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凤九此时低着头跪在大殿中央,她不敢抬头看任何人。她害怕在长辈们眼里看到责怪和失望,害怕在帝君眼里看到厌烦与不喜,她更不敢看向红葵或者龙葵,害怕眼神泄漏了自己心里的怨恨。
白凤九咬着牙低着头,垂着眼眸看着自己面前的一小块地,藏在衣袖里的手都被她自己掐出了血。
此时此刻,她的心底有无限的怨恨,怨恨东华帝君,怨恨魔尊红葵,更怨恨龙葵。
若是龙葵愿意保她,魔尊红葵定然不会这般追究。她虽然在凡间迷惑了帝君,可真正伤害红葵的人是成玉元君啊!
而跪在白凤九身边的成玉元君,此刻更是安静的像一个鹌鹑一样。
她早就明白,三殿下连宋保不了她,那她就只有死路一条,再无生机。或许,今天就是她成玉待在天宫的最后一天,日后,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再成仙了。
司命星君这会儿同样面色惨淡,他心里也后悔,后悔自己一时鬼迷心窍,背叛了帝君,向青丘白凤九透露了帝君历劫的事情。
可是事已至此,后悔也是无用的。
“成玉元君,胆大妄为,知法犯法,不仅私自干扰凡尘之事,扰乱凡人命途,还破坏魔尊历劫,杀害魔尊历劫之身。尤其是对凡尘孕妇痛下杀手,丧心病狂,道德沦丧,不堪为仙!罚诛仙台天雷十道,剔除仙骨,贬入凡尘,永世不得为仙!”
“司命星君,玩忽职守,故意泄漏本帝君历劫之事,勾结白凤九、成玉扰乱凡人命途,更是伙同冥界谢孤洲篡改本帝君记忆,罪不容恕!罚诛仙台受天雷十道,剔除仙骨,贬下界!”
耳畔响起东华帝君淡漠的声音,司命星君错愕地抬起头,看着上座那位看似高不可攀无情无欲的帝君,眼里涌起感动的泪花。
他赌对了!
东华帝君确实给他留了一线生机,虽然很难,虽然机会很渺茫,可或许,未来某一日,他还可以重返天宫,脱离凡胎。
只因为他的判决之中,没有成玉元君判决之中的那一句“永世不得为仙”。
十道天雷,以他的修为,硬扛过去,应该不至于魂飞魄散。只要魂魄还在,去到凡尘,说不定千万年之后,他又得以升仙得道。
司命星君跪拜道:“司命拜别帝君,谢帝君开恩!”
东华帝君沉默地看了司命一眼,随后对重霖仙官说道:“重霖,先这些人去领罚。之后,你便协助狐君白芷把四荒妥善的交到对应之人手中。”
“诸位,今日五荒之地重新划分,望各位恪尽职守,管理好各自的地盘,共同维护四海八荒的繁荣与和平。”
在场的人齐齐应道:“谨遵尊帝君法旨!
东华站起身来,一手背至身后,说道:“这场刑法,本帝要亲自监督。诸位可要同本帝君一同前往诛仙台?”
众人齐齐说道: “帝君请!”
东华帝君率先朝着诛仙台而去,红葵、龙葵等人自然跟着前往。
不一会儿,呼啦啦的一大群人就出现在了诛仙台。
最先上诛仙台的人是白凤九,她虽只需要受一道天雷,可青丘狐族众人还是担心她受伤过重,决定让她先去,他们后面去。这样一来,若是白凤九伤的严重,他们也好及时施救。
诛仙台的天雷,威力堪比上仙雷劫,再加上此处阵法加成,这天雷劈在人身上,痛感更甚一筹。
白凤九穿着一身红裙独自站在诛仙台的正中央,罡风把她的红裙吹动,她的长发在身后飞舞,看起来,竟有一种凄美的悲壮感。
龙葵看着上空蓄势待发的雷电,心里也不禁替白凤九捏了一把汗。
她知道,白凤九折六万多年来不学无术,灵力修为浅薄的紧,根本没有抵挡上仙雷劫的实力。再加上她在凡间肆意动用狐族媚术,糟了天谴。仅此一道天雷,也极有可能会让她身受重伤。
龙葵站在红葵与墨渊身边,隔着天族一行人望向青丘狐君狐后等人,他们此刻都在紧张地注视着即将受天雷惩罚的白凤九,眼角眉梢流露出来的担忧,无比真切。
龙葵不禁回想起,当年自己在外游历,独自度上仙雷劫的场景。
那时候,她身边没有任何人,除了偶然遇见的墨渊上神。
等她高高兴兴回到青丘,向众人分享这个好消息的时候,除了折颜和四哥白真真心实意的为他高兴之外,其他人都只是送了些礼表示祝贺。
以前还以为,爹娘每年生日都不忘给她和白浅带礼物,就是真心疼爱了。如今想来,或许她只是那个顺便带人?
