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人生的前十八年,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出现在这里。家乡有我所珍爱与重视的一切,有早已渗透我骨血的生活。
现在想想,也许骨血两个字用得太重,太过自信,也太过理所当然。
以至于到现在我都仍为仅一念就定下的生活而震撼,为我,为所有坎坷,为永恒热烈的夏,为卷走一切的海。
中原的四季向来泾渭分明,模糊的界限被称之为过渡,恒定的雨水与温度被界定为春,夏,秋,冬。
十八年间,我仿佛机械手表中转动的齿轮,即使只存在于一个小角落,也有固定的位置,简单的任务。
我只需要不断重复,不断转动,让时分对应四季,清晰,明朗,准确,无误。不用去了解落在地上的花,不用去了解被风吹落的树叶。
可十八年后,我于瞬间被剥离,投入一张人像交杂,情欲交织的网。在那儿我被迫着重新了解自己,不,应该是开始了解我自己。
我了解到我叫纪秋,喜欢秋天,喜欢自西伯利亚吹来的风,喜欢枯黄与萧瑟,喜欢覆脚踏上枫叶的脆裂与清响。
我被形容为优秀,懂事,听话,安静,我被安排妥当,被误认为是可见底的小溪,透明的玻璃。
但我知道我其实是一团可燃的白雾,浑浊漂浮。我心底充满情欲,只一丝火光就能将我点燃。我想了很久,觉得那应该不能叫淫荡。
因为那丝火光有名字,那抹情欲有指向。
那叫爱吧,如果非要给个界定的话。
如果那不叫爱,那我挑不出一撇一捺能去形容它。
也不知道除了爱之外这世上能有哪样东西让我战栗,茫然,惊恐,害怕却又宛若断足的青年渴望站立,失明的少女祈求光明,自上至下,从里到外,发了疯的想靠近。
我听着电话里的声音,觉得那声音好像沾染了些味道,我闻到松木的香味,只一点点。
“小秋,你学业忙,不用提前回来,前一天就行,其余有我跟你叔叔操持,你哥也是这个意思。”
我说好,没有一丝犹豫。
风突然大了起来,我不得不伸手拢住头发,以免我像个面目可憎的疯婆子。其实我没有,我很平静的接受,我又对自己感到意外。
有时想想都觉得可笑,这世界上有那么多排行榜,谁最高,谁最矮,谁最好看,谁最丑。如果有谁最不了解自己,那我一定会举高双手,大声回答:“我!是我!”
就像我不了解我会那么爱我哥一样。
其实我没叫过他几次哥,因为前十八年我压根儿没见过他,十八年后,我出于某些原因也喊不出那声哥。我常常想,要是我们是一个妈生的就好了,要是我跟他一起长大就好了,这样我就不会爱他。
但我想起他的脸,想起他轮廓至深的眉眼。
我只能承认,即使那样,我仍会爱他。
在这世上,我只爱他。
电话里人早就已经开始絮絮叨叨地重复着那几句话,其实我一句也没听清,海岛的风真的很大,裹挟着来自洋流的湿意,扑在我脸上,那润感好像是眼泪,有些痒。
我以信号不好为由,挂断了电话。
我的脚沾满了沙,裤脚早被浸湿,头发四零八散,布满绣结,这原本用一句春光灿烂的“风,真的太大啦,来海边玩儿不就是这样嘛。”就能揭过。
但我好像放不过自己,我感到满身狼狈,这种感觉很熟悉,特别像那个彻底碾碎我的清晨。
海水是咸的,但我不知道它的味道,海水我能尝尝,那个却不能。我的内裤像裤脚一样湿,海水清澈,我却浑浊粘稠,贴在我的身上,冰冰凉凉,很不舒服。
我其实不怎么爱哭,没掉过几颗眼泪。
可后来我知道了,人都爱哭,上面不爱哭,下面就很爱哭,没办法,情绪总要有出口,一个显然不够。
我捋顺头发,擦干脚趾,宝贵的一天假期就此结束,我没有看到日落。
我在回学校的路上订好机票,跨越2600 公里去参加一场婚礼,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有诚意。
应该算吧,我想,那请上天允许我再肖想片刻。噓,就一会儿,我会很小声的想,我会闭上眼,就像睡着了一样。
因为今天过后,我会给我的脑袋和心口上都再加一把锁,然后用两个信封将它们永远封印住。
一封装着居民户口簿。
一封装着结婚请束。
周正大红,烫金篆刻,一封里有我,一封里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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