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故第二次见萧歌的时候,正有军医替她治腿。回了大帐的萧歌,既是公主又是将军,想见可不容易,周故缩着脖子在帐外等了许久才得见。只是他掀帘进去,却怎么都觉得这场面有些尴尬。
萧歌断 的腿搁在锦凳上,年轻的军医正用绷带严严实实地包扎着。周故打量那军医,觉得这个人俊得有点儿要命。
萧歌啜了口茶,问周故:“你找我有事?”
周故愣了下,想起正事,道:“萧姑娘,咱们说好的,要去看草原的。”
萧歌端着茶盏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下,眼角若有似无地瞟了眼军医。她还未回周故话,军医便开了口:“公主,你这腿伤得有点厉害,一个月内不宜走动,更不能骑马。”
周故正想着要不要知情知趣地退下来,却见那军医突然站起来,向萧歌行了个大礼:“公主,臣的母亲给臣在家乡说了门亲事,臣想向公主讨个假。”
萧歌听了,垂下眼,把手里的茶盏搁稳当,笑了笑,带了点凄然,对那军医道:“陆筠,你想走随时都可以走,我何时拦过你?”
周故在一旁看着这个断了腿的少女,他以前觉得萧歌眉眼间英气太过,算不上美人,但这一笑却有点倾城倾国的意味。
可惜低着头的军医陆筠没看到。他默然想了会儿,低声说了句:“还是等公主的腿好了吧。”转身便走了。
萧歌半晌才想起周故,笑着说:“你瞧他逃似的,我像是会吃人的吗?”却一回头撞见周故眼里来不及掩饰的怜悯,顿时怒意起,随手就把旁边的杯盏打翻在地。
“萧姑娘,我看那个叫陆筠的军医是喜欢你的。”周故垂着手,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正经。
萧歌笑了:“喜欢我又怎样,你没听他说他就要成亲了,终究是没人娶我。”
“公主,不会没人娶你的。”周故抬头看往萧歌,一脸的郑重其事。
“你们华国的华珠郡主,我曾有缘见过一面,何等的风华,不也待字闺中?”萧歌倾身,低头看周故,嘴角还噙着一丝自暴自弃的笑。
“不,萧姑娘和都主不一样,郡主的风华是父母生养得好,说到底也不过是依附家势。可萧姑娘何曾依附过什么,反而是男人依附于萧姑娘。若有人不愿娶萧姑娘,不是萧姑娘不好,而是他懦弱。”
周故说完,看见萧歌的脸白了一白,眉头皱着,像是在忍耐什么。她的眉太直,鼻太高,却也是个顶好的姑娘。旁人觉得她天纵奇才,觉得她战无不胜,觉得她坚不可摧,却忘了她也是个受了伤会痛的姑娘。
要多残忍,才会在她方经历过接骨之痛后就告诉她,她的心上人要跟别人成亲.....
周故发现的那个贯穿华辽两国的洞穴是个大事,萧歌赶回军营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探察那个山洞。只是,萧歌受伤后不宜走动,若没人带路,在绵延千里的奚里山找一个山洞可谓是大海捞针。
“我还记得那个山洞的位置,我可以带人去。”周故看出萧歌的忧心,提议道。
萧歌心中一跳,话就脱口而出:“你是华国人,为.....为何要帮大辽。
“我没想过这么多,我只是在帮你而已。那个山洞是你我两人发现的,你想拿去做什么事,也是你的机缘。”周故看着萧歌,目光灼灼,眼前的姑娘咬着唇为难,他看着有些心疼。
萧歌突然觉得自己这次若没摔断腿该有多好,她无奈地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没再说什么,却唤来了她的心腹。
萧歌的心腹是个年轻的武官,乍听到萧歌的计划,简直要气得跳脚,痛陈利弊后,又指着周故的鼻子骂:“这不知来历的小白脸,鬼祟可疑,八成是个细作!”
