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吹萨克斯大爷背后的大衣男面前踢了一脚,“走了。”
我爸颇为尴尬地叠起杂志。
“也不帮我打他两拳,”我走在前面,“你不是很讨厌他吗。”
“不行哦,爸爸力气太大了,打伤人会进警察局的。”
我心想你经营色情服务业那么多年,要抓早抓进局子了。
我爸跟在我身后,以我的惨淡为乐,又顾忌到我真的自尊心受挫,硬生生收下笑容,面上表情很是精彩,“不就是劈腿嘛。”
“这个不行就换一个。”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
“行了,多大点事啊。”
我叹了口气。我很想告诉他我真的不是很烦这件事,毕竟情感冲击早就在一次次的模拟演练中被冲淡了。但你明明不会安慰人还要安慰我的样子,很想让我揍人。
我爸忽然拍拍肩膀,“A丫头片子,上来吧。”
我心情更复杂了。
丁程鑫见我不说话,拎小鸡似的把我拎到自己背上。
我爸肩宽51,肩膀比棺材板还厚实。我被颠得想吐,忽然想到他就是在十七岁那年被女的骗得分文不剩,从此开启了男公关之路。
一家里有一个缺心眼的就已经够凄惨了,我为了不再成为第二个傻逼做了那么多努力,结果还是不能避免。我悲从中来,不由掉下了伤心的眼泪。
我爸愣了愣,停下来说,“你要不垫张纸再哭。”
“这衣服我洗了还得还给人家。”
等我从口袋里掏出餐巾纸,难过劲已经过去得差不多了。我靠在我爸背上,开始回忆小时候的事。
我从小嘴巴就硬,想我爸背不会直接说,只是随便找什么东西来把我吓哭,以此来获得我爸的安慰。我想我爸应该知道我的把戏,但没有说破。
印象很深的一次,那时我刚上五年级,由于没有电脑管束,早同龄人一步在网络世界得到诸多熏陶,已经具备了初级的文学少女觉悟。我在作文里歌颂环卫工,思考生活之不易,以一己之力拉高了范文的水平线。
老师评价我为诚实的记录者,我因此找到自我价值之所在,更张扬地胡说八道。在一次命题作文里,我将我爸爸智斗钢丝球富婆的事迹如数写下,落成大作《我的男公关爸爸》。一举拿下全班的最低分。
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里亲切会谈,意思是我的思想大有问题,不以男公关为耻反以为荣,这么下去必成大患。看看窗外世界多么灿烂,劳动人民多么勤劳,让我写点积极的阳光的东西。
那时候我就知道了,大家说想看诚实的人,其实是想看向上的诚实。
老师对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放在现在我肯定认个错就走了,但我当时脾气上来了,梗着脖子不肯低头。我老师觉得这件事问题很大,又把睡到一半的丁程鑫也叫来学校。丁程鑫的恶性自然卷倔强地从毛线帽里钻出来,他坐在我旁边,手脚拘谨地听语文老师思想教育。她见我油盐不进,开始劝告丁程鑫,“这位家长,您要不然也换个工作。给小孩做个榜样。”
听完半个小时的道德经,我和我爸面色都很难看。我爸把我背在背上问,“这回分最高的是谁啊。”
我被我爸晃得快要睡着,好一会在想起来是我们班上字儿都写不端正的高度近视。
“你不是说他脑子有点问题吗?”
“是啊。”
我爸问,“那他写啥了。”
“我的市长爸爸。”
“哦。”
爸的嘴又歪了起来。
回家之后丁程鑫把我的作文贴在了客厅墙上,我那时候写字很不好看,特别方,像罗伯特帕丁森的脸。他又贴特别高,我一抬头几百张罗伯特帕丁森的脸齐刷刷看向我,我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摘了吧还是。”
“摘什么啊,我觉得很好!”
我不大乐意他看我写的东西,因为这个故事加入了一点我的艺术创想,在作文里边我爸泪眼莹莹,有些许白毛女的风味。我爸一边品读,一边咬着牙赞赏,“写得非常筋道!”
“哈哈哈哈哈!”
这张作文纸贴了很久,已经发黄发脆,就好像最开始我们对“男公关”这三个字避而不谈一样,我们心照不宣地让如此闪耀的男公关作文存在在客厅里。
我偶尔觉得,我和我爸一辈子都没办法像其他家庭一样坦然地面对对方。我知道丁程鑫看到过我电脑搜索的记录,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因为他是男公关而感到丢人。在我意识到电脑搜索忘记清除而匆忙打开的时候,在“怎么在爸爸没死的情况下成为孤儿?”“怎么才能被富豪领养”的搜索记录上又多了一条“lol外挂免费”。
我爸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就好像我也知道我爸当年没嫁入小朴阿姨的豪门是因为我,哪个漂亮千金会要一个多出来的便宜女儿。有段时间我爸总幽怨地看着我的后脑勺,我背后发毛,怕他一棍子把我撂倒从此奔向新生活,将近两个月我都很懂眼色地没对他发脾气。
我和我爸很大程度上是互害的关系,但我爸留了下来,我也没办法靠自己生活。即使我偶尔真的很想掐死我爸,即使我也知道我爸必然认为我的存在成为过他的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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