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宫墙之内

熹贵妃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圣母皇太后。太后拉拢的钮祜禄.讷亲为太后递进朝中有人提议尊乌拉那拉氏皇后成母后皇太后的消息。

熹贵妃以前还笑话乌拉那拉皇后贪心不足。谁继承皇位，乌拉那拉皇后都是圣母皇太后，为何要做杀母夺子这种容易落人话柄的事。现在到了这境地，熹贵妃就感同身受的明白了当年乌拉那拉皇后的忧虑。

仰人鼻息，权柄下移，太后的尊荣要与另一人同享。熹贵妃心里很不甘，但先帝没有留下任何处置乌拉那拉皇后的旨意，就动不得乌拉那拉皇后。

养心殿，皇上抚摸着先帝坐过的御座金龙椅。

皇上靠在龙椅，想象着先帝还在时的模样，沉思：皇阿玛，景仁宫皇后抚养三哥，曾想推他为太子巩固权势，是个有野心的女子。儿子若放她出来，会不会生祸？可若不放，皇额娘也是心思深沉之人，如今虽护着儿子登基，有养育之情，可难保他日不会专权。有景仁宫在，或许可以互相制衡。而且景仁宫是青樱的姑母，青樱是儿子中意的人，儿子不想她一直被景仁宫所累，不想看她为此担忧。于情于理于朝政，儿子真的很难下决定。皇阿玛，若换做是你会怎样决断？

皇上犯难的想着，被龙椅的扶手隔着，又坐在了宝座上。

王钦进来唤：”皇上，皇上。“

皇上醒过神来，问道：”何事？“

王钦回道：”明日是给先帝移棺的大日子，您该早些睡，明儿还要去先帝灵前敬香的。”

皇上哦了一声起身。

王钦拍着胸脯，奉承道：“刚皇上往龙椅上一坐，奴才冷不丁看见，还以为是先帝坐在御座上呢。皇上越发有龙威了。”

皇上随口道：“坐在龙椅上的就是皇帝。”皇上说着醒悟些许，笑道：“对，朕是皇帝，不是该从人子夫君考虑，而是该有天下之君的决断。”

永寿宫昏暗的烛火下，福珈歪腰给熹贵妃说：“尊封母后皇太后的事，马齐大人一直不出门，据说病了。奴婢看，马齐大人是装病吧？”

熹贵妃冷笑说：“当年要扳倒弘时扶持弘历的时候，怎么不见马齐他不说话？一封封折子递得比谁都勤快，看碟下菜的老东西。”

福珈也道：“唉，马齐大人不做声，咱们未来的皇后也没有孝心，也没给太后说话。”

熹贵妃淡淡说道：“哀家这个儿媳啊！成了皇后就想明哲保身，忘记了当年哀家许她的好处，却不知坐视不理亦是帮凶。等收拾了景仁宫，哀家再教教她规矩。”

“眼下，”熹贵妃深沉道：“景仁宫才是个麻烦，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还是得处理了才好。哀家要好好想想，拿什么由头好？”

福珈陪笑道：“什么由头都好。左右做干净了，外面的大臣哪里能知道呢！”

太后冷哼一声道：“景仁宫那个，死了也是便宜了她！”

青樱被乌拉那拉皇后数落一通，回到渺云馆中，装的像无事人一般。

嫁阿箬满脸含笑迎了上来：“主儿辛苦了整日。奴婢伺候小主洗漱。”

青樱点点头不说话，抬眼见阿箬样样准备精当，一应服侍的宫女捧着金盆栉巾肃立一旁，静默无声，不觉讶异道：“阿箬，怎么这样大排场？“

阿箬笑盈盈靠近青樱，极力压抑着喜悦之情，一脸骄傲：“皇上登基，王府已成潜龙邸。咱们当然按后宫的规矩来了。”

青樱慢慢拨着鬓上雪白的珠花。银质的护甲触动珠花轻滑有声，指尖却慢慢沁出汗来，连摸着光润的珍珠都觉得艰涩。

青樱不动声色道：“皇上还没册封呢，你就急了。”

阿箬只顾欢喜，根本未察觉青樱的神色，自顾自的说：“老主子一旦成了母后皇太后，主儿册封，就会是嫔妃之首，贵妃或是位同副后皇贵妃。等您生下皇子，太子之位还指不定是谁的呢……”

