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人物专访——苏幕遮 “她的时代”

这是一次相隔九年的再见。

上一次专访时，我特意在正文前写了关于她的介绍，而这一次，我想已经不需要了。

苏幕遮。

只需要说出她的名字，读者们就已经可以明白这三个字里所代表着的荣耀以及力量。

她是中国首个花滑女单项目金牌获得者，同样是花滑首位女性GOAT，现役生涯里，曾获无数荣誉和奖项，是当之无愧的“花滑女皇”。

苏幕遮，以一己之力，于现役时期撑起中国乃至亚洲女单的花滑盛世，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在正赛中跳出六个四周，首位在正赛中跳出4A4A、4Lz1eu4F、4Lo3A连跳，5T、5Lz、5Lo单跳，中国女单奥运三连冠，女单大满贯、双圈大满贯首位获得者，她的辉煌无人可及，她的功勋镌刻于花滑之巅。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苏幕遮的名字，从她在2022年北京冬奥出场后便一直闪耀至如今，缔造出前无古人的成就，我甚至无法仅用语言表达出她的伟大。

她的时代，就是亚洲的时代，更是花滑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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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关于她的回忆

自2022年冬奥结束的那次专访后，我对于这位选手的印象颇深，也一直有在闲暇之余关注她的比赛和成绩。

这个赛季连冠，下一个赛季连冠，在她身上，赢，似乎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上次的专访，我和团队为了深入的了解这位出道即金牌的运动员，进行了为期半月的跟踪采访，看到过无数次她的失败、摔倒、受伤，所以不管外界对她的评价如何至高，我在她身上从来都说不出“简单”二字。

中国的地理因素和发展使然，冰雪运动在之前并不盛行，普通人对于冬奥的项目也了解不多，同理，我国在冰雪项目上也并不强势。

万幸中国承办了2022年的北京冬奥会，北京成为全世界第一个“双奥之城”的同时，也将一大批优秀的运动员带到了广大中国人民的眼前。

冬奥带起“冰雪热”，苏幕遮带起“花滑潮”。

人们总会因她后面得到的荣誉忽略前面的成就，一个小将在奥运首次出场就夺得了中国花滑女单从未获得的名次，这已经是前无古人的创举了。

加之我也算是半个亲历者，印象也格外深刻。

因为苏幕遮，我认识到了花滑这一满带力与美的运动项目，偶尔有相关的报道，我都是最积极想去的那个。

与苏幕遮的第二次再见是在她卫冕的米兰冬奥上，我作为《人物》杂志的特派记者，参加了她夺冠后的记者会。

遗憾的是主持人并未抽到我，但我也有幸见证她与羽生结弦幸福的时刻之一。

2022年的专访上，苏幕遮提到过最欣赏的外国运动员是羽生结弦，四年只是一眨眼，她以中国女单的身份站在了世界之巅，曾经的男单王者羽生结弦也退役成为羽生教练，执教于苏幕遮——他的未婚妻。

