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 笙歌

大哥，我终究还是成了太子，深深陷在这皇宫的泥沼之中。

你在那边会骂我吗？

——

于南歌拖着衣袍，黑色描金边蟒纹，一股沉香的味道铺面而来。金色的发簪固定在头上，隐约刻着条若隐若现的龙纹。

终是他今天成为了太子。

他撩起黑色的衣袍，双膝跪地 。

“奉天承运，天子诏曰： 自朕奉先皇遗诏登位以来，凡军国重务，用人行政大端，未至倦勤，不敢自逸。绪应鸿续，夙夜兢兢，仰为祖宗谟烈昭缶，付托至重，承祧行庆，端在元良。皇三子于南歌，为宗室子弟，天意所属，兹恪遵初诏，载稽仪式，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朕疾患固久，思一日万机不可久旷，兹命皇太子于南歌，分理庶政，抚军监国。百司所奏之事，皆启皇太子决之。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儿臣遵旨。”

金色的圣旨和印玺接到手上，他缓缓站起，地转过身朝向下面的朝臣们。

“跪！”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卿平身。”他抬手示意，今天的阳光有些刺眼，晃得有些睁不开眼。

“谢殿下恩典。”

角楼传来铮铮的鼓声，凡南朝喜乐丧事，皆是角楼鸣鼓。

于南歌看向单手撑脸的皇帝，他的父亲。

满脸的不耐烦。

要是他那个大哥，估计不会是这个表情。

也对，他大哥本来就是继承人，根本不用这种庆典。

——

“你是谁啊？”十二岁的于南笙握着手里的不知名野花，好奇地看向一直盯着自己的小男孩。

“……”

那个男孩只是盯着于南笙手里的野花。

“你要这个？”

“……这是我养了好久的……”小男孩闷闷地回答了一句。

“哦，抱歉。”于南笙向小男孩走了过去，“你是哪里的小孩子？内宫里是不让外面的人进来的？”

小男孩像是有些怯懦，立刻远离于南笙，靠着后面的墙。

感觉倒像是欺负了他……

“别害怕，来”他蹲下伸出了手，像是在慢慢引导一只小猫一样。“我不是要故意折了你的花，原本以为这花别致，打算放到寝殿……你是从宫外来的吗？”

“宫外……”小男孩像是疑惑了，“那是哪里？我一直都在宫里啊？”

于南笙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事情。

小男孩趁他没注意，立刻跑了出去。

“喂！”

等反应过来，他已经跑远了。

眉眼确实有些熟悉……他不会是……

“殿下！殿下！”从不远处的侍卫匆匆跑了过来。

“那是谁？”于南笙很少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说话，侍卫立刻浑身冷汗。

回应他的只是沉默，确实没有人知道那个男孩是谁。

“去查。”

“是。”

内宫里一般是不会有这个年纪的孩子，这个男孩不可能是哪位宫女的孩子……

那就……

按理来讲，他父皇不会再有其他妃子或者孩子了……这是什么情况？

那孩子才不过7岁，为什么会这样呢？

于南笙走到一出偏远幽静的宫殿，上面的牌子早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字迹。

如果不是侍卫帮着调查，他也根本不知道宫里居然有这样的地方。

“吱呀”

他推开大门，陈旧的红砖与青石，花坛里面杂草丛生，与他的宫殿根本不是一个感觉。

虽然陈旧，但是确很干净，想必是有人居住。

那个小男孩，也就是他弟弟，应该就在这里面。

里面的人像是十分期待，脚步声迅速地走了过来。

只见一个女人，衣衫工整，妆容虽然不华丽，但是确给人很舒服的感觉。

看见于南笙之后，她的表情由期待变成了落寞，“你是……大皇子吗？”

“你是……宫里的哪位娘娘？恕我冒昧闯入……”于南笙立刻拱手弯腰。

“无妨，我是宫里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女官……上了年纪，在宫里养老罢了。”

“母亲？是谁来了……”那位女官的身后传来小孩子的声音。

那位女官明显有些惊慌失措，极力想掩饰那个小男孩。

“等等！”于南笙走到他们面前，蹲下来，从口袋里拿出一堆糖炒栗子，“拿去吃吧。”

小男孩眼睛有些明显发光，但是犹豫地看向母亲。

“没关系，拿去吃。”于南笙教他如何撕开外壳，吃到栗子。

“我不是有什么恶意的……”于南笙一脸不好意思地看向小男孩的母亲，“我只是……看他可怜……”

“他，是我的弟弟吗？”

“嗯。”她浅浅地回答。

“我不会害他……娘娘不用那么提防我……”于南笙看着自己的弟弟正在努力剥栗子，“我跟二弟和皇后他们不一样……”

