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除夕过得有些敷衍,没有大餐,没有贴福字,没有新衣服,没有围炉夜话,也没有灯下漫谈。
有次和雅青抱怨现在过年没点味道,也难怪很多年轻人更愿意过洋节,什么圣诞啦万圣啦,至少图个热闹气氛。
雅青说确实是这样,其实不是没有年味,而是我们不再是三岁。
她说她看过青春版的《牡丹亭》,她说她醉在那折游园惊梦的戏中,亦真亦幻的爱情,明明是看客,倒好像成了戏中人了。
昆曲是百戏之祖,可后来会唱的人越来越少,哪怕是名角儿登台,也不见得有人愿意捧他的场。
但是戏一开场就不能停,这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戏一旦开始,即使台下没有人,也一定要唱完。八方听客,一方凡人,七方鬼神。
“你这么说来,倒真像是与那书生柳梦梅有过那么一段情,是不是,嗯?”江榄菊挠挠头,来了这么一句。
“没有啦,就是特别喜欢。我想说的是,可能传统节日就是如此,一代一代传下来,长辈们规规矩矩去遵守,后生仔却不一定愿意喝彩。”
“你若真喜欢,以后上大学可以选这个专业,毕竟到时候从事自己喜欢的职业也是很幸运的事。”
“但是……你要知道兴趣和工作是两回事,兴趣是我喜欢就好不会夹杂利益,可是工作不同,它是生活的来源是世俗的眼光。没有柴米油盐,谈何喜欢?再说了,我爸爸他是个医生,自然希望子承父业,更何况现在当医生也是个很稳定的职业嘛……”
可是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孩子就是不对啊,孩子是独立的个体,不是父母的附属品呀。
江榄菊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只问你一句,你喜欢戏曲还是学医?”
雅青默了许久,像是嘴唇都有点干裂了:“我喜欢戏曲,可是现实就是不问你喜不喜欢,都要这么选择,我们都是要生活的呀亲爱的。”
她又说:“我都不知道如果真的学戏,以后工作了怎么办,难道搭台唱戏吗,没有人听怎么办,我要先养活自己,才有资格谈喜欢呀。”
江榄菊一时不知说什么,空气似乎静止了。
良久,江榄菊吐了口气:“也好,只是希望你当了医生别后悔,不必多么努力去维持救死扶伤的形象,生死关头,照顾好自己是首位。”
“好。”
……
大餐没有,但是几碟可口小菜还是有的。
她从前最爱酿豆腐和蒸海蛋,还有那色泽红亮的红烧肉和粉丝丸子,这些都是家乡的特色。可惜已经有五、六年不曾尝过前两道菜了。
父亲每次都借口说酿豆腐蒸海蛋太难弄了,家里又没有来什么贵客,何必搞那么大阵仗,劳心劳力的,最后还不都是吃一顿年夜饭,也不守岁,不用放鞭炮的。
小时候她可爱烟花了,有人夸她眼睛比烟花还要美,她就好开心好开心。
那时候还没有仙女棒这个称呼吧,就是握在手里一闪一闪的,一直燃放着,像星星,一直发出噼啪的声音。
三叔叔最宠她的,像对女儿那么宠。
学校要买学习机,家里说还太贵了也不实用,都不让买,三叔叔不,他主动出钱帮她买了;更小些的时候,她在他肩上骑大马,他那时还是个半大的小伙子,一不留神就把她给摔了……
她哭得梨花带雨,他就一个劲地讲笑话。于是小姑娘哭着哭着就笑了,还冒出个鼻涕泡泡。
一擦,破了。
那时没有游戏机和辅导班,她的童年很简单很简单。简单得一颗梧桐树,一只小鸟儿就可以让她开心很多天。
后来的年关,她再也没有玩过烟花爆竹。不是不喜欢了,更不是买不起,而是一个人玩烟花实在是太寂寞了。
三叔叔的小女儿也如她当年那般大了吧,她看过照片的,小姑娘学跳舞。粉雕玉琢的,像个精致的瓷娃娃。他一定也会陪她放烟花吧。
后来江榄菊习惯倚在走廊上,看寒凉的夜色一点一点笼罩她的身体,街边传来小孩子的欢呼声:
“好棒,真漂亮!”
一样纯真的脸庞,一样的开心,一如当年的她。
就当是替她开心了吧。
……
今年的花朝节格外热闹,湘江边游人如织,眉眼间尽是笑意。
旁边大学校园里,多的是肤白貌美的女生,上个妆,首饰一戴,古装一穿,个个争奇斗艳的,美过深宫闺阁里的妃子。
那个……叫什么来着,当时不知道她们迈的什么步子,反正轻飘飘的,跟戏文里一般,腰肢就那么盈盈一握,人就飘远了。
真真是人间富贵花。
几年后出了个剧,叫《鬓边不是海棠红》,里面陈纭香和商细蕊PK那一段,他唱的阎惜婆也是极美的,一身缟素,不像是凡尘中人了。
他行的步法,就是姜会长教的,是仙人步法。
她才知道,那个叫仙人步法。
现在流行穿汉服,这不是什么奇装异服,没有什么好诟病的。新时代了,男女平等,服装自由,若这些还要约束,那同封建王朝有什么区别。
三寸金莲已经不是美了,它是过时的糟粕,应该摒弃。
好多小姐姐呀,真叫人眼花缭乱。
话说相貌这东西是父母给的,嗓子是老天爷赏的,都是没办法的事。
有的呢天生佳丽气质,嗓子像是被天使吻过,一开口就足以让人惊艳;可是有的人,生来平淡无奇,清汤挂面的像白水煮菜,声音沙沙的,还一度被人嘲笑为公鸭嗓。
比如江榄菊,当然敢这么说她的也只有蔡大刀了。
她俩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要是哪天她们和平相处,反倒会让人觉得奇怪,一定要问上一问。
蔡大刀是很不满意她的外貌的,她曾咬牙切齿地说,等赚了钱一定要去最好的整形医院,把这副丑丑的皮给褪了。
江榄菊则在一旁偷笑:“怎么着?你要学人家品如啊,又整容又去痣的,逆袭成高珊珊回去复仇?”
于是自然免不了又是一顿吵。
……
南风一吹,草长出新绿,花结出花苞,一切都是最好的开始。
春天是一个给人以希望的季节。
她给林嘉树发了一句: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他果然是不懂的,倒是忘了,他不爱诗,他只爱吃的,还有音乐。
江榄菊想,不懂最好了,至少不是装的。
有首歌啊,叫《吹梦到西洲》,很好听的。
于是他便真去了。
那些纷纷的情意啊,南风都知道,愿意成为信的使者,他却不知道。
所以,到底开心还是不开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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