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棠棠和懿南也不在一个班,但她是文科生,和懿南一层楼,省去了很多跑上跑下的时间,每天课间去水房打开水都能聚在一起。
懿南想跟王源说话,白棠棠想跟程舟说话,两人一拍即合,没事就让程舟和王源两个人约在一起打篮球。然后懿南和白棠棠负责给他们送水。
程舟高三了,到了非常关键的时刻,白棠棠有点苦恼,因为程舟的成绩一直上不去,他爸想让他别考国内大学了,直接送国外念预科去。
白棠棠没有要出国念本科的打算,她让程舟好好考,这样就不用被他爸扔国外了。
程舟嘴上答应,转头又把白棠棠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直到有一天,他们在球场外面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白棠棠拉着他问:“你原来不是这么说的,你究竟为什么要改变主意?我们一起在同一个城市念大学不好吗?”
程舟冷漠地甩开她的手,对她说:“你不懂。”
白棠棠急了:“程舟,给我站住,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你不许走。就当我不懂,你不说,我怎么懂?”
程舟还是舍不得白棠棠为他急眼。他一只手抱着篮球,看见路过的王源,直接把球扔给他,让他先带人玩去。
然后,他放缓了语速,语气十分无奈,还有些不甘和愤怒:“我就是要花我老子的钱!”他脸上表情骤冷,“我家里那些烂事我不想拿出来说,他做的事,说出来都荒唐可笑……”
后面的话,懿南没有听到,她觉得不该听。后来白棠棠和她倾诉的时候,大概把事情拼凑了一个大概。
当时,程舟说:“我老子,他在外面还有个家!他的钱我现在不抓紧花一花,还等什么?等着给小三和他们的小孩花完吗?”
程舟说的这些话,震得白棠棠半天没回过神来。
此刻,白棠棠在懿南的卧室抱着纸巾盒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把鼻涕一把泪。
她问懿南:“你说,我应该说什么?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既没有资格评论程舟的家事,也不能让他放弃这样偏激的想法。想到要和程舟隔着大洋,她感到痛苦和茫然。
懿南也为这件事感到不可思议,她只能安慰白棠棠,船到桥头自然直。
她还没把白棠棠安抚好,她自己就遇到了一件更加出乎意料的事,与王源有关。
在一个毫无预兆的晴天,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找到王源。老人找到王源时,他正在篮球场上打球,老人来了之后,他们借用学校高层的办公室,进行了一场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私密谈话。
老人看起来清癯健硕,十分精神,穿着考究,一看就是来自富裕人家,王源看不透他的年纪。
老人问他:“小同学,能给我倒杯热水吗?我要给你说的事,可能要费些口舌。”
王源给他端了一杯热水,老人看着王源,眼里写满了欣赏与喜爱。摆在他面前的纸杯里热气蒸腾,看不见的热气往上冒。
他说,他老来得女,生了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儿。女儿有自己的主意,找了一个穷人家的小伙子,小伙子品性很好,才学出众,在他们结婚第二年,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但是好景不长,女儿和女婿的矛盾日渐增长,女儿继承家业,生意越做越大,但是她在商场上的许多做法,女婿并不赞同。两人爆发激烈的矛盾,在激烈的争吵之后,家中的孩子被父母的争吵吓到,哭闹不止。保姆急忙把他带去公园,避开家中狼藉的战争。
没想到孩子在公园走失,保姆打电话给孩子父母,没有一个人接电话。她自己去寻找孩子,但是没有孩子的踪影,因为害怕,她躲了起来。当孩子母亲找到她的时候,她还谎称孩子是被人绑架绑走了。因此,耽误了重要的营救时间,线索断在了邻省。
多年来,这对夫妻没有放弃寻找自己的孩子,这么多年,他们终于找到了线索。这不是他们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获得线索,但很可惜,每一次的希望带来的都是失望。这一次,他们终于获得确切线索……
热水凉透,老人的故事说到这里。
王源微微战栗,老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埋着强烈的指向性,一个答案就在他的嘴边呼之欲出。他需要用尽浑身的力气,克制自己不从椅子上猛然站起来。
王源低着头,避开老人的灼灼目光,然后,那句顺理成章又无比荒谬的一句话从老人的口中说出,在王源的耳边轰然炸开。
“孩子妈妈实在怕希望之后又失望,只好由我这个老头子出面请求,你是否愿意做一个亲子鉴定?”
