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秋空飘坠了西风卷来的枫叶,帮助我抓住了溶江北岸已往生活的一点印象。如果说心的痉孪也有平伏的时候,那该是我最为愉快的日子了。 凡到过山峦登障、丛林通野的苗瑶所居的地方,一定会为那原始色彩的朴素生活所感动的,那儿嗅不到硝烟气味,也听不到战浪的呼啸,没有人生过多污浊的泥沼,也没有随处伪装的陷坑。纯朴,一种人类至性的真诚,给每一个倦旅的路人罩上人间一点罕有的温暖。是一九三七年的秋天吧,我正从烽火弥天的X城退却到荒漠的溶江一带,孤寂袭击着我,在短短一个时期中,我几乎疑心自己已成了剩余的人。
每天,我踱着沉重的步伐,。像在戈壁中找寻绿色的回教者的园居一样。溶江北岸的X乡是那么静穆,一踏出近郊,显在眼中的尽是高低不同的岭田,像二座座大梯,延亘在溶江的两岸,天空老是那么澄碧,遍岭的枫叶像一丛丛的火炬,衬着溶江的水,把秋的郊野点缀得壮丽极了。梯田金色的穗禾中时时飘来尖锐悠韵的歌声,间杂着劳动者纯真的笑。我为这歌声笑语迷惑了! 慢慢走上田膛,孩提似的心情起了惊讶。在高低金色的稻田中,一簇簇的男女正在围着一堆野火,他们的手里都拿着一根竹竿,竹竿上拴着二种还在跳动的东西;假如眼睛未习惯于辨别的话,是以为他们在耍把戏吧! 他们在忘情地歌笑着,直到我站在他们的身边,他们才觉察到。
十余位少女似的装束的“拉min"①惊愕地叫喊起来,她们用疑惧的眼光投射在我这个不速之客的身上。坐在她们旁边的“罗汉”②却毫无所谓地起来招呼: “水吧③l先生。”是那样亲切的。为了解除他们的疑惑,我客气地笑着向他们点头示意,在一个空隙中坐了下来‘。他们大约知道我是不懂他们言语的游人了,于是有一j位年长的罗汉打粉生硬的“客家话”④间我的根底,我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他们才恢复了先前活泼的空气。他们把我当来客似的招待了。 “吃烧鱼吧,先生?’’ 一位颈项戴粉三个银圈的女孩子大约有十七、八岁,递过一枝竹竿,竹竿上有已烧好了的一条鲜黄的草鱼。
“怎样吃法呢?”我接了过来呆笑着间她。她脸上泛起了含有稚气的红霞,显然的,她为我问倒了。旁边的二十余位男女也为我的傻气大笑起来。 “怪不得哟!”还是那位年长的罗汉替我们打开了这无’言的难关,他打着手势说: “就是这样,用手把它撕下,放进嘴去就‘hei"①啦1" 他们都看着我笑,我难为情地放进嘴里去了,出乎意料之外,味道竟是那样鲜美。野火在熊熊地燃烧着,大家已消失了拘束的状态了。那位年长的罗汉拿着瓶子,不断地喝着酒,其余的也喝着酒,双手不停地在撕烧鱼,女的低吟着健美的歌,悠扬的声调和丛林中鹤鸽的清啼相应。我一面咀嚼那原始炮制的佳肴,一面嬉笑地间那戴着三个银圈的女孩子,要她告诉我关于这烧鱼的制法。 “我们不像你们客家人会弄吃哪!”说是娇羞却又矜持。她一点不感到隔阂了: “我们的鱼多是养在这田里的,这块田就是我家的,”
她指着汽色的稻田,“每年秋收的时候我们一边剪稻,一边就烧鱼吃,我们把活生生的鱼捉到手,用竹子把它一拴,涂上调味的料子,向火中烘干,二直到黄熟就可以吃了。” 说得这么简单,流利,虽然不是纯客家话,但每句却很清楚。 “你叫什么名字呢?” “先生,她叫稗花,还未出嫁哩!” 喝着酒的那位年长的罗汉在旁插嘴,使我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跟着又是一片笑声! “这样说来,傅花今天是主人了?” “是啦!这块田就是她家的,裙们来帮她的忙、她的哥哥当勇去了·”,一。什么当勇去了?’’我问。’ 经他们的解释一,才知道是当兵,她的哥哥在去年被征去的。卜 “先生,她的哥哥去了之后,她家人手少了,我们村里众议,个个都帮她的忙呢!”- 伸花露出得意的神色,天真中带上一点崇高的骄傲。
跟着他们又告诉我,剪完稻后,还打算种杂粮,在今年,种杂粮他们说还是第一次呢! “为什么呢?’’ 年长的罗汉用手指剔着黄黑的牙齿,望着我说: “最近我们村里来了一位和你差不多大小的伙子,据我们的头子说是来当先生的,前几天还帮我们剪稻。剪完稻种杂粮,就是他教我们的哪!” “现在他呢?”我急急地问。 “病了,不然,今天一定来吃烧鱼呢!’’ 接着,另一位年约十九岁的后生罗汉笑嘻嘻地抢着说: “那位先生他要级我们的多着呢!他说教的要和什么钢钱(抗战)有管(关)哩!他要长久和我们住下去,什么苦他都吃得,我们说要把体花给他做一对哩!’’ 我为他们这天真的回答兴奋起来了,我有点信不过我的耳朵,望着荒寂的溶江的土地,仿佛进射出祖国新生的血花,我惭愧不安了。·
他们见我局促沉思的态度瀚哈哈笑了起来,年长的罗汉眯着醉眼拍着我的肩: “拉温!①不要愁吧!你如果和我们在一起,我带你去见那位先生,除了稗花,还有稗夏哩!” 狂笑震动了空谷,他们用强迫方式灌我喝了很多的酒碑花为葬唱了‘支使我至今忘不了的歌·那天,我忘记了过去的创伤,我陶醉在枫叶被西风吹落堆积成的红色软菌的溶江北岸的田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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