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辙（七）

“胡闹！就一个发烧也要请我亲自去？”黎明忠气的要拿着拐杖敲王远

“先生吩咐，说一定要将您请去”王远不留余地道

“……真的好样啊”黎明忠扔掉拐杖“愣着干什么，带我过去！”

叶生将毛巾取下又换了新的，肖洒的脸很红，红到像苹果熟透了一般，叶生懊恼自己当时上头，只因为是太气肖洒一人跑去重庆，要不是有肖意撞上，他都不敢想象他会怎么样

所以才狠了些，可现在他有心疼肖洒，一开始就是怀着为国牺牲奉献的精神参加革命的，他舍弃一切舍弃肖家舍弃自己，就是因为他知道还有肖意在，就算他死，这个妹妹也可以撑起肖家

但现在呢，他怎么能接受的了这个打击，他只是知道了肖意是军统的人的消息，若他知道自己的妹妹实际上是和自己是同一战线呢，他会怎么样……

“先生，五叔来了”王远敲了敲门在门外说道

“请五叔进来”

黎明忠把了把肖洒的脉象，又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叶生，随后被王远扶着站起身

“他这模样，可不像是平日里单纯的冻凉发烧”黎明忠一语道破

叶生尴尬的点头:“是我的错”

“你！”

“五叔！”幸好是王远拦着，要不这一巴掌就要落在叶生的脸上了

“你真是放肆啊”黎明忠收回手

“所以今日才将您请来”叶生道“他现在高烧不退，该如何是好”

“呵能如何，开服帖子吃了药去”黎明忠背过身去

“只需这般？”王远询问道

“不然呢”黎明忠将开好的中药方给他“看看你们一天天的办出来的事情！叫我怎么放心回美国！”

“五叔”叶生开口截停了他的话，他看了肖洒一眼又道:“富江先生新得了一批从日本运来的茶叶派人到我这里送了三盒，我让下人泡给您尝尝”

“……”黎明忠知道叶生不想在肖洒面前让自己说什么，他冷哼了一声，朝着书房去了。

王远拿着药方去取药临走前他有意看了一眼二楼的书房:“注意着动静，老爷子脾气不好，别让先生与他再争吵起来”

“好的”

书房内

黎明忠坐在椅子上，叶生站在他的面前，桌子上当着的檀木杯具里飘逸着茶香，可显然，品茶的人现在没一点心情去注意

“你让我把你母亲带走，那你呢，你要干什么”黎明忠抬头注视着他

叶生看人的眼神似乎就是受到了黎明忠的感染，两人瞧起人来几乎是一模一样，明明是普通的看去，却让人觉得他们心中有着杀意的怒火在燃烧，下一秒就要把他们推上断头台一样。

“我留在这里，有我的原因”叶生并未正面回答，可他这般，黎明忠从上次内心就隐约猜到了什么，他现在如此大胆询问，一是确定叶生绝对不是汉奸走狗，二是他了解自己的徒弟，绝不可能叛变祖国滥杀无辜。

“你若不说，我便不会答应”黎明忠威胁他道

叶生沉默了一会，才道:“您不会的，就算是我不说，您也会将我母亲带走的”

“……”

黎明忠了解他，可他也了解自己的五叔，这些年明里暗里他也看出来些黎明忠和叶老夫人之间的事情，虽然人们都瞒着他，说是些陈年往事不足为题，实际上是怕他知道后对黎明忠做出什么，叶生觉得可笑，那是从小培养自己长大的五叔，他是什么样的人自己怎么会不了解，若真如传言所说，他倒是觉得，这是能保护叶老夫人的出路

“你把我叫来，只是为了这个？”黎明忠显然不相信，否则他也不会来到上海。

“叶生还有一事相求”他道“若之后出现任何差错，请五叔务必要保证肖洒的安全，将他送出上海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黎明忠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他似乎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事情，可这件事情又正好是印证了他的想法

“你，是地下党组织的人”黎明忠指着他道

“还请五叔答应我的请求”叶生未回答，他望着黎明忠的脸，眼中是从未流露出的真诚和恳求

黎明忠顿时明白了一切，他徘徊片刻:“让我答应你可以，但我有一个要求”

叶生看他，仿佛现在说什么他都会答应他，叶生知道，肖意身份败露，接下来就该风声出面了，而风声一旦露脸，这则计划最高潮的部分就该由他们展示了，但时候，所有的矛头都会转向他和肖家，且不说到时候肖家能不能保住，就说是叶生，他怕是都自身难保，而他要做的就是在自己暴露之前澄清肖洒在日本人眼中的身份，日本人只要对肖洒放松警惕，黎明忠就能出面将他带走

