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城市虽小,但有的人一分开便再没见过;这个城市也大,隔着数丈的喧嚣和车流也一眼分得清那个男孩是不是他。
父亲怒不可遏地指着她的鼻子说:“谁允许你擅自停药的?你清醒一点好吗?还有100多天就高考了,高考一结束,你的药就可以停了!”
听到指责,她反而笑了,是略带嘲讽的笑容。
“那又怎么样呢?在别人眼里我还不是一个有精神病的患者,你有没有看过我的校服啊?180的耶,和我们班的阿筱,那个最胖的男生是一个尺寸,胖可作紧身衣,瘦可作休闲服,你是不是觉得还挺划算的?”
江榄菊确实偷偷停药了,大概有一个月的时间。这种药除了会让人震颤,还会引起嗜食、嗜睡,没有吃过这种药的人根本不会明白其中的痛苦。
所以真的求求网络上的那些喷子们,积点口德,别再动不动就把“抑郁症又不是病” “真特么矫情” “玻璃心吧”挂在嘴边。
不奢求同病相怜,但求别幸灾乐祸。毕竟身边多少能有福同享的朋友,有难时都四散去了,所以何必苛责那些陌生人的不关心和不理解。
她特别害怕有朋友突然发信息问,怎么那么久都不去上学。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从前天天去、也有过许多开心事的学校,她现在觉得那更像是一座修罗场,如人间炼狱一般。
真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但好在什么都没有发生,列表里安安静静的。
那些时不时就蹦出来的,99+的也都是各式各样的群。天南海北的人,他们总是打得火热,要不就是秀恩爱、骂渣男,要不就是斗图,又或者学生党在聊成绩。
谁谁谁又是年级第一,谁谁谁这次考试又垫底,反正是有说不完的话。
你看啊,人生海海,人潮拥挤,遇到或错过,破碎或圆满,各有各的遗憾,各有各的失望。无一例外,无一见外。
父亲硬气的声音忽而消失了,他的手垂在两侧。不知是不是天气的原因,他的声音略带沙哑,像一支雨天受潮的烟。
而事实上,江父是从来不抽烟的,据说是当年也抽,但后来戒了,反正她长这么大,从没见他抽过。
他只是缓缓地说:“你听话,奶奶走了,你唯一的亲人只有我了。”
父亲叹了一口气,带上门,骑上他的小摩托继续接客去了。
她忽然有些鼻酸,那句“唯一的亲人”一直在脑子里回荡,像空谷里的回音一样,绵绵不绝。
有湿热的液体,淌到唇边,咸咸的,犹如海盐的味道。
房间里是满满当当的日用品,可她的心里所有美景都荒芜、是寸草不生的沙漠。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像细密的青针砸在手上,只微微挑破表层皮肤,并没有巨大的刺痛感。
她想起那日一个人去诊所输液,那个温和的医生也是这样,把冰冷的针头扎进她的血管的。
于是那只手就好像冷冻室储藏架上的猪肘子,透心的寒凉。
只不过那只猪早已失去了知觉,疼痛便更无从说起。
忽然就觉得,一无所有了呢。
过了许久,江榄菊下意识点开林嘉树的头像,他们的对话还停留在一个礼拜以前,最后的一条消息是她发的,时间在深夜11:30,是她翘课然后发高烧的那天,没有回复。
而林嘉树的朋友圈,干干净净的只能看到背景图。是金发碧眼的小李子,对就是演《泰坦尼克号》的男主角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
那应该是小李子的颜值巅峰吧,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一个不经意的眨眼,就足以千万少女沦陷。
而现在真是……不忍看不忍看。
江榄菊翻开联系人列表,林家树的名字早已被星标了,她咬咬牙 拨通了他的号码。
等接听的时候,她有点后悔了,林嘉树说好像有说过他的手机被没收了,那万一接电话的是东东咋办。
但她没有挂断,大不了装哑巴呗。
良久,电话通了。
“喂?”
是林嘉树的声音。
她轻笑,卖了一个小小的关子:“我真的难以想象,你人到中年的时候,是不是还有小李子打水枪的乐趣呢?”