这一对是我们私下里讨论也觉得格外神奇的，细一想又深觉他们二人着实有“清风明月”之感，真是再相配不过。

苏幕遮在记者会后专门找到了我打招呼，送了我有她签名的米兰冬奥笔记本，甚至清晰的说出了一个个四年前参与采访她和拍摄纪录片的工作人员的姓名，询问他们是否都好。

我一一回复后，试探性的问她以后有没有机会再采访她。

苏幕遮当然可以啊，上次和您合作感觉非常开心，要是有这个荣幸的话，等我三连冠之后，一定会再次和您见面的。

这是意气风发的女单奥运二连冠得主告诉我的答案。

和她分别后，我一直在思考，关于她的三连冠，于中国、于亚洲、于世界到底意味着什么。

花滑女单历史上唯一一位三连冠得主是挪威的桑雅·赫尼，夺得了1928、1932、1936届奥运会的奥运金牌。

那个时代花滑运动处于一周跳和两周跳阶段，技术比较初级，加上投身花滑运动的运动员较少，竞争环境较好，但能获得三连冠，已经是那个时代里的王者了。

花滑发展至今，出色和优秀的运动员层出不穷，难度也在逐年攀升，蝉联已是不易，更别说在这个竞争激烈的时代拿到几乎不可能的三连冠。

我若有所思的翻看着新闻，里面众说纷纭，猜测苏幕遮会何时退役，而就在刚刚，新闻里的主角告诉我，她要拿到奥运女单的时隔94年的殊荣。

二、关于她的荣耀

在2030年的冬奥会上，苏幕遮夺得了属于她的三连冠。

我不知该如果形容那时国内热烈的气氛，说是举国欢庆，似乎也不为过。

我第一时间通过与她的教练陈安的沟通，获得了苏幕遮回国后的专访优先考虑机会。

递交了申请后，是第一次有了“数着日子过”的感觉，每天都在反复翻看手机，看看是否有我未接的重要来电。

与这位传奇运动员的第三次见面在二月底，恰好是我们认识第九年的开始，她正在仙台准备自己最后一届世锦赛，打算在夺得自己的第二次大满贯后宣布退役。

她已经回到了丈夫的故乡仙台训练，得知她同意了本次专访，我当即带上我的团队飞往日本和她见面。

这其中也有些艰辛，距离当年已经过去九年之久，参与采访的大半同事如今都遍布国内外工作，我一一打了电话联系，好在大家一听说要采访苏幕遮，都欣然应允，克服了很多困难和我汇合一同前往日本。

听陈教练说，苏幕遮很少会接受纸媒的采访，镜头前的专访也大多是央视或用于宣传花滑的相关节目，这次破例同意，是因为和我们相熟，几乎是在听见我们的申请后便点头应允。

在日本的东京机场下飞机时，我们在机场看见了大幅的祝贺苏幕遮夺得三连冠的宣传海报，能看见日文用来祝贺中国人夺冠，恐怕除了苏幕遮之外少有人能做到。

一到机场大厅，我们意外发现写有我们名字的接引牌，过去才知道，是苏幕遮怕我们初来乍到不熟悉，特意安排工作人员和专车送我们去仙台。

身边的同事都很感动，我也一样。

从上一次专访就能看出，苏幕遮是个极为真诚的人，九年的光荣积累，也未曾磨灭她身上珍贵的特质。

车辆一路带我们来到仙台街道的一处日式别墅门前，陈教练已经等在门口，见我们过来便打开了院门。

陈安：有好几年没见了。

陈教练感慨。

人物：是，四年前见的时候，陈教练你的头发还没有这么白。

我小小开了个玩笑。

陈安：你小子。

陈教练拍了我一下。

陈安：新进来的孩子啊，可都没咱桃桃省心，一个个以为前辈拿了三连冠，自己也行了，我又得操心训练，还得敲打敲打这没必要的自信。

我跟着陈教练身后，望着他发间已有白发，不由有些唏嘘。

其实陈教练也才40多岁，正是不惑之年，身兼传奇选手主教练之一、中国花滑国家队副总教练之职，原本最该是春风得意的。

陈安：她和羽生结弦还在冰场训练，让我在这里等你们，说有个地方你们应该想拍。

我们跟着陈教练走进这间别墅，心中总有种莫名的兴奋感。

两位花滑GOAT未曾向世人公布的那一面，正在向我们徐徐展开。

路过客厅时，沙发墙上悬挂了一副近36寸的婚纱照，苏幕遮和羽生结弦的婚礼没有公开的图像流出，这也是我们第一次见到苏幕遮穿婚纱的样子，随行的摄影师第一时间想要拍照记录，我伸手挡住了摄像头。

面对他疑惑的目光，我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随陈教练一路来到二楼角落的一个房间，他拿钥匙打开门，我们竟然差点被里面的金光闪了眼。

金牌，全是金牌。

两边的墙上摆了置物柜，顶上摆了奖杯，主人细心的给每个奖牌都做了展示架，里面依稀能看见银色和铜色，但都是少数。

陈教练介绍说，右边的一排柜子都是苏幕遮的奖牌和奖杯，左边一排是羽生结弦的。

我一直知道，苏幕遮获得过非常多的荣誉，但一直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现在真真切切的看见她所有的成绩摆在眼前，我方觉她这九年到底有多么辉煌。

