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蘼花冠9 安宁之地

隔了些时日，怪物托人给蝎尾定制的服装已经缝制完毕。

“新做的衣服就在这里了，我到门外等你。”怪物用礼盒精心包装了这条要赠与蝎尾的新衣服，他将礼盒送到蝎尾手中，“换好了告诉我。”

蝎尾接过礼盒，怪物退出了她的房间并关上门。她把礼盒放在床上，在拆开前观察着这个盒子，用来包裹盒子的彩纸上有蝎子模样的暗纹，并且蝴蝶结下方衔着一张卡片。

她取下卡片查看，那上面有怪物亲手写下的字迹：情人节快乐。

情人节?

蝎尾的钟鸣城也存在这样的节日，只是…时间不同。

“所以，这是情人节礼物吗??”

一般来说这种节日的礼物不都是恋人给彼此赠送的吗？而且，在钟鸣城里，赠送的礼物也基本都是床上使用的。

“……”蝎尾感到一丝困惑，难怪这个看起来根本不懂跟女生打交道的怪物会突然用这么少女心的紫色盒子包装礼物。

她打开了礼盒，取出了躺在里面的黑色连衣裙。她凑近闻闻，有淡淡的洗洁剂的香味，看来是已经被清洗烘干过了一次，并且布料摸上去非常柔软，至少是她到这边以来见过最好的布料，也已经达到她穿在身上的最低要求了。

她撇撇嘴，便换上了这身裙子。

“穿好了吗？”怪物在门外耐心等待。

片刻，蝎尾拉开了房门。

“喔…”怪物见她换好了衣服，蹲下身来认真打量着，“这可真是…”

蝎尾显得有些局促地低垂着脑袋，“怎么？”

那是一条纯黑有着紫色花边装饰的低胸连衣裙，戴在头顶的花冠由紫色的蔷薇与薄纱组成，和她来时穿的丧服很像，但相对又轻便许多，蝎尾穿上少了一丝高贵繁重，更多的是一种少女特有的稚嫩感。

“没什么，只是，这裙子很漂亮。”怪物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看走神了，“很适合你。”

得到夸赞她突然感到有些不适应，一抹红晕染上她脸颊，“不奇怪吗？”

“不，你美得像一尊玩偶一样。”怪物轻拍她头顶，“喜欢这个礼物吗？”

她目光躲闪，踟蹰半晌也没把“喜欢”两字说出口，结果只是闷哼一声别过头去。

怪物笑笑，一手放在人后背一手穿过人膝盖窝，一把将人打横抱起。

“……！”蝎尾惊愕

“对不起。”他为自己的行为道歉，却没有停止这么做，“只是你太可爱了。”

她紧张地蹙着眉垂下眼帘。换作是他们刚见面那时，怪物抱她她还会害怕得直哆嗦，现在两人熟悉了，她不再害怕怪物的拥抱，只是觉得有一丝别扭。

“走开。”她闷嗓嘟哝，但又好像不愿被放开一样伸手揪着怪物胸前衣物。

“对不起，但是今天我不能让你单独呆着了。”怪物将她抱得更紧了，“跟我出门，我保证你会喜欢今天发生的一切的。”

“什么？”

“你穿着新衣服，跟我去约会。”怪物垂首在她额头亲昵蹭蹭，“我还有惊喜要给你。”

怪物抱着她离开了武术馆，坐上巴士往游乐园进发。

两人一起坐在车后座上，头戴花环的黑发少女靠在车窗旁，懵懂地望向车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

晴朗的蓝天盘旋着飞鸟，绿树成荫的街道下是斑驳的树影，这在他人眼中看起来平常的一切对于蝎尾来说是奇异的风景，是许久难得一见的室外环境，也是钟鸣城中不可能见到的景象。