不然,为何她沉睡近七万年,如今醒来了这么些天,他们不曾主动来探望她?
白凤九当年在凡间,听见“龙葵”二字,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更是根本不曾想过她或许是她的小姑姑。
所以,青丘众人,是不是很少念起提及她,才让白凤九这个侄女,对自己亲姑姑的名字一点都不敏感。
龙葵微微闭了闭,只觉得很多事情不曾深思。
若是仔细琢磨,无端会让自己难过。
七万年的时光,悠远而漫长的七万年啊。在龙葵上昆仑墟拜墨渊为师之前,她对待自己的父母兄长,也是诚心以待,有什么好东西,也会给每个人准备一份。
就连白浅,即便龙葵不喜欢她贪玩爱闯祸的性子,也一直护着她,更是多次替她收拾烂摊子。
可如今,她与他们已经如此疏远了。
龙葵看了看四哥白真和折颜,又看了看墨渊和红葵,随后微微低头,垂眸深思起来。
她无暇顾及正被天雷劈了一记的白凤九,反正,青丘那么多人围着她,她绝不会死。
她正在思考一个问题,一个严肃认真的问题,要不要趁此机会,替白凤九受几道天雷之后,与青丘脱离关系。
青丘狐族这几万年来,行事愈发肆无忌惮,从龙葵这段时间听到消息来看,她真的很不喜欢现在的青丘。
而且,连折颜上神也早已经与青丘疏远了。就连白真与白浅,现在也不能随意出入十里桃林的结界了。
龙葵心里很挣扎,她还是有些不舍的。毕竟那些人是她今生的阿爹啊娘,兄长姊妹,尤其是四哥白真,小时候对她颇为照顾,若她真的选择脱离青丘,是不是会伤了四哥的心?
耳边响起墨渊的询问声,把龙葵从纷乱的思绪中惊醒。
墨渊:“龙儿,你在想什么?”
龙葵抬头看着墨渊,他眼里的关切十分清晰,让龙葵心里顿时一暖。
“师父,我若是此时想要脱离青丘狐族,你会不会觉得我做的不对?”
墨渊微微一笑,伸手拉住了龙葵的手,说道:“不会。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理解你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我们生来便是神仙,虽不是天生地养的,承了父母一份生养之恩,可也不必像凡人那样事事被“孝”之一字困住。”
“我们修行之人,只要问心无愧,与亲人脱离关系,并不算什么大事。只要想办法偿还了那一份生养之恩,天道也是认的。”
龙葵若有所思地说:“师父,那如果我此时替父兄代受五道天雷,可否在天道面前了断这一份血缘牵连和生养之恩?”
墨渊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若狐君白芷同意,天道那边便不会有问题。”
二人说话的声音很轻,只有离得最近的红葵东华等人听见。
东华、折颜等人只是看了他们几眼,却没有插话。红葵却有些担心,她不赞同龙葵去受五道天雷,毕竟,雷劫这东西,最是不好说,谁知道下一道雷会不会有千钧之势。
而且,天道对她和龙葵的态度,也不知到底是好是坏。
万一天道暗地里使坏,几道天雷劈的龙葵魂飞魄散,那着实太过得不偿失了。
红葵:“龙葵,我们还是另寻他法吧,贸然受五道天雷,风险难定,不妥。反正你如今一直都在昆仑墟,不回青丘便是了,脱不脱关系,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龙葵却摇了摇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如今的青丘狐族,已经与我记忆中的青丘狐族区别甚大了,我不愿为狐族效力,自然应当早些离去。只是,还需要红葵与师父的帮忙,光受五道天雷,想来是不够的。还得请你们帮我给青丘狐族一批天材地宝,权当偿还了我几万年来占用的狐族资源。”
折颜看着龙葵认真的模样,心里都有些惊讶,他是知道龙葵的性子的。看着温温柔柔,实则比谁都倔强固执,一旦决定了事情,谁都劝不回来。
就像当年她连上仙都不是,就非要一个人四处游历一样,他和白真、白浅轮番劝解,也没有让她留在青丘和十里桃林。
折颜:“小六啊,你也别说风就是雨啊。魔尊说的有道理,这惩戒天雷岂是那么好受的,你没看见白凤九被劈了一道天雷,就疼晕过去了吗?”
