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衍出山

容若看了看朱棣，见他冷峻而平静的神色一如往常。他心里再明白不过，邱福所说的一字一句，都是朱棣的意思。他从未想过沾染是非，可是如今这是非找上了门，他也是无可奈何。更无谓去做什么辩解，前世伴君近二十载，对另一件事更是看的清明：那便是不要妄图和一个原本对你内心存疑的人去解释什么。由其是一个对你内心存疑的君王。想到此，容若已经决定应战，若是赢了，能获得一份自由，想他堂堂七尺男儿且文武兼修，不愁活路。若是输了，也是他命該如此，原本这条命也算是“捡来的”。若是命中无此“命”，也是强求不得。此时容若笑了一笑，这是怎样一种笑容，他自己尚且不解，却被邱福品出了一种轻慢的味道。

邱福作为燕山护卫军中的一根大梁，内心骄傲地紧。哪里受得了他人鄙夷。胸中的怒气激地脑中一热，就先动了手。容若亦毫不含糊地迎了战，要说到他前世是御前带刀侍卫，最擅长的便是用刀。与人徒手搏斗的次数实少。印象最深刻的一次便是康熙六年与十余名少年智擒鳌拜。那是惊心动魄得一战，想那鳌拜一身功夫，以寡敌众，也没让这十余名小将讨到多少的便宜。如今的容若已值盛年，一眼看出这邱福的功夫底子比起鳌拜是有过之而不及。

数个回合下来，容若算是尽了全力，只是维持着一种勉勉强强的相持局面。看见邱福眼中的杀气越来越重，容若已然有了生死由命的心态。容若的拳法都是和蒙古谙达学的，都是些一板一眼实打实的招数。比不得邱福他一招一式虚实相交。眼看着，一记老拳就要飞过来，容若已有些体力不支，闪躲不及，已然准备放弃。可出乎意料的是，忽然间，一把小到刀紧紧贴着邱福出拳的手背划了过去，皮肉破裂的声音和混杂着鲜血味的铁锈气使得这场搏斗被动停止了。

只见妙锦嗖地一下将匕首收了回来，寒光一闪，已然收回鞘中。随之，她又从袖中掏出一只小瓷瓶向邱福抛了去。扬声道：“得罪了，邱将军，只是纳兰先生大病初愈，那日为了救我，又颇费了些心神体力，怕是禁不住您的铁拳。”

邱福接过小瓷瓶，一看，那是上好的白药。他随朱棣征战十余年，身经百战，从无数刀光剑影中走来，心性高傲却不傻。哪里听不出来妙锦明面上是在对他道歉解释，实际上是在兴师问罪。他平日里也知这位徐家三小姐不好惹的性子。此时朱棣在场，自然轮不到他多说什么，由朱棣去向妙锦解释这个中利害显然也更加有份量。

此时朱棣缓缓说道：“妙锦，你能否告诉我，你这么做的缘由是什么？”妙锦被朱棣这一问，又红了脸。只听见朱棣继续说道：“要我放了他不是不可以，我燕王宫也不多这一个吃饭的人，但是，能否请你给我一个理由？”妙锦又不知不觉地红了脸，理由是什么，难道要当着三个大男人的面说自己喜欢人家吗？那实在太羞了，而且姐夫也不会因为这个理由就放过纳兰先生。正当妙锦骑虎难下之时，燕王别苑的官家福清匆匆来报，说是王妃叫人捎了信来，咸宁郡主在燕王宫西角门遭人撸走了。那歹人还留了字条，说是要王爷亲自去接郡主。王妃一接到信儿就自顾自地赶去了。这下，轮到朱棣慌了，这咸宁郡主闺名青禾，是他与妙云的幼女，刚满七岁，正是娇憨可爱的时候，夫妻俩对这小青禾也是喜欢的不得了。自己的小心肝竟然会被掳走？平日里，朱棣是一句重话都舍不得对她说，她如今落入歹人手里，会受怎样的惊吓和折辱？想到这孩子可能要遭这天大的罪，朱棣的一颗心已然揪成了一团，不再能顾及眼前的事了。

朱棣竭力定了下心神，叮嘱了邱福一句“照顾好纳兰先生。”邱福对“照顾二字心领神会。”垂首应声：“殿下放心，属下一定妥善照顾。事不宜迟，殿下速去搭救郡主吧。”