林嘉树也笑了:“一段时间不见,你怎么这么皮啊?”
“不喜欢么?”
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此时听在他耳里,竟若有若无透着一丝妩媚的味道。
“喜欢呀!不过要我说,就算我到了不惑之年,别人都喊我大叔,那也是妥妥的霸道总裁,很帅的那种大叔,懂?”
“切,人家霸道总裁都年轻有为,最多不会超过30岁,你年纪是人家的两倍,别为老不尊好吗?”
“那是你不了解情况,你说的都是影视剧里的。现实中20来岁的小伙子,谁不是白手起家呢?干个什么20年就差不多40岁了,你有没有看过一组大数据?中国平均最年轻的总裁也有38岁,然后普遍都是50、60岁头顶地中海、大腹便便的老头子,40岁已经很年轻了!”
“林嘉树。”
他的心瞬间慢了一拍,她总是喜欢直呼其名。既不亲昵,也不显生疏,其实他很想听她喊“嘉树”或者“班长”也行,但是她虽然大大咧咧的性格,却很少这么喊。
“你说,我听着呢。”
“聊了这么多题外话,你怎么不问问我什么时候返校呢?”
“不敢问。”
“你天不怕地不怕,竟也还会有不敢的事么?”
江榄菊故作惊讶地问。
“有,我怕下次换座位的时候身边还是空荡荡的,又或者有了新同桌,不是你。”
江榄菊沉默了,沉默到眼底又涌起了雾气。
林嘉树这死家伙还特别煽情的来了句:“反正我旁边的位置一直给你留着,直到毕业。”
她又喊了一句“林嘉树”。
这次林嘉树说了好多个“嗯,我在”,仿佛这样下一秒她就能回去上课似的。
“好好照顾自己,别等了。”
她说完这句话,抢先一步按了挂断键。她也怕,怕再不挂掉,下一秒就会不受控制得哭起来,哭得稀里哗啦的,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子。
江榄菊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总之一想到他们不能是同桌了,一想到自己病怏怏的,一想到别人满含同情的目光,她就止不住难过地掉眼泪。
很久以前看过一个故事,男孩为女孩擦眼泪,把她抱在怀里,用下巴抵着她的额头,温柔地说:“你别哭了,女孩子的眼泪是很宝贵的。”
女孩问,为什么呢?
男孩回答:“因为每个女孩都是公主,她掉下来的眼泪都是珍珠啊,你说宝贵不宝贵?”
江榄菊甚至都没有问,他没收的手机是如何失而复得的。有些事啊不能细想,宁愿做个糊涂点的人。
就像毛不易的歌里唱:好吧天亮之后总是潦草离场,清醒的人最荒唐。
所以她愿意无条件相信他,也许他姐姐帮忙说了好话,也许他是偷偷拿回了手机。反正她是不愿相信,那晚他看到了她的消息,明明手机在旁边,却狠下心一言不发。
但事实就是,他当时带着小分队在王者峡谷,看着她发的消息,随手一划,后来也没再点开看了。
至于说起手机没收的事,是他随口编的,她信了。
多年后,他们又坐在一家小酒馆里,说起往事时,他坦白那天的手机其实并没有被没收,只是当时在玩游戏,忽略了。
他以为她会像以前一样用拳头锤他,说他不讲义气,但都没有。
她只是望着那张脸,那张她爱过十年的脸,那张岁月似乎都没有留下什么痕迹的脸,那张至今她仍然迷痴迷的脸,缓缓饮了一口伏特加说“没事”。
时过境迁,再纠结往事没有任何意义。
林嘉树也没有食言,从那时到他单招成功离校,他都是靠窗坐的。
右边的位置一直空着,那包蓝莓味的阿尔卑斯一共33根,他觉得他像《失恋33天》的黄小仙一样,蔫成了茄子。
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啊,她只是休学了而已。
他看到她的微信昵称改成了“万人如海一身藏”,默默删掉了要发给她信息,关闭对话框。
他熟练地点燃一根烟,看着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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