她的竞技生涯，可以用八块大奖赛金牌，七块四大洲金牌、七块全锦赛金牌、九块世锦赛金牌、三块奥运会金牌、23次破世界纪录、三个首跳跳跃、保持世界第一记录六年、首位中国花滑GOAT、连续四年入选中国十佳运动员、连续三年获得全国体育事业突出贡献奖、体坛风云人物奖、多次获得领导人、国家级表彰……

等等，来概括。

但，好像又不能完全概括。

33块金牌，一段段文字，形容的，是她伤痕累累、遍体鳞伤的九年，是她不断拼搏，绝不后退的过去。

而她这一路用血与泪换来的，便是这入眼满目的金光灿灿。

值得吗？

我很想这么问她。

在一众金牌里，2022年年末NHK上得到的银牌反倒最为显眼，我让摄影师着重拍了这块银牌。

这大概是我们所能知晓的一切事情里，苏幕遮竞技生涯最大的遗憾。

她第一也是唯一一次获得了银牌，她的3A第一也是唯一一次在赛场上失败。

如今离那时已经过去八年，或许再多的不甘和遗憾也已经变成嘴角的一抹微笑，但我想，一定也是这块银牌，促使苏幕遮顶着重伤在世锦赛跳成历史性的4Lz1eu4F连跳，将女单自由滑分数带至200分的领域。

我又想起，九年前去国家队训练中心参观了荣誉墙，苏幕遮的名字下方仅有一块北京冬奥会的金牌，放在加厚的防弹玻璃展柜里，陈教练视若珍宝，而十年后的今天，三块奥运金牌被摆放在一起，甚至连个挡灰的罩子也没有。

就如2026年，苏幕遮的自由滑《荣耀向我俯首》一样。

她已无须荣耀妆点，因为荣耀会为她俯首。

三、关于她的竞技

从她的家里出来，我们随陈教练再次上车，一同前往苏幕遮训练的冰场。

陈安：现在训练的这个冰场是桃桃跟羽生出资建立的，他们两个训练量都大，一直借用冰场的话也不方便，就自己建了一个，营业的时候不多，基本都是自己训练用。

陈教练坐在车上，主动和我们聊了起来。

而我的第一个问题，是询问陈教练苏幕遮最近是否还有伤病困扰。

陈安：伤病啊，这个肯定有，这是没办法避免的，不过比你上次采访那回轻很多了，这次是右脚踝有点急性扭伤，不过对她来说不算影响。

陈教练说完却叹了口气。

陈安：算了，要不你们别按我刚才说的写了，对她没影响是因为桃桃实力强，这些伤也可以忍受，但其实急性扭伤也很严重的，别再让大家觉得赢很轻松，她虽说赢得多，但压力也一年比一年大了，真的很不容易。

我脑海里不由浮现出2022年里，那个因4A失败痛苦到无力站起的，瘦弱却坚毅的身影。

人物：是啊，苏幕遮选手，真的很不容易。

从事新闻工作这么多年，我也不由感慨。

到达冰场，我们随陈教练一同走进去，还未看见人，便听见了冰刀在冰面上划过的悦耳声音。

入眼，是苏幕遮在冰上飞舞的身姿，羽生结弦站在挡板外，抱着臂看她的训练。

陈安：羽生。

陈教练喊了他一声。

这位同样传奇的GOAT回头，看见我们的到来有些意外，但很快转过身，向我们鞠了标准的90度的躬。

羽生结弦：大家好，欢迎来仙台。

他的中文已经非常标准了。

我们在等待苏幕遮训练完成时，问了作为她主教练之一的羽生教练问题。

这一环节在上一次是由陈教练完成的。

人物：在来日本前，苏幕遮选手和我们沟通过，这是她最后一届世锦赛。

羽生结弦：确实是这样的，这也是她自己考虑了很久的决定，虽然很舍不得赛场，但她的身体目前可能不能再承受后期高强度的训练，这也是每个运动员必须面对的事情。

人物：有可能会在这届世锦赛中挑战新跳跃吗？

羽生结弦：这个要看她自己了，因为选手本身对于跳跃就很有见解，我们几个教练都没有过多干涉。（笑）

人物：站在教练的角度，你怎样评价苏幕遮选手？

羽生结弦：嗯，作为教练的话，对于她的评价会很高，苏幕遮选手虽然是我任教以来第一个选手，但她是令我最骄傲的选手，不管在滑行，旋转，亦或是跳跃方面，苏幕遮选手都是非常优秀的。

