否告知在下，犬子林殊是否安好。我赤焰军还有多少幸存者？”

“这个我不能说。”阿蛮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虽然我不是鬼差，但是应该讲的规矩还是要遵守以下的。不过……你可以自己去看，人和鬼，还是挺好分的。”

“当真！”

“嗯，你们这么多魂，我也得一个个来嘛。把你往后面放放就行了，这个不能算我失职。”

“多谢阿蛮姑娘。”

“不客气！”

阿蛮的声音清清脆脆的。她对于配合她工作的魂，还是很好说话的。

……

一边是谢玉的人在清点赤焰军的手环，另一边是阿蛮在引渡在这里亡魂。

阿蛮听着那些鬼的哭诉，大致也了解了一下情况。

原本是大梁赤焰军和隔壁大渝皇属军在打，赤焰军釜底抽薪险胜一筹。但是刚赢呢，谢玉带了人马过来了，啥也没说就下令屠杀。整个赤焰军，从自己的敌人刀下活下来的将士，死了之后才知道自己还有个罪名居然是“通敌谋逆”。

饶是阿蛮也觉得那个叫谢玉的有点不是东西了。

但，这是人间事，她一个鬼，管不了。能做的就是老老实实的喊名字，送他们下去早日投胎，重新做人。

喊到林燮的时候，谢玉都已经收拾好行囊，启程回金陵了。

整个梅岭，只留下了秃鹫的叫声，还有他们俩。

阿蛮顺着林燮的眼神望了过去，那是被谢玉随意丢弃在那里，他们赤焰军将士的遗体。其中，还有林燮自己的。天上，是黑压压的一群秃鹫，就等着自己一走，它们就会冲下来。

很长一段时间，这里都会是秃鹫的天堂。

她其实没多大感觉。虽然凡人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但其实……人死魂魄离，不过就是肉体凡胎，下辈子投了胎，就又有了。但是，她看着林燮，那隐约又开始不对劲起来了。

“他们，不该是这样的下场……”

卧槽！这是要搞事情吗！

这不行，毕竟这是个硬茬，不用试就知道自己肯定打不过。阿蛮连忙收起了地府文书给自己的名单册子。心一横，闭上了眼睛，张开双臂。

大不了被谢必安说上几年，总比闹出事情强

淡淡的光芒从她身上散开。四面八方的碎石头全都自己动了起来，一时间，堆起了一个又一个的石头山包。

而阿蛮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也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阿蛮姑娘！你……”

“不好意思，修为不高，见笑了。”

“……多谢！”

“不用，我也是怕你忽然心生执念不愿意走了。毕竟是我太无聊了想出来走走，死乞白赖求着老谢给我的差事，完不成会被笑话的。”阿蛮再一次拿过了那份名单册子，在林燮那一页上勾了一笔：“走吧，林燮。”

林燮郑重其事的双手抱拳冲着阿蛮行了一礼，大有一副大恩不言谢的意思，然后毅然踏上了阿蛮为他铺好的通往阴曹的黄泉路。

阿蛮原本也是想跟着一起走的。但是踏上了黄泉路的时候，忽然手中的册子自己翻了起来。在林燮这一页的后面，还有一页。

“林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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