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座修葺过后焕然一新的小城镇,如果不是离公交车站近,说是农村也有人信的。
虽然政府发了通告,明令禁止养鸡鸭这类牲畜,怕破坏市容,但是农家人哪有不和鸡崽子亲的。
不过是围了栅栏,养在了自家后院罢了,因着政府严打,所以也不放出来。
长岭村33号。
江榄菊至死铭记这个门牌号,尽管这个地址现在已经不存在了。新房拔地而起,整洁又干净,乍一看还蛮有市中心的味道了。
长岭村33号过去是个平房,浅浅的薄荷绿掉了不少漆的门、老式斑驳铜锈金属扣锁、蓝底白字醒目的门牌号、小木棚里丝瓜蔓上的小黄花,以及晚春梧桐花苞的豆蔻十三余的羞赧与清香……
你问童年是什么样的,江榄菊说,童年就是以上所有美好事物的总合。
八岁之前,她一直住在公家安排的小平房里,像无忧无虑的精灵。
说来那时孩童,永远精力充沛,不知倦怠。
少年就是少年,他们看春风不喜,看夏蝉不烦,看秋风不悲,看冬雪不叹,看满身富贵懒察觉,看不公不允敢面对。只因他们是少年。
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
长到了现在这个岁数,看似成熟稳重,遇事知进退、有分寸,可实际上有时候竟不如一个孩子活得通透。
一晃七年过去,阿婆那一辈的老人都凋零了,老屋里,关于阿婆的痕迹淡了又淡。
阿婆在的时候,总说“阴阳隔张纸”,又道“人死如灯灭”,江榄菊那时是真的小,天真浪漫如玉色宣纸。
小孩子的世界,最大的难过至多是一顿胖揍,又或者没有吃到喜欢的桂花糕。
那些小情绪啊,像夏天的雷雨,捉不住的风,来去皆无可寻。
20年的时候退了住了五年的出租房,又搬到了原来的老房子里。好在房子早已翻修,墙壁、天花板、窗子一片明净,好像新家。
唯一的遗憾,是火桶被拆了、阿婆那张床被烧了、从泛金到泛黄的蔑席裹着旧衣物扔到了垃圾堆……
“漂流到下个海港,翅膀代替了双桨。”
……
“你怎么来了?”
江榄菊的语气里,意外又惊喜。
目前在她的记忆里,只有几个小学同学来过她这个家里,最要好的雅青都只是知道她住在这一块罢了。
他怎会?
江榄菊左手提着一个菜籽油大瓶子,右手提着一个大罐子可乐瓶,吭哧吭哧地从黄泥塘古井的两个威武石狮子中间穿过来,笑着说。
苏荟一时看愣了去,小城偏远,况且她上次说他的车太惹眼了,所以他纡尊降贵,硬是蹬着他那辆半旧不新的山地自行车来这的。
从火车站到这,二十来里,环境可真不讲究,现在他是一裤脚灰。
脊背的汗水汇成了小溪,比健身房里超燃的训练还要挥汗如雨。他“咕嘟”地咽了一下口水,不知是眼前这个明媚的女子,还是这要命的天气更让他口渴。
阳光下的白色T恤像有滤镜效果,把女孩那张瓜子脸衬得更加瘦削和娇俏。
难怪要说,俏不俏一身孝呢,真真儿是没跑的。
“渴死了。”
苏荟也不等江榄菊再说什么,一点都不客气从她提的那个袋子里拎出一个茉莉花茶的饮料瓶子,一喝就是是一口闷。
江榄菊打趣道:“你当这是喝酒吗?”
苏荟也惯会牙尖嘴利的:“感情深,一口蒙;感情浅,舔一舔。”
“啊呀,我差点忘了,你真不该喝那瓶水的。”江榄菊一拍脑门,懊恼地说。
“怎么?你下毒了?”苏荟凑过来想帮她提最重的一瓶水,被拒绝了。
“那我可不敢,只不过刚才我喝过了……”
“所以我们是在间接性……”
“你再说我都懒得搭理你!”
他看着这个气鼓鼓的女孩子,忍不住莞尔一笑。她啊,不管是生气还是什么,总有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红枫小学还在暑假期间,他在大道上一颗枣树旁停了下来。
“有事就说,别磨磨唧唧的。”
苏荟顿了顿,从上衣兜里掏出手机来,点开两张图片给她看。
然后很认真地问:“你觉得哪个作品更好些?”
