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还有几分钟就要十一点了,学生宿舍里嘈杂喧闹,宿舍马上就要门禁了。
叶清浅上起不接下气地跑到楼下,在宿舍门关闭前的最后一秒钟,冲了出去。
身后是宿管阿姨厌恶的神色,手机还是正在通话状态,终于,她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叶清浅夫人,今天晚上学校组织开大会,手机静音就没有收到消息,对不起……
她边说边张望着,最终在一辆黑色的兰博基尼面前停了下来。
叶清浅我已经请好假了,现在在车里。
电话那头没好气的挂断了电话,明天就是和严浩翔结婚的日子,叶清浅竟然记错了,她翻看着备忘录,懊恼地捶了捶脑袋。
她轻轻扳动后门的门把手,正要迈进去。
严浩翔:坐前面。
一声闷哼在耳膜轰鸣,她的手触电般的收回,整个身子差点没有站住。
黑暗中,她隐约看到那个刀刻般精致而立体的侧颜,棱角分明在漆黑的车厢中,指尖浮现着金色的火星,周身笼罩在烟雾缭绕中。
严浩翔坐在后座内,额前的碎发在寒风中微微抖动,他轻薄苍白的唇瓣没有一丝血色,呵气成霜。
她怔了一下,司机急忙打开前置灯,将车门缓缓推开。
叶清浅艰难地移动着脚步,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她感到肢体已经麻木,僵硬地坐在副驾驶上。
想来,这是离严浩翔最近的第三次了吧,可还是像隔着千山万水,遥不可及的陌生感。
车子缓慢地行驶着昏暗的林荫道上,已是初春,放眼望去,路边的草地上已经隐约有一些新绿,斑斑驳驳的生长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生机盎然。
车厢内只开了前置的灯,朦朦胧胧地亮着,晕黄的一团光静静的洒在叶清浅的侧脸上,白皙的皮肤隐约闪烁着清透。
她小心翼翼的将背上的书包取下,攥在手中,放置在腿上。
突然,她反应过来什么似的,低头看了看脚下,这才发现自己跑的太急,根本还没来得及穿上皮鞋,裸露着白皙的脚背,一双粉色的拖鞋不合时宜的穿在脚上。
她下意识低头的动作惹得司机也用余光扫视了一下,她似乎感觉到了那目光中的惊愕,只是慌乱的将双脚收回来,尴尬地望着窗外。
车子行驶了很远的距离,叶清浅在后视镜中隐约瞥见了严浩翔,他始终是双目紧闭着闭目养神,羽扇般的睫毛轻垂在深邃的眼眸上,似乎隐隐在颤动。
他甚至不愿意多看自己一眼。
车子最终停在一片苍凉的荒地上,寂寥无人的夜,只能看见一缕细密的青烟,在荒地的中间升腾而起。
司机:叶小姐,请下车吧。
她望着这萧条肃穆的场景,心生一丝不安,司机轻声提醒着,严浩翔已经自顾自的走向那缕青烟,她恍然惊醒。
司机:小姐,您的鞋……
司机在严浩翔走后,低喃着。
叶清浅哦——
她尴尬地笑笑,面部僵硬起来。
叶清浅我走的太急了,不过没关系,谢谢!
叶清浅打开车门,紧随那悠然的脚步,寒风泠冽,她着实感到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席卷而来。
慢慢靠近后,她才逐渐发觉自己来到了一片墓地,沐雪梅俨然站在墓碑前,身边还有一行仆从紧随其后,恭敬地祷告着什么。
严源之长子严远程之墓。
她清晰的看到了墓碑上的大字,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该就是严浩翔的父亲了。
严夫人:远程,你的儿子来了。
沐雪梅眼底饱含着热泪,仆从急忙递上手帕,她轻轻拂去眼角残余的泪水,凝视着严浩翔。
严夫人:跟你爸说两句吧,毕竟明天就是你结婚的日子里。
雾霭弥漫的深夜,墓碑前的冥币在灼烧着,滋滋作响,金灿灿的火苗在寒风中剧烈的跳动,又逐渐熄灭,最后只剩下火星在微微闪亮。
严浩翔伫立在墓碑前,灰蒙蒙的瞳孔仿佛结了一层冰晶,双目涣散着,透明的薄唇紧抿成倔强的弧度。
良久的缄默后,几个人的影子也在火花熄灭的一刹那融入大地,沐雪梅的身子忍不住颤抖,一把抓住严浩翔的手腕。
严夫人:即使在你的亡父面前,你也要忤逆我,对吗。
她强忍着不让自己情绪崩溃,嘶哑着声音,指尖在轻颤着。
严夫人:自从你父亲去世我含辛茹苦将你养大,在你父亲临终前你亲口答应他……
严浩翔:爸,我明天就要结婚了,请您在天有灵一定安心,我会好好孝顺母亲。
他打断了沐雪梅声泪俱下的控诉,一气呵成那简短的字眼。
空气骤然凝结,漆黑的荒地中,交织着炊烟和薄雾的湿气,远处隐现着几道光束。
叶清浅站在严浩翔的斜对角,分明瞥见那灰蒙蒙的瞳孔中若隐若现的雾气,他的喉结轻颤着,攥着花束的手臂隐隐在颤抖。
她浅浅地吸了一口气,鼻腔中有薄荷烟的清香在逗留,那个寒冷的夜晚,时隔多年的她第一次这样心疼一个看似坚不可摧的大男孩。
沐雪梅很快便回了家,严浩翔却站在墓碑前久久不能平静。
高大颀长的身影在雾霭弥漫的黑夜显得悲怆而苍凉,司机在叶清浅耳边低语着,劝她赶紧离开,她却迟迟伫立在一棵大树的背后,凝望着那个萧瑟的背影。
寒风泠冽,他宛如一尊被人遗弃的冰雕,纹丝不动。
月光如水的倾泻而下,照耀在他小麦色的肌肤上,闪烁着点点光泽。
缓缓地,他俯下身去,半跪在地上,青筋暴起的臂膀撑在地上,伟岸的身影沉寂中慢慢颤抖,她想起,也是同样的夏季,那个瘦小的身躯伏在地上啜泣。
她永远记得,在马嘉祺消失的那个夏天,就是这个叫严浩翔的男孩子带给自己慰藉和温暖,可是几年后的离别,他已然成为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与此同时他也不认识自己了。
当初的誓言,还算数吗。
双脚仿佛不受控制,鼻头涌上一阵酸楚,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接近那个身影,只是不由自主地轻轻俯下身去,冰凉的指尖慢慢覆盖在那冰冷的发丝上。
在那似有若无的温存下,严浩翔终于感觉到了久违的暖意,仿佛落水的人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憋闷在心中日积月累的委屈喷薄而出。
她轻轻瞥过脸去,此时,她想,他一定不愿意让任何人瞥见他的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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