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了!”是碗筷被重重放置在桌上的声音,是女人冷淡漠然的话。
“唰唰唰,唰唰唰…”有些昏黄的台灯下,女孩埋头在写着什么东西。“……”女孩闻声,原本流畅运作的笔尖顿了顿,在纸面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墨点。她习惯性地拿起手旁的修正带,迅速的把它修了个干净。“妈妈,你们先吃吧,我把这道题做完就来。”女孩咬着笔头,盯着纸上的文字,像是要把它盯出花一般。
没有回答,但女孩却听到身后响起筷子触碰瓷碗的声音来,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手却不觉捏紧了纸张,她猛然意识到,连忙松开手,仔细看去,那纸的一角却早已因为太大的力而皱成一团。心乱如麻地想要抹平,可怎么也不能恢复之前的平滑,灰白色的纸张上,一团褶皱格外显眼。
真是……糟糕,女孩这样想。她揉了揉有些乱糟糟的头发,深吸一口气继续提笔写起来。黄色的灯光下,黑色的数字显得格外刺眼,流畅的笔迹在纸面上一点点的显现,她埋着头不断的写。一次函数——真麻烦,她晃了晃脑袋,完全理解不了啊!她咬牙狠狠心,继续写了下去。
洁白的纸张上是黑色的油墨,女孩的字整齐地排列着,赏心悦目。可这秀丽的字体背后却是一团糟,她这样想。字写的再好也是无用的,数学讲究的是过程,是最后答案的准确性,那一手字写的再好,只可惜——写出的过程却是错的。
灯下的纸张有点发黄,女孩淡淡的扫了一眼,本就光滑的纸张添上女孩漂亮的字,在她心目中像是一件艺术品。只可惜,那光滑纸张上的褶皱,那被修正带修掉的墨点,都在灯光下格外显眼,像是在嘲弄着什么,像是她心中永远也抹不去的污点。
环顾一番,她再次提起笔,想要去完善一道题的过程。“砰嗒”,是筷子被摔在瓷碗上的声音,女孩的心跳了跳,习惯性地站起身,“呲啦——”椅子的一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的嗓音,女人尖锐而聒噪的声音刺入耳廓:“吃饭!吃个饭还要三请四请的!没规没矩!”
正在给水笔盖上盖子的手停了,水笔径直从手中滑落,一头栽在了书桌上。“……”女孩选择了沉默,她迅速的拾起笔盖盖上。然后转身走向餐桌。
……
餐桌上的气氛是沉闷的,女孩默默低下头往嘴巴里扒着饭,耳边是女人尖锐的抱怨声:“我跟你说,这个领导太过分了!明明我都把文件改的好好的,他就为了讨上级的好,让我重新写……”她把筷子握得紧了些,加快了扒饭的速度,男人的声音也在耳边响起:“就是说,我跟你说,今天我那个提案居然没有通过,李勇居然就过了!这种人,一看就是靠关系的!”
心中还浮现着那道题,女孩机械的把一块鸡肉塞到嘴里,思考着,想着吃完饭就赶回去把它写完,虽然是瞎写的,但至少不会看起来那么难看——耳边的声音让她觉得聒噪,她想去捂住耳朵,可她不敢,生怕自己的动作会激怒正在抱怨的父母。耳边的声音还在不断的响,筷子越捏越紧,在瓷碗上划过,好吵…好吵…快结束…快结束啊!她这样想着。
“陆微雅,你妈妈今天这么累,你都不说句话宽慰一下吗?”男人责备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女孩准备离席的身体一僵,看着自己手里端着的碗筷不说话。她只思索了一瞬,小脸便迅速的抬起,扯出一个温暖的笑:“妈妈,幸苦了!”
换来的却是一声冷哼,陆微雅没说话,一双黑色的眸子里没有意外,女人夹菜的筷子停住,嫌恶的道:“怎么?吃完了就想拍拍屁股走人吗?不知道留下来给我们收拾碗筷吗?”我还有一道题要做。陆微雅在心里默默想,但她没有开口。脑中浮现起从前说过这句话的场面,“学习,学习,学习,又是学习!别老拿学习搪塞我!我就不信了,学习能让你每天忙成这样,你看看顾思宁,人家怎样,啊?学习成绩比你好,长得也好看,每天争着帮父母干家务活!那可是父母的小棉袄啊!你呢?家务家务不做,学习学习不好,每天就净在那里画画,画画有什么好,浪费时间!每天像个大爷一样,你以为我们在养什么,养个能吐钱的机器啊?可惜了,你这个废物连钱都吐不了!!”
“……”陆微雅沉默着,坐回自己的座位,静静地看着父母用餐,快点啊,快点啊,快点吃完啊!她死死的盯着移动的筷尖,看着它们夹起一块又一块肉。直到父亲心烦的摔了筷子:“滚出去!真是晦气!死死的盯着筷子干吗,啊?希望我们快点吃完是吗?”“和她有什么好争的,现在啊,长大了,翅膀硬了,我们这些人,奈何不了她咯!”女人的声音里是无所谓,是嘲讽和讽刺。心脏莫名的刺痛了一下,陆微雅还是没说话,她转过身,一步一步的、沉沉稳稳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拐角,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原本沉稳的脚步逐渐透露出了慌乱,逐渐透露出了茫然,然后,她小跑着进了房间,然后,关上房门。她静静地站在窗前,站了很久很久,月光温柔的为她长长的黑发镀上一层银色的光辉。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一阵闷闷的撞击声,伴随着男人的咆哮,女人的呵斥:“开门!胆子肥了是不是!?敢这样对我们,就不懂得感恩吗?你这个***……”陆微雅没有转身,她凝视着窗外的月亮,背后的辱骂声在她耳边渐渐消失,她置若罔闻。
月亮多美啊,像是银色的圆盘挂在天空,像是象征着时间一切温柔美好的事物,月光多温柔啊,照在世间万物的身上,像是轻柔的安抚。可是,再美的月亮、再温柔的月光,都抚平不了她的伤口。
心脏已经疼的麻木,脑中一片混乱,明明小的时候,他们不是这样的啊,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她质问自己。她把头深深埋进胸膛,心脏还在有规律的跳动,一下一下,像是一根尖细的针,将她扎成了筛子,让她再也无法移动。
明明脉搏还在有力的跳动,她却什么感觉都感受不到,没有悲伤,没有生气,什么都没有……心里的一块早就空了,她茫然地扫视,最终看到了桌上一打打摆放整齐的白纸——那是她用来画画的。
指尖略过光滑的白纸,只剩下刺骨的凉意。月光把这白纸照的多么美丽啊……多么……刺眼。她的眼神逐渐没了焦距,就这样站在了桌旁。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后,她突然低低地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手中握着的,被粗暴的拔掉笔帽的红色马克笔染红了洁白无暇的纸张,原本洁白的艺术品就这样被她毁掉,她突然觉得很爽快,很讽刺,一点点的看着那鲜血似的红在纸张上一点一点的晕染开来,直到浸透了整张纸。
“……感恩?”她突然抬起空洞的黑眸,脑中父母的话在不断回放,她捕捉到了这个词。
嘴角又漫上了一丝笑,她张了张嘴,冷漠的、没有一丝起伏的声音机械似的响起:“感恩吗?好啊,感恩,那我就演给他们看,演给他们看……”
不是说,隔壁人家的小棉袄吗?不是说,要感恩父母吗?好,她演,她演,她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看着皎洁的月光,陆微雅又低低的笑了。只是笑着笑着,她笑出了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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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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