两件吊带……只不过一件火热,刺绣水蓼花,算得上细致活,相当于最里头的衣服,是贴身衣物;
一件青春吊带裙,可当外衫穿,乳白底图和海蓝小雏菊的撞色,有种奇妙的感觉。
“你让我评价这个干啥?我记得你那是科技公司吧,就算设计也是电脑线路图啊房屋桥梁啊啥的,还有吊带这种东西?”
“看来……”苏荟扯着衣服抹了一把汗,“你对我了解不少啊,我还以为你一点都不敢兴趣呢。”
“登徒子!”江榄菊抱着可乐和菜籽油瓶子跑得老快了,耳边都生风。
虽说平日里在网上没少看帅哥,露露腹肌、跳个月半弯,搔首弄姿一下她都习以为常了。
可是这不一样啊,网上是网上,现实是现实。
苏荟这家伙……嗯还挺有料的。
等江榄菊气喘吁吁跑到球场那颗老梧桐树旁边的秋千架,看到后面没人追上来才寻了一处地坐下。
“喂?”
“啊呀,你吓死个人!”
江榄菊看着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苏大帅哥,惊魂甫定后是一脸的无奈。
“你跟着干嘛?”
“我大老远骑着山地车来找你,你都不挽留我一下子嘛?”苏荟低着头,两个食指点呀点,点呀点。
看着怎么这么委屈,好似被她欺负了一般。平生最见不得女的哭,男的撒娇。
“好啦,我挽留你行吧。”
“嗯嗯。”苏荟点头如捣蒜,顺势接过她手中大体积的瓶子,另一只手挽着她的胳膊就往她家里走。
这?是她阅读理解出了问题吗,这就是挽留?大哥我错了,再也不敢随随便便答应挽留别人了。
拖拖拉拉走到家门口,抬头能看见一层三层楼的小公寓,其实算不得是公寓,那样称呼有点过于小资了。
但是好听就行了,就是那么个意思。
江榄菊抬头看了一眼那棵低低垂下枝桠的梧桐,倚着水泥筑的围栏不走了。这里樟树比较多,一年四季都是绿意盎然的。
“刚刚那张设计图,刺绣那种植物是水蓼花,也叫狗尾巴草,红色,寓意离别;蓝色雏菊也是离别的意思,可是蓝色又有忧郁、伤感隐含在里头。”
“如果让我来选,还是前者吧,虽然都有离别的意思,但狗尾巴草非常常见,是野花,我觉得更是一种野蛮生长的力量,健康向上这很好,不是吗?”
“选择权还是交给你吧,我真的要回家了。”
江榄菊看着苏荟依然紧攥着她的手,笑着拍开。
“不请我上去坐坐吗?”
“脸皮真厚,这才哪跟哪,你就想着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了,我爸还在家呢,别闹,我上去了。”
“那也就是说叔叔若不在家,我便可以?”
“你……”
“江榄菊。”
苏荟的声音有些异样,眼眸幽深。他就站在那里,很规矩的样子,如同一颗挺拔的小白杨,叫人无法不直视他。
江榄菊无数次对林嘉树直呼其名,但是苏荟不那样,他这次这么喊她,倒让她有些慌。
“嗯,怎么了?”
“我小时候待的地方,也有梧桐树,那个邻家小妹妹身上,有梧桐花的香味。”
江榄菊以为他想起了往事,要好好抒情一番,可他说完这句之后便不再言语了。
她有些进退两难,许久,她才喉咙干涩地艰难地松了口:“好吧,一起上去,陪我爸喝两盅。”
要说苏荟这小机灵鬼还惯会哄家长开心,开局就是叫“爸”,然后二话不说系围裙去厨房里做菜,还把她抓壮丁一样抓去打下手。
江父得了个清闲,舒舒服服地躺在竹椅里吹空调。
江榄菊都给整懵了,本来想解释一下,现在可好,越解释越糟,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摘着豆角,瞟了他一眼:“你就是故意的,我看电视看得好好的你非喊我过来,让我帮忙,帮了个寂寞啊?”
“你那么能耐自己做啊,真的是。”
苏荟似笑非笑:“就是想看看你在旁边叽叽喳喳,就很快乐。而且你不在,我一个人做有什么意思?”
他加重了其中一个字的重音,直说得她耳根子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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