青樱望着窗外深沉夜色，紫禁城乌漆漆的夜晚让人觉得陌生而不安，檐下的两盏白灯笼更是在夜风中晃得让人发慌。

青樱打断阿箬，“够了，先帝刚驾崩，丧期未出，你脸上那些喜色给人瞧见，十条命都不够你去抵罪的。”

阿箬赶紧收敛神色，委屈的说：“奴婢知错了。可是主儿，奴婢是真心为您高兴呀。”

青樱微微蹙眉，叹气道：“一切未分明，谁知道最后是喜还是悲啊。”

翠云馆这一夜，富察琅嬅喝完药，莲心伺候在旁，接过喝完的药碗，又递过清水伺候她漱口。方漱了口，素练便奉上蜜饯，道：“这是新腌制的甜酸杏子，主子尝一个，去去嘴里的苦味儿。”

琅嬅含了一颗，合着被子躺下，富察老福晋得了特许陪在富察琅嬅身边，静静看着自己的长女。

素练对富察老福晋道：“还得是皇上细心，提醒娘娘回自己住惯了的地方歇息。”

富察老福晋点头，“乾清宫那儿一片忙乱，娘娘住着不利于静养。”

莲心突然含笑带着福珈进来。

富察琅嬅见是熹贵妃身边的人，忙惊起身来，“福珈姑姑怎么来了，可是太后有什么急需？”

福珈恭敬道：“主子娘娘安心，太后一切都好，奴婢只是奉太后之命来看望主子娘娘。您可好些了？”

富察琅嬅有些疲倦地伏在枕上，一把瀑布似的青丝蜿蜒下柔婉的弧度，如她此刻的语气一般：“多谢皇额娘关怀，我好多了。明日就可去先帝灵前守丧。”

福珈微微一笑，“您是太后的亲儿媳，太后可就怕您太要强了，特意让奴婢吩咐您好好歇着，早些好起来，别让某些人小人得志。”

富察琅嬅似有不信，担心道：“谁小人得志传到了皇额娘耳朵里？”

福珈据实相告，“您是歇着不知道，有人哪，不死心，忙着往景仁宫走动。”

素练紧觉问道：“姑姑是说青福晋？”

富察琅嬅看素练一眼，强笑道：“人家到底是亲姑侄，有来往也是对的。”

福珈叹气道：“如果是那样也罢了。只是这个节骨眼上闹尊封呢，青福晋急着去见景仁宫那位，也不知道是替自己争还是替景仁宫争。太后啊就是发愁，只怕来日后宫里不安宁。”

富察琅嬅点点头，“皇额娘忧心，我病着竟不能去安慰，姑姑要多加宽慰。青樱那里，我会多加约束她的。”

福珈满意离开：“您的孝心奴婢定会转达，奴婢先告退了。”

莲心送福珈出去。

富察老福晋焦急不已，“怎么办？当年乌拉那拉青樱有景仁宫支持，皇上才会选了青福晋为嫡福晋，要不是先帝圣明，如今要入主中宫的人就是她了。这万一景仁宫皇后放出来，不就和当年的局面一样了么？”

富察琅嬅心里同样着急还得安抚富察老福晋，“您先别急，青樱没有孩子，我已经有儿有女。她怎么和我争？”

富察夫人道：“我的儿，你啊，就是心太软，对妾氏都太好了。依我看就不能让景仁宫那位出来和她侄女联手兴风作浪。你伯父得要好起来，不能不说话了！”

富察琅嬅拉着富察老福晋的手道：“这话是不能不说，可也不能由我们来说。有人比我们急，让她们去说。”

富察琅嬅知道第二天是高斌和晞月约好了要父女相聚的日子，随手便叫莲心去知会一声。

第二日候见房，高斌老早就惦记这他的长女，进宫还不忘带了这包晞月以前喜欢吃的点心。

晞月一来，高斌脸上就笑开了花，仔仔细细的看着女儿。晞月是高斌三十岁上下才和第三任嫡妻马氏生的嫡长女。高斌前两任嫡妻早逝，所纳妾侍也没留下一儿半女的，以至高斌无比疼爱这头一个孩子，加上晞月体弱，高斌和马氏格外看顾晞月，娇惯着她长大。晞月进了王府，高斌是隔三差五的来信，生怕晞月过的不顺心。

晞月一上来就扑着高斌说：“爹，你胖了。”

高斌笑道：“这是有福气，月儿就不比爹爹有福了。”

晞月撅着嘴，“我胖了，皇上不喜欢。”

高斌道：“哎，身子健康，胖一点也不要紧。你相信爹爹，只要爹爹能干，皇上也不会冷落你的。”

