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长夜未至 玛丽娜视角

漆黑的幕布中，撕开一条裂缝。

我从一片深邃的黑暗中醒来。

等一下，这是在哪……我在干什么……头好痛，昏昏沉沉的……等一下！卡门、虎女、纸星星、莱拉…快，一定要——

我坐起身，视野完全恢复，才发现自己早已被搬离了暗巷的角落。

木板搭建的房间里，床头柜旁搁着本该寄存在小店里的腰包，角落里摆着一个医疗箱。

等下，好痛好痛好痛……

我摸了摸全身，才发现腹部、手掌、大腿等处的伤口要么打上了绷带，要么贴好了药膏——虽然依旧浑身酸痛，但我不再有虚脱乏力的感觉，看来是脱离生命危险了。

不过，我现在在哪？

这里听不到车马喧嚣，安静得令人心惊胆寒，配合这古朴的原木搭建的小屋，感觉是郊区的民宿。

“吱呀——”

虚掩的木门被推开。

迈步进来的，果然是她。

她摘下了鲜红的假发，梳着暗红色的栗子头；她脱下玫红色的大衣，只穿着黑底红纹的运动服。

她与我凝视彼此，眼眸望着眼眸，瞳孔传递着瞳孔的震动。

我歪着头，眯起眼，咧开一个安心的微笑，向她俏皮地摆摆手。

想也知道，这次，又是她救了我啊，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

“卡门。”

“玛丽娜。”

她眨巴湿润的双眼，似笑非笑，豆大的眼珠从脸颊上不争气地一个接一个滚落。她一股脑扑上来，将上半身抬到床上，双手搂住我的后背，瘫软在我的怀里，放声大哭。

“没事了，卡门，让你担心了，没事了。”

我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我清楚，她抗下了太多的压力，只是为了保护我这个才认识两天的陌生少女——对于一个侠盗而言，她本可以置身事外。所以，我也放任她一直哭下去，捋捋她的后脑勺，拍拍她的后背，不知为何，慢慢的，我的双眼也渐渐湿润。

窗外吹进和煦的晚风，木板的缝隙里洒下清冷的月光，小小的病床前下起了苦涩的细雨。远方传来木吉他的悠扬旋律，阻止不了彼此惦记的少女泣不成声。

“对不起，卡门，我轻敌了。”

“不，真正对不起的，是我……我不该让你去单独追捕纸星星的。”

我收住了眼泪，但卡门脱不掉沉重的哭腔，她说了一句，然后就又开始大哭，哭得刮进室内的晚风都吓得从门缝里溜达离去，为她腾出发泄的氛围。

唉，卡门。

“没事，真的没事，卡门，我还安好呢。”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算了，就让她这样哭一会吧。

就算是再风光无限的传奇侠盗，有着以一当十的武力、主导战局的谋略，有着顶尖的装备和默契的搭档，也不是全能的啊。

她也会感到疲惫吧，也会有力不从心的失重感吧。

只是，她一直以来独来独往、离群索居。也许是因为想要对因为她而不能暴露身份的扎克、艾薇以及联络器另一端的那个少年发安危负责。她总是选择扛下所有，以个人的力量面对庞大的群体黑暗，在阴影与污泥的缠绕裹挟中追寻破晓来时的那道光。她是传奇故事的书写者，讲述者，唯一的主角，可她所承担的，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她确实需要找个时机，好好发泄一下这么多年的隐忍、不甘，让过去所有的遗憾、悔恨与悲痛在脑海中逐次放映吧，眼泪都掉光了就不会再次流淌了吧，悲伤到了极点就会对此免疫了吧。

哭吧，卡门，趁现在还能趴在我的怀里。你是我的救星，我也愿成为你短暂的暖阳。只有驯服眼泪，才能再次迎来笑颜，不是吗？

我抱住她，一句话也不再说，沉默，贯穿良久的寂夜。

月光洒在床边，泛滥粼粼波光，随窗台的影子荡漾。晚风穿进穿出，回旋的冷热气流熙熙攘攘，一刻也不逗留。在一片祥和的静谧月夜中，只剩下少女的啜泣，久久难得平息，刺向未知的黎明。

“有你真好啊，卡门，我亲爱的朋友。”

“我也一样，玛丽娜。”

带刺的红玫瑰，吸引圆润的七星瓢虫。

腰包里响起了手机铃声。

卡门马上止住了眼泪，清清嗓子，起身拿起我的手机。

“还是我。……抱歉，杜培先生和程小姐，二位的女儿还得跟我待在一起……嗯，她已经醒了……我的敌人现在还在盯着她，我得一直保护她直到危机解除……不行，你们暴露的话也会被我的敌人盯上的……我可是神偷卡门啊，警察怎么会信我的话呢……好好，”

她将手机递给我。

“你的父母想听听你的声音。”