“你这玩意有个三长两短的,叫魔尊、墨渊和我怎么想?到时候我们后悔都来不及了。”
“而且,你向来和青丘狐族其他人不亲近,断不断关系什么的,影响真的不大。也就是一份血脉牵连,你到时候还些因果就是了。”
龙葵看着折颜,见折颜几万年过去,身上的因果孽债也消散了,功德也回来了,便知道他这几万年来也做了不少的努力。
龙葵笑着说道:“因果岂是那般好偿还的。如今正好有合适的机会,倒不如一次了断。免得拖得越久,越难以断干净。”
红葵见龙葵似乎铁了心一样,她也不再反对,瞥了眼这会儿正受完一道雷劫的白真上神,她说道:“龙葵,既然白家能以亲人代受天雷,不如我也替你分担几道吧。我们之间的亲缘关系,想必天道也不会否认。”
龙葵却摇了摇头,“不行,你是魔尊,轻易不可有损伤。红葵,你别忘了,我是上神,而且是一个战斗力很强的上神,五道天雷而已,你别担心。”
眼见着白奕正要上诛仙台领受自己分担的两道天雷,龙葵不再犹豫,径直走向狐族众人,拦住了白奕。
“二哥,爹,剩下的五道天雷,就由我来吧。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代狐君受了这五道惩戒天雷,权当偿还了狐君狐后生养之恩。之后,昆仑墟自会送上一批天材地宝,偿还龙葵在青丘耗费的狐族资源。日后,我们便各自安好,互不相干了。”
狐后闻言,顿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说:“龙葵!你竟然要与我们断亲?你还有没有良心,我们生你养你一场,你因为一个红葵,因为你侄女犯一个小错,就要脱离家族?”
龙葵看着狐后,忽然跪地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身来说道:“啊娘,这是我最后一次唤你。龙葵此举,绝非因为一两件小事。这些天,尤其是今天,龙葵想了很多。虽不明白阿爹阿娘为何待我不如白浅那般,可我如今也不纠结于原因了。或许,是我们缘分太浅。”
“道不同不相为谋,龙葵早日离去,也好保留住曾经的几许美好回忆。日后,还望狐君狐后,兀自珍重。”
狐君白芷死死盯着龙葵,眼神冰冷,颇有几分咬牙切齿之感。
“哼,本君果然没有算错,你龙葵就是生来克我们青丘,克我们白家的!早知今日,我当初就应该…”
话还没说完,墨渊和红葵葵同时质问道:“就应该怎样?”
红葵与墨渊对视一眼,随后眼神危险的看着狐君白芷:“狐君,即便我妹妹此时还没有脱离青丘狐族,也不是任何人可以欺负的!”
赤裸裸的威胁话语,让狐君白芷险些没忍住自己的脾气,他死死捏着拳头,扫视了一眼在场的众人,沉声说:“今日之事,白芷定当铭记于心。龙葵,你既然与青丘不是一条心,想要离去,那便如你所愿。不过,你不止要受这五道惩戒天雷,还需要替凤九下凡历劫两世才行。至于什么天材地宝,本君也不稀罕。”
红葵顿时炸了:“胡沁什么!龙葵受雷劫是替你,还你们生养之恩,凭什么替白凤九下凡历劫两世?”
狐君白芷也不再端着君子端方正直道样子,直接露出一抹讥讽笑意,带着得意和有恃无恐:“本君条件已经给出来了,龙葵上神答不答应,都由你。”
龙葵沉思片刻:“历劫两世?行!我应了!从此之后,还望狐君狐后,与诸位上神,顺遂无忧,万载安好。”
白真急得眼睛都红了:“小六,你怎么这么冲动。我们再怎么说都是血满相连的一家人,哪是说断就能断的?”
