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雪落无声（5）

番*雪落无声（5）

离去的菲利斯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刚才来的那一会儿功夫之前，夷陵正是在做他不愿意让那个人做的事情——预言。

夷陵自知自己时日无多。

哪怕菲利斯不告诉他实情，凭借他支支吾吾的态度，外加上那些偶尔会来这里看看他情况的其他骑士们口中所吐露出来的只言片语也能知道，圣殿骑士团对于他做出这样扰乱凹凸世界秩序的事情是绝对不会轻饶的。

他活了那么些年，前几年都是浑浑噩噩，过着完全不属于他的人生。直到遇见了他最爱的人，才能够将自己的肆意张狂完全展现出来。他如今被定为罪人，只希望罪不至他的家人。至于其他的，哪怕是他自己的性命，都不重要了。

大概现在对于他说，唯一的遗憾就在于，他无法继续陪伴他那还未出世的孩子一起长大、无法见证他们的喜怒悲欢、无法帮助他们体会到这世间的人情冷暖……

所以，他才会下定决心，哪怕是必须要死，也要死得其所。

男人放下托腮的手，碧绿色的眸子映入屋内的烛火，瞳孔都染上了淡淡的暖光。他将视线转到一边的木床下，站起身，墨发未束，披散在身后，随着走路的步伐飘扬着。

他从床下取出之前托菲利斯要到的画笔和画布。

在离开冰岛星满世界流浪的日子里，唯一比怼人更让他感到心情愉悦的，大概也就只剩下绘画这一件事了。

刚才他通过预言，见到了艾和他那两个可爱的女儿。

真是没想到啊，艾的肚子里竟然会是两个软萌的女孩子。当初他伏在艾的肚子上时，明明就有感觉到有小家伙猛地踢了他一下，本来他还说等那个“混小子”生下来后，他一定要报复回去来着。现在看来这辈子也实现不了了。

夷陵一笔一顿地描绘着，努力回想刚才见到的场景。

预言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所以夷陵是凭借着自己的记忆，外加上部分的想象力，一点一点将整个画面充实起来。

等到他画完，那两个孩子的名字也逐渐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看着自己的杰作，他满意地用手轻轻抚上两个孩子的“脸颊”。

夷陵：你们好啊，小翎宝儿，小懿宝儿。我……是你们的爸爸。

一滴泪，划落。

……

不知道圣殿骑士团那边到底是打算怎么想的，之后的几个月内，夷陵都是在那一个星球上的一间屋子里度过每一天的。对此，他表示非常的满意。因为如果要搬到别的地方去，他那些完成了的画可能就无法一起跟着带走了。

菲利斯最开始看到他挂在墙上的画时，以为他只是假想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们未来的生活，可是后来越想越不对劲。所以当有一天，他特意驻足在门外久了一段时间后，正好撞见夷陵耗尽自己的元力预言并努力回忆着画出预言中画面的场景。

他也曾试图阻止过夷陵继续这么预言下去，可是对方的态度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坚定许多。每当他看到夷陵用那双翠绿色的眸子瞪着他的时候，他也只好无奈地离去。

到后来他逐渐就想开了，或许对于夷陵来说，死亡早就不是终点。

见不到他的家人，才是终点。

夷陵刚开始还能做到隔个两三天完成一幅画，到后来，不仅是元力衰退的问题，就连他自己的生命力都在被吸取着用来预言和画画。在他完成第七幅的那一天，他竟然就直接晕了过去。要不是菲利斯发现的及时，可能他都坚持不下去。

原本光鲜亮丽的男人早就不复往日风采，他的皮肤变得黯淡无光，还有些干瘪。秀丽的头发一根一根、接着是一团一团的掉落在地，光是打扫收集起来就很费功夫。身上哪怕穿的是再热烈的红色都无法掩盖他的虚弱和疲惫之色。有时他甚至只能笔直地躺在床上，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更别提说话了。

可能他全身上下唯一没有变化的，就是那双依旧留存着坚定的眸子，无论看多少遍，还是那么的璀璨耀眼。

没有办法动的那些日子里，夷陵会耗废大量的时间用在欣赏他那些绝美的画作之上。

菲利斯知道他除了全家福以外还额外画过一个系列的画。那一系列的每一幅画上只有一个人，随着年龄的增长，不变的是头戴王冠的女孩儿倚着缠绕着红色玫瑰花的王座，神色由刚开始的柔和活泼逐渐变得冷淡平静，就那么睨着下方。她容貌昳丽，恍如开在晨光中，最娇艳动人的那朵红色玫瑰花。不论是哪一幅，画上的女孩儿都是那么的高高在上，不可触摸。

他曾问过夷陵那是谁，当时他得到的回答是，那是他的二女儿。

当时的菲利斯其实很想问为什么他不再画他的妻子和大女儿了，因为就算是全家福，在第五幅起就没了妻子的影子，只剩下两个半大的孩子相依为命。而第十幅——也是他最后的结尾之作，上面也就只剩下他唯一的那位二女儿独自啜泣。

菲利斯不知道的是，当夷陵预言到艾的死期时是多么的难过。当他知道自己的大女儿也会在第十年失去性命时，又是多么的撕心裂肺……

这些……外人什么都不知道。

全部都由他独自一人无声地背负。

……

菲利斯最后一次和夷陵对话，还是在某一天，夷陵养了大半个月后，终于能够再一次活蹦乱跳地到处乱跑。他本来以为夷陵终于想开了，不再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毕竟那段时间之前的夷陵的身体情况简直可以用可怕来形容，他一度以为第二天就有可能再也见不到那个像花儿一样热烈的男人了。

他那天晚上巡逻，听到关押夷陵的房间内有声音，于是就敲了敲门，在窗户外向内询问他到底是在和谁说话。

“呐呐，我都被关在这里这么久了，身边除了你菲利斯以外一个人都没有，很孤独的哎！我就自言自语一会儿难道不可以吗？亲爱的骑士大人，如果你总是这么牢牢监视我的一举一动的话，我会以为你是在暗恋我哦~”

当时的夷陵这么回道。

很久没听到夷陵这样的说话语气，菲利斯一开始还有些奇怪，于是就佯装要打开门的态势。但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似乎真的只是夷陵刚才在自言自语。所以，他本着夷陵是自己的好友的份上，没再继续。

他丢下了让夷陵不要再预言的话后，就离开了。

而在第二天……

当菲利斯推开房门打算给夷陵送饭时，只见男人穿着一身存了有一段时间了的红色新衣，头上用发绳等东西固定住了那一半他自己早就掉的差不多了的头发，趴在床上，无力耷拉在一侧的手心里是早就变深色了的棕红色血迹。

他是笑着离开的，并且身子底下压着的，是一副还没完成的画作。

大雪纷飞的冰岛星上，一家四口快乐地欣赏着美丽的雪景。

——他曾经以为冰岛星是他一生的噩梦，所以才想要逃离。但等到他真的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时，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死前唯一还想听到的，是雪花掉落在地面上的声音。他想知道，是不是真的像艾当初说的那样，雪花在即将失去生命的那一刻，并不会抱怨世间一切的不公和命运的悲哀。

只可惜，他如今已经回不去了。

他永远都无法听到在冰岛星，雪花真正落下来的时候，是否有声音。

但他能清楚地知道，在他的“花瓣”最后落下的那一刻，没有声音。

（《雪落无声》完）

凹凸世界：坠落深渊的星辉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