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之间,半个月过去了。
在这期间,朴笠曾差人送来了书函,相询定下婚期。对此,露芸仿佛毫不在意,甚至是有些漠然。除此以外,朴笠还对这园子里的管事人知会了一声。因此,虽还未至那一日,但楼中上下已然皆知她喜事将近了。此等身份,此种名头,让多少莺莺燕燕不由地看红了双目,话语中也不由地流露出几分艳羡,几分巴结,就连老鸨等人也对她另眼相看了,平添了几分客气和讨好。对于这一切,露芸心里不由地苦笑,脸上依旧一派平淡。有人说她心气儿太高,有人笑她不知天高。而她依旧是带着疏离的目光安静地打量着这一切,就连早先收到书函时害怕无法面对沐清和的那丝焦灼也被这如流水般的时日化去了,归于了平淡。
转眼,婚期已至。
“白姑娘好。这是朴公子给你的。”随着来人的声音,一套大红的礼服被端端正正地置于了几案之上。露芸低头瞥了一眼,蓦地觉得那红的色彩有些刺目,一时间竟有了几分晕眩的感觉,恍惚中竟似看到自己已经披上了那袭嫁衣,只是,那抹艳红如残阳,更似泣血......
“白姑娘!大喜啊,给您道喜了!”一声恭贺将失神的露芸拉回到了现实,眼前依旧是那如血的色彩,耳畔是一阵谄媚的笑声,她有些厌恶地略略侧过头,淡淡地道了句“多谢”,便也就不再多言了,一旁的人见此情形也就识趣儿地讪讪地离开了。
明日便是大喜之日了,算算时间,她已有一月未见到沐清和了。那人仿佛是凭空地消失了般没了踪迹,露芸甚至都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在这园子里见过他。
这样也好,露芸低头暗笑了一声,只是那笑容如此苦涩。
“哎,怎么这么暗。白姑娘,怎么没有点灯啊?”约摸掌灯时分,一个小丫头进了屋,乍一看到兀自静坐的露芸,不由地被吓了一跳。
“噢。是我一时没留意,天都暗了啊。”露芸闻声抬头,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我帮姑娘点灯吧。”小丫头说着,摘下了灯罩,准备拨亮灯芯。
“坠儿,不用了。”露芸摇了摇头道。
“那,姑娘是想点烛?”
“我想出去走走。”露芸说着,立起了身,没有再去理会屋里的小丫头,径直出了门,过了楼道去了前院。
有一段日子没来前院了吧,这里还是一样的繁华、热闹,当真是楼中方数日,世上已千年。这里和自己初来时几乎没什么两样,只是这一切......都物是人非了吗?物倒还是那物,人也还是那人,却分明地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吧。至少那时自己还有心劲儿,还会幻想吧。默默地打量着这楼中的一切——这大抵是自己最后一次这样子看这里吧。露芸低头想着,闲转了一圈,举步打算离开,耳畔不远处传来的声音却让她脚下的步子猛地一滞——
“哎哟,您怎么这就走了啊。您可是有日子没来了,怎么不多玩会儿?”这是老鸨逢迎的声音。
“承蒙记挂啊。今日还有事在身,就不久留了。来日方长啊。”——是他!那个曾经让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瞧您说的,咦,这位公子瞧着眼生啊?”
“一个朋友。”
“哦......”耳畔传来了老鸨意味深长的笑声。
“您今儿来得可算是巧,正赶上咱们这儿有喜事儿。白姑娘,要出嫁了。”
“哦。我听说了,听说了,正道是好事传千里啊。”——依旧是淡然的笑声,却让露芸的心猛地一痛——本以为早已让这世间之事磨得麻木,竟还会有心痛的感觉,这是露芸没有想到的。
“您与白姑娘也算有缘,如今可是要好好恭贺一番啊。”老鸨又笑道。
“那是自然,自然的......”
身后的言笑声声入耳,露芸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转过身,向他走了过去。那一刻,她不仅看到了他——竟是一身洋装,还看到了他身旁的那位朋友——竟是女扮男装。
“三月先生,好久未见了啊。”对视了片刻后,还是她先开了口,淡淡地笑道。
“是啊。一月未见,白姑娘神采依旧啊,哦,不,是更添风姿啊。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他笑着回礼道,眉宇间仍是一派清和。
人逢喜事精神爽吗?你,当真如此认为吗?
心中冷笑,面上却未露分毫,只是冷眼看着那位小姐将手亲昵地搭上了他的肩头,微微地蹙了下眉头。
“哦,忘了介绍,这是我的一位朋友,姓顾。”顺着她的目光,他看了眼身边的人,介绍道,转过头又对身畔的佳人道:“这位,可是这儿的名魁哦,白雪白姑娘。”
“哦?是吗?”顾佳人闻言,目光在她身上上上下下地来回打量了番,最终定格在了她的脸上,并挑剔地扬了扬眉。
“顾小姐。”露芸朝她露出礼貌而清浅的一笑,却并不避忌她那略显张扬和凌厉的目光。
“长得确实不赖,只是,可惜啊,可惜......”她似乎是遗憾地咂了咂嘴,向沐清和道:“走吧,我们还有事儿呢。”
“嗯。”沐清和应了一声,朝露芸微微一笑:“今日在下还有事,就先告辞了。对了,忘了恭贺姑娘大喜。”
大喜?他也这么看吗?为何他的笑容平和温润依旧,却似乎少了温度。
露芸的眼眸瞬间黯了几分,却也只是一闪而过,依旧带着笑意道:“多谢。”
“告辞了。”
露芸点点头。
“沐大公子...清和,走啦。”就在她转身离去之际,耳边传来姓顾的小姐娇嗔带笑的催促声,露芸似一怔愣,却未再回头。
回到屋中不久,便有人捎来一纸信笺,尚未展开,便已从信封上看出是何人所书,那笔迹于她是一种既遥远又亲切的熟稔。信笺内容不长,甚至可以说是言简意赅吧。信上恭贺了露芸觅得良伴,话语竟是恳切真挚,恳切到甚至连露芸都禁不住要动容了。露芸轻扯嘴角,冷笑了下,接着往下看,后面谈到之所以对她以前屡次提到一同浪迹天涯不置可否且最近未再来看她是因为无法面对她——曾经的情感如今已时过境迁地化作了兄妹之关爱,如今见她另觅佳偶,他也就放心了。还说到,本想来参加她的喜事,但由于与顾小姐相约留洋,恰好定了明日的票,因此也就只有道声抱歉了。最后,万望她一切珍重云云。
信已看完,被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这样也好,挺好的,既然自己已经不可能,又何必再让别人徒增困扰呢。
露芸再次抿嘴轻笑,立起身,移至西窗前,拿起剪刀仔细地剪起红烛来,一旁心字渐成灰,飘落到了地上,和着一地的烛泪,溅起一片暗红。
“白姑娘,你在干什么呢?”过了一会儿,坠儿送来夜宵,甫一入室,便被屋内尚未完全散尽的烟吃了一惊。
“没什么,”露芸没有抬头,声音似有几分清浅和飘忽:“只是烧掉一些不要的东西罢了。”
“哦。”坠儿好奇地凑上两步,冲火盆里探头望去——
盆内的灰烬中尚余未烧完的戏票一角。
说话间,露芸移步来到了窗棂旁,无波的双目淡淡地打量着窗外的那棵槐树,却不知视线究竟落在了何处。
恰此时,风起,树叶沙沙作响。
窗外一轮冰月渐渐升起,银辉落地,竟似有几分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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