挡箭牌

从丁程鑫有记忆的时候起，李叶佳就是姐姐。人记忆的起始点在什么地方，是四岁、三岁或是更早，丁程鑫也不知道确切答案。于是在最初那段他记不起任何事的时间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他对此提出过很多问题，关于姐姐的问题。包括但不限于为什么我和姐姐长得不太像，为什么姐姐明明比我大两岁却看起来差不多大，为什么我和姐姐不是同一个姓，等等等等。这些问题零碎地重复出现在他整个童年里，也被父母用各种看似合理的答案糊弄了过去，比如你们一个像爸爸一个像妈妈，比如因为你小时候姐姐把好吃的让给你了，比如爸爸妈妈希望你们分别跟一个人姓。彼时的丁程鑫尚不知道领养是什么意思，父母也并没有告诉他们的打算，于是从福利院把他俩带回家时就已经盘算好怎样编排两个人的身世，那时他们大约是一岁，报年龄把李叶佳的年龄算大一岁，丁程鑫算小一岁，这样年纪原本在中间值的两个人似乎也很好蒙混过关。所以李叶佳和丁程鑫虽然始终带了点疑问，却非常肯定地认为对方真的是自己一奶同胞的亲兄弟，还时常感叹血缘力量的强大。

“哥我要看蜡笔小新。”“你等我把姆明看完再说。”虽然李叶佳在绝大多数时候非常照顾这个看着不比自己小多少的弟弟，但在很多关乎原则的事情上他很难退让，也许是公序良俗，也许是重要的人生节点，但此时他们都还没上小学，人生中最大的事是每晚八点半播出的动画片。“没嘴河马有什么好看的。”小豆丁丁程鑫颇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伸出去的手还没抓到遥控，李叶佳的拳头已经揍到了丁程鑫屁股上，尽管他自己也是个小豆丁。所以当爸妈听到声音着急忙慌冲到客厅时，看到的画面是迷你版的拳皇争霸赛，裁判别说是数到了八，就是数到了八十，丁程鑫似乎也没有什么还手的余地。李叶佳对自己的武力值非常满意，虽然爸妈时常教育他们不可以欺负人，但必要时刻揍一下丁程鑫，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不过尽管如此，大多数时候李叶佳还是不揍丁程鑫的。大约是李叶佳升入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丁程鑫才刚上小学，父母的工作突然双双忙了起来。小朋友其实没办法理解所谓的生活不易和养娃压力，也不懂好学校越来越金贵的入学名额，只知道每晚等爸妈做饭变成了时常去邻居阿姨家吃，放学被妈妈接回家变成了坐三站公交车加上一段脚程，算不清具体是多远，总之会路过一个小吃摊跟一家玩具店，每次放学李叶佳跟丁程鑫都把零花钱凑在一起，一人买一串烤淀粉肠，然后慢悠悠走到玩具店橱窗前盯着展示架看一会儿。“是不是放学又偷偷吃零食了，怎么连半碗饭都没吃完？”邻居家阿姨对两个小屁孩照顾备至，她只有一个儿子，在很远的地方上大学，她每个月收收房租也不用去上班，自己在家又懒得折腾做饭，想起来就认真做一顿，大多数时候就出去搓搓麻将下下馆子。所以妈妈领着李叶佳丁程鑫第一次来蹭饭时，阿姨觉得自己久未展示的厨艺终于又得到了用武之地，眼睛里都冒出了战斗的光芒。“程鑫吃了，我没吃。”李叶佳嘴里塞了一大块排骨，非常恬不知耻地把丁程鑫推下了水。“嗯？”乖乖吃着饭的丁程鑫突然被好姐姐当成人形挡箭牌，嘴里的炒鸡蛋都跟着惊了一下，“什么啊，明明哥也吃了。”邻居阿姨大约是懒于看他们俩斗嘴，起身给他夹菜：“叶佳那么乖才不会撒谎的，程鑫你不吃饭就多吃块牛肉。”丁程鑫眼睛滴溜溜转，在李叶佳和碗里的牛肉之间徘徊，最终决定还是安安静静吃肉吧。

记忆中是一个周末，李叶佳丁程鑫午觉睡到三点半才醒，家里安静得只有彼此的声音，开了睡眠模式空调的屋子门窗紧闭，马路上汽车鸣笛的声音隐隐透了一点进来，仿佛是来自非常遥远的地方。妈妈留下的字条是李叶佳先发现的，大概意思就是爸爸妈妈要先去临近的城市出差，晚饭时间就会回来，家门先反锁住了，在家里记得好好写作业，看不到爸爸妈妈也不要着急。童年，或者说少年时期，独自在家往往是假期里最幸福的事情，李叶佳看完字条马上冲到电脑前霸占了位置，等丁程鑫反应过来想抢位置打游戏时，好姐姐已经看起了最新上线的电影。是很多年以后，丁程鑫再想起这些已经陈旧积灰的画面，才会勉强反应过来，原来小的时候电视是不可以点播投屏的，也没有什么先进的智能手机和平板电脑，他和李叶佳正是因为这尚且落后的科技水平，一边争抢一边与外界形成了牢固的结界。“你看半个小时给我玩一会儿！”丁程鑫气势汹汹，站在李叶佳身后发号施令，但李叶佳根本不在意，抬手把输出音量又调高了一格。“臭小子作业写完了没，别到时候又被老师留堂。”脊梁骨被戳了一下，丁程鑫撇撇嘴，悻悻地回房间去写作业，把电脑留给李叶佳一个人。从加减乘除写到abcd，桌前的日光越来越暗，终于在他写完最后一科作业时完全消失在天边。爸妈还是没有回家，两个小屁孩饿得小脸垮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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