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野种

见他对我没有恶意，我胆子大了起来，挪动着脚步，一点一点往厨房方向靠近，到了门框处，却怎么也不敢进去了。

英招那个……

他突然转头望过来，吓得我即将出口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嗓子眼。

田柾国：你不买肉……

他重新低头看向正剁着的骨头，声音依旧空洞洞的：

田柾国：肉很便宜……

田柾国：羊羔肉……很嫩的……平时买不到……

英招那个……

我小心翼翼，试探着再次开口：

英招六点了……

他手里剁骨头的动作稍稍一顿，再次抬头看了眼电子钟：

田柾国：哦。

英招六点了……

我再次开口提醒，想要他给出我什么答复。

他低低地跟着重复了一句：

田柾国：六点了……

英招对，六点了。

英招六点。

我满怀期待地看着他，终于，在我重复了多遍，自己都觉得自己傻透了的时候，他总算有了别的言语：

田柾国：六点了……

田柾国：该起床剁肉了……

田柾国：剁好肉……去上班……

田柾国：第一天……不能迟到……

我心中一喜，他的样子，明显是可以沟通，虽然麻烦点，但也不是没有希望。

于是，我想了想又问：

英招你打架了？

他依旧是跟着重复：

田柾国：打架了……

英招为什么打架？

这次他并没有让我等太久，手里的骨头还在剁着，却仿佛加了力气，声音也一反前面的呆板，虽依旧音调很低，却明显能听出怨恨的意味，细细听去，就仿佛是在咬牙切齿隐忍着什么：

田柾国：打架了……打死他……

田柾国：打死他……

田柾国：不是野种……打死他……

野种……

这两个字，我也没少听过……

心里跟着紧了紧，一些不怎么美好的回忆也随之而来。

村民们都很敬重金南俊，可是孩子却不。

我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身后总会跟着那么几个调皮捣蛋的家伙喊我“野孩子”。

等大一些，知道的东西多了，骂人的话也跟着变了意味，从“野孩子”就变成了“野种”。

打架，我又打不过别人，只能哭着回家，质问金南俊，为什么他不愿意当我爸爸，为什么要让我当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

记忆中，他好像从未心疼过我，每次都是淡淡地抬抬眼皮：

金南俊：你本来就没爹没娘。

直到我哭得狠了，把自己哭的喘不上气，他才会象征性地过来给我擦一擦眼泪。

所以，听到这个词的时候，我感同身受，那种恨不得将对方那张嘴撕了的感觉，我也有过，那么的强烈，强烈到了晚上恨恨的一个人躲在被窝里暗自诅咒，却又唾骂着自己的软弱无能。

我没有田柾国这么勇敢，我不敢去跟别人打架，因为我知道，就算我打输了，金南俊他也不会像别的家长那样，带着我找到那人家里替我出头。

他只会说“没本事就自己忍着，别给我惹麻烦”。

面前的田柾国还在念着“打死他”，手里的剁骨刀一下下的落下，却无法在那根骨头上留下印痕。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他那般的可怜，比我这个没爹没娘的孩子更加可怜，至少，我还活着，还知道世事冷暖。

他却只能尘封在了这每天周而复始的执念里，不知自己已死，也不知道墙上的那个钟表，它永远都不会跳到下一秒。

只是一味地惦记着早起帮他的母亲剁好羊肉，一味的惦记着不要错过这好不容易找来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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