龙葵:“白真上神,无需再劝了。龙葵已经与狐君狐后言定,现下要去领受雷罚了。”
说完,龙葵行了一个平辈里,头也不回的上了诛仙台。
红葵和墨渊担心不已,跟着往前走一了段,站在离诛仙台最近的位置。
龙葵连上神雷劫都度过了,其实并不惧怕这五道惩戒天雷。
无非是手写皮肉之苦,痛一阵儿罢了。
可当踏上诛仙台之后,感受着周围稀薄的灵气,滞涩的空气,龙葵这才真正意识到,为何这天雷让人如此惧怕。
龙葵抬头望了望天,天上电闪雷鸣,威压极重,让人望而生畏。
她唤出斩妖剑,直直的站立在诛仙台正中央的位置,她蓝色的衣摆微微拂动,像一颗迎风不屈的小青松。
一道雷、两道雷、三道雷。
龙葵单膝跪在地上,擦了擦嘴角溢出的鲜血。她知道,自己身体其实没有什么大碍,可是,真的太疼了,比上神雷劫还要疼是十倍、百倍,疼的人都快要无法施展灵力法术抵御天雷了。难怪,狐君都只说代受三道天雷。
龙葵右手握着斩妖剑,撑着地面缓缓站起来,她再次抬头看天。
来吧,不过几道天雷而已,劈不死她的,都将使她更强大更坚韧!
斩妖剑感受到龙葵的战意,发出一阵微微红光,兴奋地嗡鸣颤抖着。
龙葵笑着抚了抚剑身,轻声说道:“别急,还有两道雷,够你享受的。”
第四道天雷劈下,龙葵不闪不避,反而迎雷而上,挥剑相迎。
手臂被震的麻木,五脏六腑都似乎在剧烈疼痛。
龙葵咽下一口涌上喉间的鲜血,嘴角扬起一抹笑,带着点邪魅肆意,竟有七八分像红葵。
墨渊眼眶都红了,他担心,他心疼,可他却不能替她疼。
东华和折颜倒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站在墨渊身边的魔尊红葵。
折颜给东华传音道:“东华,魔尊红葵与小六点关系,你们清楚吗?”
东华撇他一眼,懒懒回到:“姐妹。”
折颜顿时语塞,生气地说:“不想回答就别回答,少敷衍我!我问的是这个吗?”
东华:“最后一道天雷了。你准备好替人治伤吧,墨渊都要急死了。”
折颜:“小六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自会替她好好疗伤,要你多话。”
二人不再相互传音,纷纷注视着诛仙台上蓝衣染血的龙葵。
即便受了伤,她也站的笔直。
最后一道天雷,看着威势极大,可真的打在龙葵身上,龙葵却笑了。
这一道天雷,天道明显放水了,根本比不上前面几道,至少,不那么疼。
五道天雷受完,龙葵飞下诛仙台,冲着墨渊和红葵安抚的笑了笑,“师父、红葵,别担心,只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养一段时间也就好了。”
狐君白芷看着受了五道天雷还能笑着说话的龙葵,手指都捏的吧嗒响。再看一看自己那几个受一道天雷就伤的不轻的子孙,不由斥责了一句:“无用!”
说完,狐君白芷看向龙葵,说道:“龙葵上神不愧是享誉四海八荒的新上神,着实厉害。不过,凡间历劫两世可别忘了。东华帝君,我等便先告辞了。”
东华蹙了蹙眉,冷声说道:“重霖,你随狐君一道去青丘,协助他尽快完成四荒之地的交接。既然狐君没受天雷,不用养伤,想必很快就可以把事情处理好。”
狐君白芷心里恨的抓狂,却憋屈地回到:“是,告辞了。”
重霖仙官看着狐君白芷以及青丘狐族众人对东华帝君有几分不敬,心中不悦极了,沉着脸赶上了他们。
重霖故意说道:“狐君,小仙最是擅长这类杂事,定能很好的辅佐你早日处理好交接事宜。”
狐君白芷冷哼一声,加速朝着青丘飞去,也不管后面几个受了天雷的儿子和孙女了。
重霖轻笑一声,心里的不悦也消散了一半。
气死你这老东西!
自己的孙女不好好教,差点害了他家帝君,现在还摆出这幅面孔,当真以为四海八荒缺了他这狐君就不安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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