萧歌一听就沉了脸:“有些人白首如新,有些人倾盖如故,这事不必议了,你带上人,跟周故走。”
萧歌这话说得轻飘,刀子捅得却深,当场闹了那武官一个红脸。周故觉得自己处境尴尬,拱了拱手就退下了,但那武官性子耿直,非要留下来
跟萧歌较劲。
待周故走远了,萧歌扫了眼还跪着的心腹武官,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找到那个山洞,就封了吧。”
武官猛地抬头,喃喃地道:“原来您不是.....原来萧歌不是真的全然相信周故啊。
萧歌笑了,那句话怎么说的,慈不拜相、善不为将。她相信周故是个好人,但他出现得太巧合,不得不防。
萧歌知道自己身边确实出了个细作,但绝不是周故。周故是可疑,但她摔下悬崖绝不会是他搞的鬼,一 定是有人将她的行踪泄露出去了。
身为大将,她能容得下手下人有别的心思,但绝不能有反意。她让周故回奚里山,也存了警告细作的意思,识相点,就自个儿站出来,莫连累了身后妻儿。
但她没想到查出的细作竟是陆筠的兄长陆筱。
周故临走前,萧歌问他,何为良善。
面前的书生如此答道:“大户人家的妻妾相互构陷,可是良善?毒害他人腹中胎儿,可是良善?须知良善,不过是在不得不为之时,做不得不为之事。”
萧歌听后不由得心惊,她还能记起初见时周故的酸儒模样。她当他是脑子里只有圣贤书的呆子,可一转眼,他依旧穿着干净青衫,却已洞察她的弱点,让她有些离不开.....
后面的事情似乎是必然:她对陆筱逼得越紧,陆筱便越不安,恰逢萧歌的心腹带着大部分的亲兵离开大帐,她又受了伤,陆筱若真有反意,很难抵制住这个诱惑。
萧歌还记得那个晚上的夜风,风声呜咽,回荡在草原上,让人不寒而栗。她端坐在灯火通明的大帐内,手边是惯用的长鞭,闭上眼数着帐外的风声。
二十、二十五、.....陆筱够看得起她,竟派出了三十个死士。她嘴角勾起几分轻蔑,也不知能有几个人进得来她的大帐。
帐外的刀剑声越响,她的心越静。突然,有个刺客闯了进来,她挑眉冷笑,一伸手,长鞭竟轻巧地绕上了刺客的颈,将那人重重往地上一拍,复又把人扔了出去。
萧歌收回鞭就想,这次陆筱是非死不可了。
那夜的杀戳直持续到第二天日出,萧歌拄着拐走出大帐,看着满地的斑斑血迹,突然觉得有些恶心,伸手按了按额角。再抬头,看见陆筠提着药箱站在远处。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却没说出一个字。
而陆筠则走到她对面,中间隔着血流成河,对她说:“公主,求你留我哥哥陆筱一条命。”
萧歌摇着头苦笑:“陆筠,你这是在逼我。”
陆筠猛地抬起头,眸子里带着些不屈:“公主,你不是一直在逼我吗?”
萧歌一惊,忍不住退了半步,原来....原来他竟是这样看自己。从她第一次看见陆筠的时候,就觉得这个温和的军医是那般可亲,会为她小心包扎,会拉住她细细叮嘱。
她身为公主喜欢一个人本没有错,但那个人却会因为公主的喜欢而受诸多负累。原来是她错了,错把他的医者仁心当成两情相悦,到头来不过是一厢情愿。
“既然你觉得我对你有亏欠,那我便还给你。”她背过身,决心从今日起,像他厌恶自己一般厌恶他,“带着你哥哥走,越远越好,别让我再看到。”
周故从奚里山回来,看见萧歌的第一眼,就是这样的背影。明明脆弱得一触即碎,还要倔强地挺直背脊。
周故有些心疼,轻轻触了触她的蝴蝶骨,略偏开了眼,免得她尴尬:"萧姑娘,我回来了。他们忙着封山的时候,我寻到块石头,你瞧瞧,是不是漂亮极了,我想用它换萧姑娘一样东西,可好?”
“唔,什么?”萧歌也不回头,只侧了侧脸。
周故从萧歌的话中捕捉到一丝极细微的哭腔,看她侧脸的眼也有些灼灼:“我想换萧姑娘的笑靥如花。萧姑娘,让我为你画幅画吧。”
萧歌可能不知,周故虽然是个画师,但从未画过人,只画山水的笔下,勾勒出眉眼,也不免让周故心惊。他游历四方,从未想过成家,但画里的姑娘竟教他生出几分安定的心思。只是因为心疼吗?他看着画中人眼角眉梢里蒙绕的哀愁,不禁怔了怔,便自作主张,为萧歌画出了笑眼。
周故不知,萧歌也不知,当她接过那犹带温度的圆石时,心头突然跳出一段古老的传说,刚想推拒,却转身寻不见周故的身影。
大辽的老人都知道,奚里山上的石头都是有故事的。当少年把一颗亲自挑选的石头送给他心爱的姑娘时,那手里的石头便会镌刻住他们的故事,千年不变。
萧歌摩挲着手里的石头,虽然是普通的石材,但繁复的纹路盘绕成结,她竟有些舍不得。或许周故是华国人,并不知道那个传说呢。萧歌暗想,却忍不住握紧了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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