怪物的视线并没有放在窗外，而是静静注视着面前身着黑裙的少女，被洋裙包裹的稚嫩少女让他想到了缠绕着菟丝子的小巧蜂鸟。

此刻在自然光线下的她与在房间内有些不同，她的美变得明朗了起来，修长浓密的眼睫毛微微颤抖着，显示出一种毫不克制的娇艳来。

如今她的皮肤终于开始有点适应阳光了，外出前厚厚地涂上了防晒，这才让她的皮肤感到不那么干燥。

女孩垂下眼帘，似乎在想着心事。

这怪物，知道约会是什么意思吗？

她心里悄悄琢磨着，偷偷扭头去想瞧一眼坐在她身侧的怪物，注意到怪物也在注视她后又慌忙别过头去。

“你好像很紧张。”怪物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身上，他伸过手将她肩膀揽过，“只是想带你去玩，要放宽心享受。”

短暂的车程后怪物便带着人下了车，进入游乐场后，蝎尾半张着嘴往四周看去，这里到处都是游玩设施，四散开来的人群在此处游玩欢笑着，却不见那些欢声笑语能给她灰暗的心境染上艳色。

这里的游玩设施看起来也太老旧了，比钟鸣城的差太多了吧。

她并没有露出怪物意想中的惊喜表情，只是反应很淡地环顾四周。

“有没有想玩的呢?”怪物牵着她的手，弯下腰来在她脸侧开口询问。

“随便。”她表情漠然地扭过头去，冷冷回应。

“那就，旋转咖啡杯、过山车、鬼屋、摇头飞椅……都玩一遍下来好了。”

怪物说着，便拉着她的手走向游客们游玩的队伍中……

怪物耐心地带着她将这些项目一个个游玩下来，她排队站累了便将她抱在手上买来棉花糖哄她开心，她游玩刺激项目感到害怕了就尽力安抚……她并没有对这些游玩活动流露出厌倦的神情，但也并未看见她的脸上流露笑容。

怪物几乎从未见过她发自真心的笑出来。

“怪物，太晒了。”在玩过四个项目后，她对怪物抱怨道。

“我们去室内项目玩好不好。”怪物并没有因为她的淡然而对这次约会扫兴，“走，去玩鬼屋。”

听见这“鬼屋”两个字蝎尾突然皱起眉毛，似乎非常抗拒去玩这个。

“你害怕了？”怪物见人反应，感到有一丝有趣。

“没有。”她很快松开眉毛，只是表情变得很凝重。

两人一起走进了漆黑的鬼屋中。怪物紧紧握住她的手，生怕她跟自己走散了。

“在这里丢开你的话，你会躲在角落里偷偷哭鼻子的吧。”

趁着还没有走向深处，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道路上，怪物若无其事的说道。

“……”她仍旧缄默，只是回握他的力度更大了。

这条道路越走越窄，延伸向无尽的黑暗，似乎永远找不到出口一般。隐隐有一阵低沉的呜鸣，这似乎是巨兽的食道，墙面挂着湿漉漉的食液，越往深处走，这种阴暗潮湿便愈发浓烈。

“很害怕就闭上眼吧，我拉着你。”

一束光芒照来，他们离开了阴暗的食道，坑坑洼洼的地面像是被胃液腐蚀过一般，道路的两侧没有栏杆，底下便是沸腾着冒出气泡的胃液岩浆。

正当蝎尾要因为感到无聊打哈欠时，一阵轰鸣声响从身后走过的道路响起，并且以骇人的速度接近两人。

怪物弯腰将她背起，迈步奔跑着继续前进，滚石很快从身后追来，若是跑得再慢一点就要被碾碎了。

她扭头看去，那是一个由残肢碎肉组成的巨大肉球，她被吓得后背发凉，收回视线将头埋在怪物宽大的后背里。

怪物带着她快步奔跑，他似乎并没有对眼前场景感到一丝不安，在经过一个拐口后他们进入了一条格外狭小的通道，滚石经过拐口，和他们移动的路径错开，滚向了另一处，两人这才逃脱。