也确实，跟着卡门在校外行动了一整天，大家应该都知道我被神偷卡门带走了。没有警察等找上这里可真是万幸。

我拿起电话，开启免提，父亲和母亲的声音交替传来。

“玛丽娜？！”

“爸爸妈妈，我在。”

“你没事吧？！神偷卡门说你被昨天绑架犯的同伙打伤了，还好吗？！”

“没事……已经止血了，抱歉让爸爸妈妈担心了。”

“你还要在外面待多久？！爸爸妈妈很担心你！神偷卡门说得等到绑架犯被捕！”

“快结束了，爸爸妈妈，我明天晚上一定会回家的。”

“你可让大家都太担心了，阿雅和艾俊还有你的老师都在找你！”

“好的，我知道错了嘛，但是我确实是目击者，被卡门的敌人跟踪了也没办法。”

“我们知道，幸好神偷卡门是个善良的姑娘。总之，照顾好自己，我们在家里，等你回来，爱你，玛丽娜宝贝。”

“嗯，好的，我也爱你们。”

短暂的联系后，我竟莫名有些忧郁。我望向窗边，试图寻找家的方向，看见卡门双手插兜，站在窗台边，迎着冷峻的晚风缭乱了短发，皎白的月光点亮脸颊的泪痕。

无论风雨险阻，哪怕遍体鳞伤，我有一个温暖的家，给我依靠的灯塔。但是，卡门没有，她的搭档不过是与她一起满世界跑的同行者，她并没有整天疲惫后的归处。

谁人可以看见我双重身份下的两难，谁人又能意识到她无期迷途的一万个心酸？

银月高悬，姣姣无言。

“卡门？”

“没事，玛丽娜，我在呢。”

她回过头，俏皮地冲我挤眉弄眼，强行上翘嘴角，拼命微笑。

“刚刚确实是我失态，真的很不好意思呢。”

“没事，卡门，我懂你。”

脱下了象征神偷的红发与大衣，摘下时尚的圆顶帽和高跟鞋，换上学院风格的运动装和平素的平板拖鞋，她原来也就和我差不多高。无限风光的传奇侠盗，在这光鲜亮丽的伪装之下，也是一个饱含常人七情六欲的平凡少女。她本该拥有这样的生活，她值得。

“卡门，要不到床上来？难受的话就跟我躺一块。”

在经历了不知多久的昏迷后，我还是有些虚弱，暂时还无力撑起整个身子下床。正好，也可以和她聊聊天，我还有很多问题要问她。

她笑着点头，没有半句疑惑与狡辩，乖乖地走过来，脱下拖鞋，和外裤，然后直接扑到床上，钻进被我捂暖和的被窝，和我紧密依偎在一起。

这么看来，卡门确实也是个娇羞的少女啊。她的脸比我小，身高跟我也就差不多，（是高跟鞋加假发加平顶帽的穿搭让她此前看起来比我高），虽然是C罩杯，但她的胸罩比我的要紧得多，所以显得也不比我大——这时候，我反倒看起来像大姐姐了。

不过我也很乐意有卡门这样一个小妹妹呢。

如果一直能如此的话……就好了。

“感觉好些了吗？”

“没事了，刚刚确实有些失态，抱歉，玛丽娜。”

没错，她平常的声线果然是装出来的御姐音啊。她本身的声音柔柔软软的，跟花季少女没有任何区别。

不过，煽情的少女贴贴也只能浅尝辄止，毕竟我们还有任务在身。我清了清嗓子，试图让声线成熟一些——毕竟现在可是我扮演着姐姐的角色呢。

“卡门，我昏迷了多久？”

我们躺在被褥里，侧身相对。

“大概一整吧。现在是晚上八点。”

“什么？！”

还好卡门小妹就躺在旁边，不然我肯定会直接弹射起飞，然后撕裂伤口。

“我都说了你伤得真的很重，当时我看到你时已经是个血人了……我好害怕失去你。”

“没事，现在我不是好好的吗？——对了，那虎女和纸星星呢？”

“双双被捕。我今天下午便装去打探的时候看到她们还在看守所里面，不过呆不久了。”

“要执行死刑吗？”

“不，国际恶联会来劫狱。不过不会留下她们。她们如果不在被审讯前脱逃的话，被国际恶联的人抓住后会清除记忆，回到正常人的生活——虽然基本就变成无业游民了，就跟葛雷一样。”

“葛雷是谁啊？”

“我的初恋。”

看来他们早就分了，不然卡门也不至于这么平淡地吐出几个单词，脸都不带红一下。

“好吧，我不过问了——莱拉呢？”

“还在学校正常上课，但那条项链她还戴着，肯定没有解除黑化。”

“不过少了虎女和纸星星后反而好办了。”

“怎么？”

“我可以直接变身去学校里直接找到莱拉。”