我们坐在原地观看了一会儿苏幕遮的训练过程，羽生结弦在一旁解释这是常规的滑行训练。

待苏幕遮训练结束，我们站在了冰场出口等她。

苏幕遮你们来啦？

苏幕遮出冰场时惊喜的看着我们，羽生结弦蹲了下来，帮她套上冰刀套。

她有些微喘，眼睛却亮的惊人，坐在长椅上一个个说出我们的名字，还说了十年前一起采访时的趣事。

我觉得她变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变，在赛场上越发像个所向披靡的王者，私底下还是个很可爱活泼的小姑娘。

哪怕如今她快27岁了，还是一样。

苏幕遮啊！你也在啊！

苏幕遮指着当年问她第一个专访问题的女孩，

苏幕遮现在你应该已经升职了吧？有男朋友了吗？还是已经结婚了？

人物：现在已经是执行主编啦，我是不婚主义者，所以不考虑这些。

我的同事这样回答她。

其实这也是我第一次知道她对于婚姻是这样的想法，她在工作时非常认真，不会谈论过多的私人事情。

苏幕遮啊，这样子。

苏幕遮好像没有表现过多的惊讶，

苏幕遮不婚也不错呀，任何事只要自己选择，过得开心就够了。

两个女孩子面对彼此笑的很开心，我却一头雾水。

可能这就是女孩之间特殊的心灵感应吧。

四、关于她的时代

今年的世锦赛定在三月十三日，我们随苏幕遮一起搭乘飞机前往举办城市，机场接机的粉丝人山人海，多到我以为是哪个超一线偶像和我们一起来了。

我看见拥挤的人潮里，大多数人都拿着上面印着苏幕遮名字的手幅、横幅，还有些是羽生结弦的名字，一看见我们出来，尖叫就响彻整个机场。

原以为不免是一场拥挤，没想到大家意外的很配合，为我们让出了一条道路。

走在前面的苏幕遮和羽生结弦手里不知何时已经抱满了礼物和花，嘴里在不停着说着谢谢。

我们被认成随行的工作人员，怀里也被扔了大片礼物。

十年前，他们所在的项目是“冷门项目”，也不知道从哪一天起，这个项目被归结为“热门项目”。

这个改变，绝大多数来源于前面两位的人气使然。

入住的酒店离比赛场馆有一段距离，苏幕遮明显有些不满意，羽生结弦见状便先行离开，我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好像是去打电话了。

羽生结弦：组委会那边同意给我们更换下榻的酒店，一个小时后会派车来接我们。

再次回来时，羽生结弦便带来了好消息。

我不知道那群曾经“眼高于顶”国际滑联相关人员是怎样同意的，但看羽生结弦的态度，看起来交涉的很顺利。

以他和苏幕遮的地位，可能确实会是件比较容易的事。

第二天，苏幕遮前往比赛场馆进行赛前OP时，我见到了赶来汇合的蟋蟀俱乐部三位教练。

旁边有个比我更了解花滑的同事，他在我耳边悄悄告诉我：

人物：全花滑界金字塔尖的人物，都在这里站着了。

这话让我惊讶的不是这些人的地位到底有多高，我更在意的，是这些人汇集在一起的原因，是因为苏幕遮。

本次世锦赛，我们会拍摄一个小小的记录视频，在摄像机打开后，我能明显感到苏幕遮比从前面对摄像头要更自然闲适。

原因在我们随着她的脚步踏进OP现场就明白了。

很难想象，哪怕是赛前OP，到场的记者都将挡板站的密密麻麻，观众席也是座无虚席，一时间快门声和尖叫声汇聚在一起，热烈的音浪快要将我掀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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