怪物轻笑，将背上的少女放回地面，“有胆小鬼在发抖呢。”

她咬牙想让自己停止颤抖，但她做不到。她实际很害怕很胆怯，但从来不敢把自己的懦怯暴露出来。

“往前走吧。”怪物不打算回到滚石经过的道路，而是往这条小路深处走去。

道路狭窄，蝎尾走在怪物前面。她没有回头，她步调缓慢地前进，光线依然幽暗，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身前，却丝毫没有察觉怪物已经不在她身后。

等她发觉怪物不见了的时候，她已经来到一处漆黑的房间。

“喂…”她弱弱的朝后方呼唤，“蠢怪物…?”

回应她的不是她依赖的那个怪物，而是另一只怪物的低吼，她惊恐着后退，在黑暗中退缩到角落，蹲下身将双手贴在头颅两侧，恐惧地缩成一团。

于是她听见了熟悉的留声机播放出的老旧音乐，只是那音频好似被怪物啃食过一般，破损的音质中掺杂着尖锐的噪音。

“勾引你爸的贱人！滚啊，给我滚出去！”

“别害怕呀，一起洗个澡而已…”

疯女人的嘶吼和男人的低语正四面八方的朝她砸来，她抽噎着死死捂住双耳，有什么在往她的身体靠近，她仿佛又感受到了男人充斥着酒精恶臭味的呼吸喷吐在自己耳畔。

但很快笼罩她的黑暗与奇怪的声音很快消失，有一双结实的臂膀将她带离这里，很快她便又回到了炫目的白日底下。

“吓坏了？”怪物弯下腰来替她拨开覆盖在她脸上的有些凌乱的发丝，“没事，结束了，都是假的。”

她呜咽一声，胡乱地擦去脸上的眼泪。

“觉得很害怕不想去，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怪物轻声安抚着她，蹲下身抬手将她腰肢圈住。

她擦干净了眼泪，使劲地晃了晃头又把怪物推开，故作镇定地抱怨：“无聊。”

“接下来去玩轻松点的吧，现在摩天轮的队伍不长，我们快走。”

没等她从惊吓中走出来，两人便坐上了摩天轮。

座舱缓缓升起，此时白昼即将落幕，蝎尾靠在窗边，怔怔望着逐渐退出地平线的夕阳，面前的一幕对她来说是如此奇妙，在钟鸣城生活的日子里她从未见过。

“其实看太阳落山是件对于人类来说很浪漫的事情。”怪物坐在她的对面，同样注视着夕阳落下。

座舱即将升入最高处，游乐园与这座城的全貌逐渐展现在蝎尾眼前，这座城市对于她来说是如此老旧落后，却能在这里看见人们以互相扶持的方式欢笑着生活，哪怕他们没有钟鸣城那样发达的科技，却活得比钟鸣城人要开心得多。

突然，一阵悦耳音乐在座舱内响起，她看向怪物的手心，那是一个做工精致的八音盒，发条转动着，温和婉转的音乐在这个狭小的盒子中不断溢出。

“这个是给你的惊喜。”怪物从座位上站起在她身前单膝跪立，将八音盒放在的手中。

八音盒上缠绕的缎带被打出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她揭下缎带，看向这个手心大小的盒子内部，那中间是一条有着蝎子尾巴的黑色蟒蛇雕刻，蟒蛇缠绕着一枚头骨躺在盒子内部，随着音乐的播放，盒子内部的雕刻也在缓缓旋转。

“这是定制的，我想给你送给一个独一无二的礼物。”

她细细端详着这份礼物，八音盒清脆的声音似乎唤起了她的情绪，她突然垂下头，双手掩面。

“诶?不喜欢吗？”怪物见状，连忙询问。

她摇头，双肩因为抽泣微微哆嗦着。

“喂…你真的喜欢我吗？”

“我当然。”怪物坚定地回答。

“真的吗？”

“真的。”

“真的?”