朱棣与福清一路驱马而去，在去之前也交待好了暗卫在远处跟着，若有事故随时接应。无人能够体会朱棣此时的焦急张惶。他除了惦记女儿的安危，还要追上妙云。她居然自己冒冒失失就去救人了，不知道危险的吗？若她有个三长两短，同样是朱棣无法接受的。

好在，朱棣一路快马加鞭，追上了同样已经走到西山脚下的妙云。朱棣重重地一甩马鞭，拦在了妙云的马前。正要责怪她为什么这般莽撞，为什么不等他回来。可是见到妙云眼中的点点泪光，朱棣心头的小怒气已经消了。他们相伴二十载，成婚十六载，早已熟悉到凭对方一个眼神就能捕捉她一切的喜怒哀乐。他知妙云此时忧惧交加。看着她紧攥的双手和她那发白的指节，和周身微微颤抖，就知道说什么都毫无意义了。

朱棣轻叹一声，抓住妙云的手，把她拉近身前。柔声安抚道：“别怕，有我在。”妙云闻言，心神稍定，方才略略收敛了刚刚失魂落魄的神情。

妙云在朱棣的搀扶下下了马背，将马拴好，与朱棣一同携手走上了西山。两个人都步履匆匆地，感觉到了对方手心渗出的汗。却不再多言，只希望快些见到女儿，确保她能平安。

西山并不高，也不陡峭。这一句对于朱棣和妙云来说却是格外的漫长而又艰辛。不知走了多久才走到了山顶的卧佛寺。一到寺院门口，就有一名小沙弥迎了上来。“两位施主，大师已经在禅房等候多时了。”朱棣和妙云听罢面面相觑，只觉得莫名其妙，可一心惦记女儿也顾不得许多，莫说是一间禅房，只觉得哪怕刀山火海也要进去。

朱棣和妙云在小沙弥的引路下，来到了寺庙的后院，还没走进院门，两人就听到了两个最为熟悉的声音在争执着什么。

起头的是一个女童声：“大师，这窝蚂蚁不搬走，这片菜地都要遭殃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忙道：“郡主万万不可，所谓乾坤有序，阴阳有定。这是蚂蚁也不是蚂蚁，那一片是菜地也不是菜地。”小女童恼怒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不管，我就要把它搬走，把它烧了。”

妙云对于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自然是听地最为真切，她挣开朱棣的手，冲进了院里，却看到了一副不可思议地景象，让她目瞪口呆。

只见自己七岁的小青禾正和一个胡髯花白的老和尚推来搡去地抢夺一个蚂蚁窝。

小青禾怒目圆睁，憋得一张小脸通红。而那老和尚，则气定神仙，一双三角眼里全是自得的笑意。青禾毕竟人小，再用尽全力也不占便宜。眼看着蚂蚁窝就要被抢去，老和尚那贱贱的笑容更是令她恼怒，于是，气急败坏地捶打上去。

“禾儿，不得无理。”是朱棣一声制止了青禾。因为那老和尚不是别人，正是他的“老朋友”－道衍和尚。

夫妇二人看到此情此景，不用多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个道衍，这些年在朱棣的身边扮演着一个十分复杂的角色，是谋士，也是卜卦先生。早洪武十五年，还对朱棣许下了一个“白帽著王”的狂妄诺言。这让当年还年轻的朱棣诚惶诚恐。

这些年，朱棣在道衍的帮助下，建立起了抵御北元的有力防线，在朝廷中也有了自己一股的力量。朱棣心里明白的很，即使他不想戴这顶白帽子，他必须要拥有一个无法取代的位置。而他如今拥有的这一切，道衍功不可没。道衍这道衍性子不定，平日里爱游山玩水，在北平时常居庆寿寺，来这西山卧佛寺，想必是来讲经的。

今天，道衍拐了这么大个圈子，演出了掳走青禾这出戏，无非就是想把朱棣引来，又要用什么“妖言”来蛊惑他。

小青禾见到爹娘来了，暂时放下了蚂蚁窝，兴奋地跑了过去。“父王，母妃，老和尚跟我打赌，说你们两个时辰必来，你们真的来了。”

妙云上下打量了一下女儿，确认她无恙，便与朱棣对视了一眼，就牵着娃走了。她知道，这两人必然有要紧的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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