“可是…”

“没事，我破坏项链的时候，黑化蝶就会放出来，这样也就合情合理了。——对了，那我一整天没出现的话，阿雅、蔻伊还有我的爸爸妈妈怎么反应的？”

“蔻伊也没跟我联系，她好像今天也没去学校。”

“想也知道，这个大小姐。”

我和卡门不禁同时捂嘴偷笑，聊着，小手便纠缠在一起，五指间撩来拨去，无声嬉戏。

“阿雅呢？”

“我跟阿雅说明了全部情况，并麻烦她继续盯着莱拉。——哦对，因为我昨天便装去学校骗走你的事情也暴露了，所以我以自己的身份跟学校发布了消息，单方面宣称我把你绑架了。你等会看就知道，热搜上都是跟我有关的。”

“我现在就可以看，卡门，把我手机拿来。”

我门两个缩进被窝里，将我的手机平摆在中间，打开新闻和社交相关的软件。果然，今天的热搜榜单上，以卡门小妹冠名的有“神偷卡门盗窃孙潘戈宝石”“神偷卡门被瓢虫少女抓捕”“神偷卡门越狱”“神偷卡门参与救援塌方”“神偷卡门拐骗绑架高中女生”“神偷卡门盗窃忘忧之香”，占了足足六条，其中“绑架”

这条更是被冲上了榜首。

“你好可恶啊，卡门，记得归还忘忧之香和孙潘戈宝石啊。”

我无奈地笑笑，伸出食指，点了点卡门的鼻尖。我清楚，我阻止不了她，但我更清楚，我不需要阻止她。

“忘忧之香早就还了，你看这不有一条吗‘忘忧之香失而复得’。孙潘戈宝石还在我这里呢，等会再还回去。”

“一定要说到做到哦，卡门小妹。”

“我还是喜欢你直接叫我卡门。”

“好的卡门小妹。”

嘿嘿，卡门小妹还嘟嘴撅嘴唇了，果然服装决定气质啊，现在的卡门小妹看起来软乎乎的好萌啊……姐姐玛丽娜我就喜欢看你这样子呢，真好。

“还有，卡门，你怎么跟我爸爸妈妈说的，我昏迷期间他们肯定打过不少电话吧，你帮我回了吧？”

“嗯，算是见你家长了。”

“你真的去找他们了？！”

“就是我去监狱那段时间，我让扎克和艾薇暂时照顾你——哦，他们就在隔壁房间，睡了——我把你的手机带着，不过我让我的搭档处理过，现在警方没法定位你的手机。然后我接了几次你父母的电话，我想了想，就以我本来的身份去找你父母了。”

“以神偷卡门的身份？”

“没错。当然我是便装进了你家的电子，然后向他们表明身份的。我带了全套服装和你的手机证明我的身份。”

“那……”

好吧，我知道，这两天跟卡门阻止反派阴谋顺便逃了两天课的事情迟早得编个理由跟爸爸妈妈交代，没想到事情发展得这么快，还是卡门小妹代我解决的。

“那，卡门小妹，你怎么跟我爸爸妈妈解释的？”

“我跟她们说，你前天本来会和艾俊一起被绑架，是我救下的你，因为你看清了绑架者的全貌，所以我带着你追踪绑架者最后把他们救出来——当然我也提到蔻伊了。然后绑架者知道了你的身份想要报复你，所以昨天就带你离校实际上是带你避风头，但是当天晚上我去偷忘忧之香时你被袭击了，还好瓢虫少女赶来保护你，所以你虽然负伤但是没有生命危险。我跟他们说等你醒来了带你回去。”

“那……我爸妈就真的信了？”

“他们说看到我昨天和你一起去救援塌方的新闻了，觉得我虽然是个小偷但是还是心地善良的，很相信我。”

她说着，小脸突然“噗嗤”一下涨得通红。

“这么说，卡门小妹你得到我爸妈的认可了耶。”

“不就扯了几句谎嘛，这有什么好骄傲的啊……”

“等会回去了，你一定要吃吃我们家的糕点，我让爸爸妈妈接待你一顿，反正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他们肯定乐意的。”

卡门不好意思地把头别过去，我也捂嘴偷偷笑了一阵。

看来我们俩已经亲如姐妹了。

月光洒在被子上，银白色的星盘透过布料，倒映在我和卡门中间的床单空地上。半晌，卡门转过头来，再次与我对视，含情脉脉。我们同时绽开笑颜，笑出声来，如同和煦的微风，掀起一阵又一阵野草的狂潮，带来雏菊的馨香。

如果时光能定格在我们对视的一瞬间，该多好啊。

至少，我们获得了对方的真心，得到了信赖与认可。从今以后，无论是我穿着瓢虫少女的战衣，还是她披上神偷卡门的面具，都增添了继续坚持下去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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