“真的。”

她将八音盒放在座位上，突然栽进怪物怀里，怪物慌忙扶住她肩膀，生怕她跌在地上。

“你骗我……！”她哭嚷，“我感觉不到……！就算你关心我…照顾我…在乎我……为什么我还是感觉不到！?”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她哽咽着问道。

“……”怪物微微垂首，实际上，他自己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你是机器…对吧？”她已经泣不成声，“是谁用来欺骗我利用我的道具吧？”

“我…我说过很多次了——”

“你骗人！”她哭喊着，紧紧揪住怪物胸前的衣物，埋着头躲在他怀里，“我都知道的…我又不傻……杀了最爱的人和自己的家人，然后被一个又强又温柔的大怪物带进异世界，然后义无反顾地抛下自己原有世界中的一切跟怪物没羞没燥的生活在一起……什么童话会这么写啊?！”

怪物沉默，只是紧紧抱着她。

“但是……但是…随便你怎么骗我吧。”她失声抽泣着，口齿不清地开口，“我不在乎了…就拜托你继续骗我吧……反正我都经历这样的人生了，我还不能做一次幸福的梦吗?”

“等……等你的目标达成了…你不想再骗我了，你就一声不吭的把我杀掉好了，我……我接受了的，我说真的……我接受……这样的人生。”

怪物微微叹气，将她打横抱在怀中，坐回了座位上。

“你不是质疑我是不是机器，而是质疑自己配不配得到爱吧？”怪物低声道，“你不清楚，所以我想告诉你关于我的事。”

“我不太记得作为普通人类时发生的事情了，”他言话语平淡温煦引人衔引，将一段亘早往事徐徐道来，“记事开始我便失去了家人，我会变成现在这样，是过去被人栽赃泼了污水，作为替罪羔羊接受了惩治，在那之后我被剥去皮肉，才变成你口中的‘怪物’。”

“我经历过长久的征伐，踏平过无数土地，也保卫过自己脚下的山河。”他风轻云淡地说着，轻抚她的发丝，“我庸庸碌碌，一生饱尝孤独，就当我以为我要永远这么孤独下去时，我在一座阴暗腐败的城市中找到了你。”

她有些意外地听着怪物的话语，垂下湿漉漉的眼帘思考着什么。

“我想告诉你我的确有着作为智慧生物的经历与思维，我对你的情感是真实的，你眼前的一切不是谁用来欺骗你搭建的巢穴。”

说着，怪物苍白的骨脸上长出肌肉，它们彼此连接覆盖住最开始的骨头，随后裹上皮肤，她看见一张已经显得有些苍老了的脸，看起来像是一位饱经风霜的中年男子。

那是怪物保留着皮肉时的模样，看起来与街上平常的行人没什么区别，但在她眼中看来，那面孔却是比其他人特别上千倍的存在。

“……你。”一时间接收到这么多信息让她大脑有些消化不过来，“真的是人类?”

怪物长着血肉的脸微微咧开笑容，他垂首轻蹭女孩的白净的脸，她感受到男人下颌短而硬的胡茬在自己的脸上蹭过，被扎得缩头躲闪。

“当然。”怪物说着，便又变回了原先那副一身白骨的模样，“对你的爱也是真的。”

她低声抽泣着，躲进他怀中，“对不起……对不起，我那样对你发火……那其实，不是对你……”

她只是被这样的生活吓坏了而已，像是经受过暴虐的小猫被丢弃在偌大的世界中，只能将无助与恐惧用凶狠包装起来，无差别地向任何靠近的人挥舞着爪牙。

“对不起……你还愿意爱我吗？”

“我当然爱你。”怪物轻抚她后背，“以后，就由你来填补的我孤独，我则来保护你，爱护你，不会再丢开你。所以相信我，也相信自己值得被爱，好吗？”

“…呜……”她哽咽着抿唇，用力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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