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王昭将前些日子二伯母襄城公主赠予她的蜀锦翻了出来。

这蜀锦原是贡品，产自蜀州一带，但这门技艺十分难得，莫说是宫中绣娘和毓秀坊，便是在蜀州一带也鲜少有绣娘会，尤其是到了近几年，会这门手艺的人是愈发的少了，因而今年蜀州送至京城的贡品之中，这蜀锦才得了十匹。

而明德帝在赏赐蜀锦时，宫中的王贵妃、崔淑妃以及宣妃各自得了两匹，但前两位娘娘都将蜀锦拿去给二皇子、三皇子以及九皇子做了新衣服，崔淑妃留下的那一匹，王昭听闻她在除夕宴那日代自己的儿子送给了赵郡李氏的六姑娘作为见面礼，所以这两人是都没自己留下。至于宣妃，她已有许多年未曾踏出景泰宫半步，便是年节这样的时候也从未露过面，所以自然也就没有人知道她得到的蜀锦究竟是自己留着还是给七皇子做了衣服。

当然了，也没人在意。

毕竟因为十二年前的那件事，宣妃已经失宠许多年了。明德帝上了年纪，又是百姓口中常说的明君，自然甚少流连美色，就算真的进后宫，也只会去贵妃与淑妃那里，宣妃那儿他是根本看都没看过一眼。

而剩下的四匹蜀锦，除了福懿长公主得了两匹之外，剩下的两匹自然也就归已经嫁入琅琊王氏的襄城公主了。

襄城公主是王昭的伯父王敦的夫人，也是太安帝膝下唯一的公主，对明德帝来说，虽然只是异母妹妹，但毕竟是自己唯一的妹妹，因而明德帝对他这个妹妹也算是宠爱至极，如今她虽然已经出嫁，可享有的食邑便是连萧楚河这个最宠爱的皇子也是要略逊一筹的。

襄城公主的性子最是温和敦厚，与王昭的母亲曹夫人可谓是大相庭径。

曹夫人出身将门，曾跟随王相在沙场之上纵横数年，脾气最是严厉苛刻，平日里莫说是对着王昭，就是对着自己的丈夫，她也依旧不改她在军营中的杀伐果决。而王昭的这个父亲，别看他在外头是一副刚正不阿、不涉党争的清高样子，但其实他也是个惧内的人，早些年因是曹夫人不许他私自纳妾，便时常盘问他身边的人，那时候的他碍着面子自然也是敢怒不敢言，有一年他实在是忍受不了了，便在外头偷偷的置办了个宅子，为的便是养着他安置在外头的那些小妾，王昭的四哥和五哥便是外室所出。

至于他俩为何会被认祖归宗，这就要说起一件陈年旧事了。

有一年冬天，正逢过年时的除夕之夜，曹夫人正好出门办事，曹夫人在回家的途中正好经过一处院子，看见几个孩子在外头玩耍，她见那两个孩子生得玲珑可爱，便心生欢喜。

她随即吩咐身边的合玉，

王夫人.曹氏.：‘你去问问，这是谁家孩子。’

而当时看着那两个孩子的人似是没留意合玉是曹夫人身边的婢女在发问，

婢女.：‘这是家中的四郎和五郎。’

曹夫人知道这件事后也是吓了一跳，以她的性子，自然是没办法忍受这等委屈的，便带着人提着刀出去算账，王相知道这件事后急忙叫人备车准备出门，临行前还担心驾车的牛跑不快，便抓住牛车的栏杆，一把将车夫手上的麈尾抢过来打牛，那模样十分狼狈，不过最后总算是没叫曹夫人发现他私下在外头养外室的事。

后来，担任司徒的蔡大人听闻此事后没少在私下笑他，有一次还专门上门拜访试探这件事情的真假，

蔡大人.：‘圣上说是要赏赐您九锡①，这件事您知道吗？’

王相当时并未做出任何反应，只说自己知晓了便不再多言，但蔡大人却忽然笑道，

蔡大人.：‘我没听说要赏旁的什么东西，只听说有短栏杆牛车和长柄麈尾。’

也正是因为当年的这件事，曹夫人善妒的名声便在天启城传开，他们都说丞相大人的夫人善妒成性，从不许丞相大人纳妾，连带着下面的人都总是被曹夫人盘问。

但终归是自己的母亲自己知道，纵然外头都说曹夫人善妒，但其实王昭心里清楚，母亲在意的不过只是父亲的纳妾之意她是否知道，只是母亲性子实在是严厉，父亲自然不敢与她说，王昭纵然有心调和，但那毕竟是长辈的事，她也不好多言，只能选择沉默。

可曹夫人纵然是自己的母亲，但王昭心中多少还是有些畏惧，襄城公主性子敦厚，待王昭又素来亲和，因而比起曹夫人，她与襄城公主反倒是要更亲近几分。

这回圣上将自己得来的十匹蜀锦匀出来送到了府上，襄城公主想起王昭平日的衣服实在是太素，连一件鲜艳些的都没有，便将那匹红色的蜀锦拿去给她做了一身新衣裳。

唐莲.：“哎？这不是王家四娘子吗？她今日穿的倒是打眼。”

唐莲与萧瑟在不远处的一个柱子旁停下了脚步，两人就在那万花丛中，一个倚靠在柱子上沉默的看着这一切，一副绝世而独立的样子，与周遭的热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另外一个则噙着一抹笑意，眼底尽是一副看热闹的神情。

他们站的这里与王昭她们来的方向有些远，今日来参加百花会的女子大多都是精心打扮的，纵然旁人穿的衣服很素，但若不细看，定然认不出那抹红色是王昭。

萧瑟这张嘴今日倒是柔顺许多，今日见唐莲这般调侃自己，他竟然也不反驳，只看了他一眼，笑道：

萧瑟.：“大师兄眼力倒是不错，她们离得这般远，你竟也认得出来？”

唐莲却是笑着解释道：

唐莲.：“前些日子三师尊与我说过，王家的大娘子举止端庄，二娘子和三娘子亦是体贴随和，五娘子的性情又肖似其母襄城公主，最是温文尔雅，这走起路来活蹦乱跳的自然是王四娘子。”

是的，纵然曹夫人性子严厉，可她与王相夫妻二人都对这个唯一的女儿极尽疼爱，即便是琅琊王氏五千家规，可他们却都没用家规来束缚她，所以长此以往，她的性情自然不似她的几个堂姊妹一般举止端庄。

她来雪月城已经很久了，平日纵然是出门，可也端着架子，今日难得遇上雪月城一年一度的百花会，早就被闷坏了的她自然绷不住了。

萧瑟没在搭理唐莲，他只是沉默的望着那个跑在叶若依前面笑得热烈的红衣姑娘，心中一时悸动。

王昭的相貌本就绝世，只是平日的衣着打扮实在是素了些，但即便如此，他也能在人群之中一眼认出她来。

今日，她一袭红裳，宛如一朵红色的牡丹，既雍容华贵，却又不失鲜活。

不，用花草来形容她或许俗气了些，她的相貌不似寻常女子那般，只能用作花花草草来形容，比起他见过的女子，她更像是从云端上下来的神女，只是今日打扮的鲜艳夺目了些罢了。

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样鲜活明亮的她了。

她是天启城最明亮、最热烈的天之骄女，所谓婚约，所谓礼法，这些对她来说不过都是枷锁罢了。

……

（①九锡：是中国古代皇帝赐给诸侯、大臣有殊勋者的九种礼器，是最高礼遇的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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