晞月拉着高斌坐下道：“我最相信爹了。只不过皇上现在就冷着我呢，不过潜邸里的大家都这样。听说是太后的族亲讷亲大人带着一批臣子反对尊封景仁宫，让皇上心烦，谁都不想见。”

高斌叹道：“前朝后宫都在议论这事，闹得鸡犬不宁的。讷亲和张庭玉两个意见相左，都逼着爹表态。月儿，你顶头的主子娘娘是富察氏，你知道不知道富察家什么意思？”

晞月挽着高斌的手，摇晃道：“你说主子娘娘和富察家的当家人马齐都病着，他们躲都能躲过这次了。可是爹，这次您能不能帮着太后出声儿呀？虽然今年才成了侧福晋，但这些年我花了多少心思才让皇上喜欢我。眼看着皇上登基我能封妃再进一步，可是景仁宫皇后要放出来，乌拉那拉青樱就会压了女儿一头，女儿还有好日子过么？爹，帮帮我！”

高斌架不住晞月的撒娇，为难道：“当年爹爹一手促成端淑长公主远嫁准噶尔，太后心里指不定多埋怨我呢。我给太后做成了这件事，太后也不一定记得我的好呀？”

晞月不在意道：“我朝公主多嫁蒙古，太后有什么可埋怨的。太后若是真怨你，我哪有机会去当上皇上的侧福晋么？你别担心，咱们帮了太后，一报还一报，咱们和太后就两清了。”

高斌想了想也是，便道：“好！月儿既然这么想，阿玛一定尽力去做。”

晞月搂着高斌的手，“爹爹最好了。”

先帝移棺，众人在乾清宫灵前哭丧，熹贵妃和皇上跪在最前。先帝的太妃们与新帝的嫔妃们分列左右两侧，放眼望去，众人白服银器，白霜霜的一片。

熹贵妃从福珈手里接过三炷香敬过，哀哭一声：“先帝，你如何就这么去了呢——”

富察琅嬅在嫔妃首位，雨然小心的跪在富察琅嬅之后，跟着熹贵妃开始哀哭。

哀哭完，便到了午膳时分。被乌拉那拉皇后不断的小动作呕到了心眼，熹贵妃的午膳那都不去，就传到了乾清宫偏殿。

富察琅嬅在熹贵妃身侧搀住，劝道：“哀思伤身，皇额娘切莫伤心太过。”

雨然有孕不想争着去伺候，由着青樱赶上前踏出了一步想去扶熹贵妃，晞月却殷勤地挤上前，抢先扶住了熹贵妃的另一只手。

熹贵妃见格格苏绿筠神色是悠悠的担心，特意准许道：“格格苏氏才诞下四阿哥未久，回去照看片刻再回来吧。”

苏绿筠感激不尽，立刻道：“多谢太后娘娘体恤。”

富察琅嬅原本是打算着趁着中午用膳去看看她的两个孩子二阿哥和三格格，但熹贵妃在此，本着孝道，她不得不尽心侍奉熹贵妃用膳。

富察琅嬅领着后院众人为太后献上一些自己预备的膳食。

膳食全上来，富察琅嬅在一旁侍奉道：“皇额娘，今日的膳食是儿臣等各自拟了献上来的。请皇额娘尝尝罢。”

熹贵妃跟前一个得脸的公公殷勤问道：“太后，是否先饮汤？”

熹贵妃微微点头。

青樱站的离汤品近，便选了自己献上的火腿鸡汤，舀了一碗。

公公一看笑了，向熹贵妃挤眉道：“太后，这是青主儿进献的火腿鸡汤。”

熹贵妃面色淡淡的，懒懒道：“好好的鸡汤，用味重的火腿相佐，喧宾夺主！”

御膳的汤饮，为防送来的路上凉了，都是熬得浓稠沸腾再拿紫铜小暖炉吊着一口热乎的。刚舀出的汤可热着呢！

青樱十分尴尬，捧着一碗滚烫的汤在手里，进退两难。

雨然冷眼瞧着，青樱的指尖都烫红了。

青樱咬了咬唇，道：“臣妾只是想用鲜味令太后开胃，不成想妨碍了太后的用膳，是臣妾不好。”

熹贵妃语带敲打之意，“两样东西炖在一起儿，还是要分了高低主次才好。想要并重，反而会坏了味道。”

青樱低头道：“是，臣妾知错。”