黎明忠是贵族后代，又在日本美国都有自己的产业和人脉，所以现在在租界在日本人那里也有一定受尊敬的地位，在没有证据证明肖洒是地下组织的人的情况下黎明忠把他带走，日本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叶生一开始就打好了这个算盘，他一直都在为肖洒找各种退路，唯独没给自己留一点机会。

“呵，我倒是第一次见你如此上心”黎明忠试探的问他“真的喜欢？”

叶生直视着他的眼睛，他从未在黎明忠面前有过的坚定让他开口:“我爱他”

因为爱，他可以冲破一切阻碍陪在他身边

因为爱，他可以牺牲一切离开他身边

爱可以跨越山海，跨越隔阂

可是他们都知道，爱不仅仅是情意绵绵是细水长流是人间烟火是你侬我侬

爱还是忠身报国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他的心装着国家，心中的国家里是肖洒撑出来的家

“你就不怕他以后跟别人跑了”

“那样也好”叶生心中有些失落好像就要失去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一样“至少他还能快乐”

快乐的活着，把这段不属于你人生的痛苦让你受折磨的记忆埋进海底

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不要再记起

“你这话要是让肖洒听到，他要心疼死”黎明忠知道叶生的话说明了什么，他可能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了

叶先生，是人人称之赞而观止的叶先生，也是人人憎恶杀人如麻而避不可及的叶先生

“我答应你，会把他安全送出中国，但同时，我也有一个要求”黎明忠道

“你得让我看到你平安的回来”黎明忠一字一句道:“这是我对你的要求，你必须遵守”

————

肖洒醒来时候太阳正要落山，窗帘没有拉上，夕阳撒在他身上，他一动就浑身酸痛，愣了一会回过神，起身却看到房间里没有人。

他头痛炸裂坚持下了床开门后，外面也没有人，他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做梦了，照理说不会，叶家是随时随地都有人守着的。

他勉强撑着走了几步，推开书房的门看到叶生在里面打电话

似乎是那边在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叶生眉头紧蹙，肖洒怕惊扰到他，就准备悄悄回去，他转身的一瞬间，就听到身后门吱呀一声

“醒了怎么不喊我”叶生上前发现肖洒没穿鞋，地板冰凉，他将他抱了起来回到房间

“怎么人呢都不见了”肖洒问道

“今日是放工的日子”叶生把他的脚放进被窝里暖“明日就回来了”

肖洒点头:“是你规定的？”

“嗯”

肖洒看着他给自己倒水的样子，他一点都不觉得这个人哪里坏，如果真的坏又怎么会心软到不但给那些家庭贫苦的人提供吃住工钱翻倍，还按点给他们放工休假

他真的和那个杀伐果断残杀革命党员的叶先生联系不到一起

“王远呢”他问

“出去了”

“他怎么不回家？”肖洒才发现好像王远一直都是跟随在叶生身边的，不仅仅是工作上的助理，就连生活也是他全权负责的，他好像真没听过王远提起自己的家世

“他没有父母，是个孤儿”叶生平淡的道

“啊？”

“我遇上他的时候，他在街头被人殴打，那些人要抢他母亲留给他的东西，他不给，被打的只剩下一口气”

“所以，你救了他？”

“嗯”

“为什么”

叶生放下水杯，想了想:“看他可怜”

当年王远的父亲为了买鸦片将王远卖给了一个地主家，王远逃了出来，被那些人抓到，在大街上被殴打，叶生那时是要来开上海去美国的，他让手下救下了他，王远再醒来是在医院，叶生问他为什么要一直被打被还手为什么逃出来了还要站在那里不走

王远很害怕他，说话哆哆嗦嗦的，可知道他听到最后一个问题，他才在叶生面前说出最完整的一句话:“父亲说，要我在这里等他，他不来，我就不能走”

刹那间，这道熟悉的话一模一样的话进到叶生耳朵里，好像那年有个人也是这么对他说的，好像那个人最后也没有来

那一瞬间，他心软了

所以，他对他说:“你父亲不会再来了，我可以帮你送回你的老家，或者，你可以留在我的身边，当我的贴身助理”

王远瞬间觉得这个人好像也不是那么可怕，明明他们是一样的年纪，可叶生总给他带来一种压迫感，后来他慢慢了解叶生才明白，这不是压迫，只是他想帮他，只是他的表达方式不一样罢了

“还要继续睡吗”叶生没有和他多扯王远的话，仍要催促他早些睡觉

“不想睡了”肖洒道“我饿了，想吃饭”

“不能吃辛辣刺激的，赞赞，今天我们先委屈一下，吃面条，等病好了，我再给你做你爱吃的”

“……”肖洒最终还是答应下来，叶生下了楼去做饭，他一个人对着窗户发呆

“叶生，你真的没有在骗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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