——

“大哥，”十五岁的于南歌看向面前刚刚及冠的于南笙。

于南笙虽为长子，但是在自家这个小弟弟面前，从来没有一分高傲自大，反而十分爱护。

“你不要再来我的屋子了……”于南歌把脸别到一边去。

“啊？你是不是不习惯啊？”

“不是！”于南歌的脸开始红了起来，像是有点小小的愤怒，“大哥，你一来，父皇就派人往我这塞东西，屋子本来就小，再来就放不下了！”

“那就好，这些你就和林娘娘留下吧，我以后不常来的话，你就拿着这些东西打点。”

于南歌听完，瞪大了双眼，“大哥，你要去哪？”

“我可能会离开皇宫一段时间，不知道多久……要和林娘娘好好的好吗？”

于南歌虽然不知道他大哥为什么要离开皇宫，但是他知道这是他们无可奈何的事情，改变不了。

早知道，就不说不让大哥来的话了……

“嗯，我会和母亲好好的，大哥也早日回来。”

“好，要是有什么事情，你就直接拿着我的令牌找少师，或者其他人……”

这话说得，于南歌有些不舒服的感受。

大哥像是一切都打点好了。

他看着于南笙的背影，是向往的，他想和大哥一起，不是天天在大哥的庇护下，做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阿歌将来要离开皇宫生活的话，可以跟大哥看看外面的万水千山，美极了！”

这是小时候他大哥抱着他说的话。

他自然是期待的。

可是，

没有以后了。

大哥在西域失踪了。

堂堂南朝皇子，在国土里失踪。

天子震怒，

涉及官员无数，据说西域都护府的官员通通被抄家。

时而还有传出，大皇子叛国等等谣言。

没用的，大哥就是失踪了。

生死不可知。

整整找了一年，没有下落。

发布讣告的时候，皇帝像是老了十岁。

于南歌没有办法哭出来，因为他坚信他大哥还活着。

“真是可笑，他死了，你还不信。”于南魁一脸豪横地看着他，“他死了，看你还靠谁活着？”

确实，坚信是没有用的，于南笙的势力逐渐消退，他在宫里，现在根本就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

母亲和他也是靠着于南笙才勉强获得一个干净的宫殿居住。

现在……

看着越来越少的伙食，内侍越来越无理取闹，克扣月奉。

各方面开始蠢蠢欲动，黑夜明显变得未知而恐怖起来。

这些他都可以忍，之前的日子左不过都是这样过来的。

直至一天，

他回到屋子里，看到了自己的母亲浑身是血躺在地上。

从未预料的这个情况……

看着母亲颤抖的手，缓缓地摸向他的脸。

他和母亲从来没有要害过谁！！！

愤怒的火焰立刻点燃，他知道是谁干的，知道自己和母亲活着碍了谁的眼睛。

“阿歌……”他听见母亲虚脱的声音，“阿歌……”

“我马上去找御医，不要睡……”

他看着母亲的呼吸虚弱，但是却紧紧拉住他的衣服，“别去……了”

“不不，娘，我要找人去救你……”

“阿歌……我的阿歌，你要活下去……”

“娘……”逐渐，怀里的人失去了呼吸，鲜血已经染红了他的衣襟。

他放下怀里的母亲，拔下了身上的剑，墨色的瞳里隐约燃烧着火焰。

为什么，为什么

呵

你们都该死，

凭什么？

你们害的我大哥失踪，

还杀了我母亲。

凭什么你们还好好活着？

像是化身恶魔一般，他缓缓走向皇后的寝殿。

你们不配活着。

那是怎么样的一个夜晚，他已经不记得了，但隐约记得醒过来时，浑身都是伤，手里不知道多了多少人的鲜血。

看样子是真的成为恶魔了。

他自己笑着。

仰天长笑。

既然杀了人，那就肯定要被判死刑。

这可能真就是要下地狱了。他这么想。

可惜，天不如愿。

不久之后他就被放了出来，他做过的事情仿佛就跟没发生过一样。

没有人对他苛责。

跟往常一样，只不过他失去了一个大哥和母亲罢了。

罢了……

——

配吗？配成为太子吗？

于南歌问着自己。

也记得之前问过于南魁同样的问题。

管弦丝竹的奏乐声起，宴会开始了。

他还是不适应这样的场合，成为宴会的主人公，于是敬酒完就逃了出来。

“殿下，”路程走到他的身边，“要醒酒汤吗？”

“嗯”他看向宫墙外的无边尽头，晚风吹起他黑色的外袍，天神看了都啧啧称奇，仿佛天降圣人。

可又有谁知道这华丽的外壳下，早已破败不堪了呢？

这个世界让他感到窒息。

“大哥”他看着漫漫星空，虽是早已经相信于南笙过世，但是，还是忍不住去幻想他大哥要是活着……

“抱歉啊，我已经没有办法去看宫外的万水千山了。”

曲终人散，没有任何如果的假设。

终究是他走上这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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