其实,老人在见到王源的第一眼起,心中就有强烈的预感——没错,这就是他的外孙。这种血缘的羁绊他不可能看错,老人期盼而激动地看着王源。
听到这句话之后,王源的双耳塞满了受到爆炸冲击之后,剧烈的耳鸣,他抬眼时,办公室窗外的蓝天,淡得仿佛几乎透明的蓝水晶,日光耀眼,透过玻璃窗户折射四散,目光尽头只余下一片白光。
他似乎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入他的耳道,他说:“这怎么可能?我有父母,我从小生活在安村,他们在我小时候早亡,我一直……”
老人按住他的手,用浑厚沉着的声音说:“孩子,无论是或不是,很快就会有一个确切的答案,不是吗?”
这一场会面,对王源而言冲击巨大,他落荒而逃。
收到鉴定结果的消息那天,他正走在回学校的路上,一只在城市里生存的麻雀从梧桐树上振翅而起,毫不客气地从空中扔下一团青中带白的排泄物,险些砸中他。他盯着脚下发呆,鉴定书上写得明明白白——亲子关系,99.99999%。
老人在电话里通知他的那一刻,声音止不住地颤抖,他说:“孩子,让你受苦了。”
老人……不,现在应该称呼为外公,他的外公说他的妈妈正在赶来看他的路上,让他放学等等,他们来接他放学。
电话挂断,王源的手缓缓垂下,靠在斑驳的墙边,嘴角含着一丝苦涩,似乎是想笑,又笑不出来。他身后的白墙涂着美化用的彩色涂鸦,经历风吹雨打之后,鲜艳的色彩不复存在,墙上抱着滑板的孩子变得斑驳,笑容因此变得模糊不清。远处,一声遥远的钟鸣穿越马路街道传入他的耳中,难辨喜悲。
风停了,云走了,空旷的街道一切如旧。
这一切似乎是命运给王源开的一场玩笑,他从一无所有的地方走来,他无数次告诉自己,他一个人,他只有一个人,他要坚强。也只有这样反复地告诉自己,如同火炉里锻造的热铁,经过反复的敲打锤炼,才能百炼成钢,不然,他早就承受不住了。
王源也是个孩子,他受人欺负的时候,也想有个超人从天而降把坏人打跑;发烧的时候,也想吃糖。
听去市区看病回来的孩子说,大城市的医院门口不仅有糖,还有气球卖,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好骄傲,孩子们坐在老柳树下围在他身边,看他的眼神都闪着星星。
又听说因为这事,隔壁的小美把自己冻感冒,也闹着要坐车去大城市的医院看病,家里人把她骂了一顿,问她:“你知道人家得的那是什么病?医生都说,别治了,回家吧。你还想生病,你这个造孽的娃娃是疯了吧?”小美的哭声震天,在隔壁院子都听得一清二楚。
王源的过去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闪过,他也有想哭的时候,他也会做噩梦,他也会在梦里一遍又一遍,徒劳而固执地,要找爸爸妈妈,可他们总是站在很遥远的地方,不说一句话,他看不见他们的脸。他从梦里醒来,窗户缝呼呼地吹着风,推开窗,风吹鼓了亮晃晃的月亮。他对着田埂上的月亮说,他很想爸爸妈妈。
他在安村还有一个奶奶,可是奶奶不属于他一个人。奶奶属于她的二儿子,属于她的小孙子,属于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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