晞月想要在富察琅嬅之气博取熹贵妃好感，脆生生道：“看来这两样东西不能并重，那太后，臣妾下回给您炖清鸡汤。”

如此无厘头的话，打断了太后对对青樱的敲打。

熹贵妃身边的福珈就没见到过这么蠢的人，悄悄给了晞月一个大白眼。

好好的敲打被人打断，再继续下去无疑惹皇上嫌。

熹贵妃见好就收，瞟一眼桌上的膳食，摆手道：“叫人把这些东西都撤了吧。哀家没胃口。”

见熹贵妃不欲进食，富察琅嬅舀了一碗粥，劝她进食道：“皇额娘，您近来为先帝哀恸，身子本来就不适了，若在不思饮食，那更撑不住了。您好歹进些吧。”

晞月打算把熹贵妃没胃口的错推到青樱身上，正想待出声，被雨然拉住了。

雨然先侧身拦着晞月，给了晞月一个安定的眼神。晞月见雨然日常，不甘心的作壁上观。

雨然上前夹了一筷子晞月准备的清炒龙须菜盛在小碟里，上前道：“太后，琅嬅姐姐说的是。琅嬅姐姐的粥是御田里新进的米精心熬制，这道清炒龙须菜是晞月准备的。臣妾借花献佛，这淡粥小菜，还请太后尝一尝。”

富察琅嬅亦道：“民以食为天，米为食之主，米是最养人的。先帝在世时，最爱喝米粥，您也尝一尝吧。”

熹贵妃看雨然一眼，若有所思，“拿了旁人的好来给哀家看，哀家可不吃这套。

雨然有恃无恐的笑道：“谢太后教诲，臣妾受教了。”

熹贵妃耳聪目明，一般给谁说过了话，熹贵妃就能知道那人多半是什么性子的。

熹贵妃心里暗叹，老天爷果然是公平的。她宫斗时是老谋深算的乌拉那拉宜修和绣花枕头的瓜尔佳文鸳，到弘历的后宫，同样是乌拉那拉氏和瓜尔佳氏，却完全掉了个个儿。

瓜尔佳.雨然小小年纪就能屈能伸滴水不漏，恐怕是个有心计成算的，不像乌拉那拉.青樱整个儿都是破绽。

熹贵妃再瞄了青樱一眼，后者的十根手指被烫的红艳艳的，觉得能折磨乌拉那拉氏多一分一秒都是痛快。

熹贵妃故意拖延，饶有兴趣的问雨然道：“要献就献你自己准备的，你准备了什么？”

侍膳的那个公公灵醒道：“雨主儿准备的是这两道——小葱芙蓉蛋羹和藕粉桂花糖糕。”

熹贵妃一时沉默，良久才道：“为什么偏偏准备这两个？”

雨然回答道："因为臣妾的三阿哥永瑜最爱这小葱芙蓉蛋羹，臣妾想太后娘娘养着两位长公主和六阿哥，对于这些孩子的吃食应该最熟悉不过了。至于藕粉桂花糖糕，虽不是什么稀罕物，但却是臣妾素日最爱的一味点心，所以臣妾特地想献给太后。"

熹贵妃点点头，看了雨然许久，才缓缓道："哀家也喜欢藕粉桂花糖糕，你算是一片孝心！"

“谢太后夸奖。”

“嗯。”熹贵妃应了一声，配着清淡小菜，将富察琅嬅奉的小半碗粥都喝了。

青樱捧了许久热汤碗，实在是撑不住了，跪在地上无声求饶。

熹贵妃没有理睬青樱，兴致不高的道：“说来一饮一食能有多大的讲究啊？无非是审时度势，不用自作聪明罢了！”

青樱道：“是，太后，臣妾明白了。”

午膳过后，熹贵妃吩咐众人都回去休息，有孩子的好好照顾孩子。

雨然和晞月回自己住所歇息。

浮云馆，乳母正陪着三阿哥永瑜在到处走路。

三阿哥永瑜一见到雨然，脚步蹬蹬的跑上前，行礼道：“永瑜见过额娘！”

“永瑜今天乖不乖？”雨然勉强的蹲下身子，问永瑜：“用过午膳了么？”

三阿哥永瑜离两周岁还有三个来月，说话早已口齿清楚，乐呵呵道：“今天有蛋蛋，永瑜吃了这么多！”说着用手圈出一个碗大小。

雨然摸摸永瑜的脑袋问：“永瑜真厉害。”

三阿哥永瑜笑的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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