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时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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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雨(小说向参赛作文)

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李贺

“来,准备,一——二——三!”

“茄子!”“香蕉!”

“咔嚓!

“邢安!快醒醒!”

“小安,怎么了!”

一簇簇红雨无力地飘下,满地桃花被匆忙的脚步踩出血来。

我是邢安。

我喜欢——长长的黑发被吹起的味道。

我喜欢——轻轻的花瓣飘摇着的粉红。

我喜欢——照片里小生肆无忌惮的“香蕉”鬼脸。

我喜欢——曾经那个温馨的小家。

我不知道还能盯着这张照片看多久,漫天红雨,两张一模一样的美丽脸庞——一个矜持、一个搞怪。那是我最后一次长发的样子,我似乎早已忘记那柔顺的触感了。

我只知道,拿开照片,我又将面对一片惨白。我讨厌那样的白,那不只是一面墙,那是无声的诅咒,是生命的阻隔。

我从来都是固执的人。只记得那天,我疯了一样的逃跑,躲在桃林的一角,望天,红雨连绵。周遭,寂静一片,花落无声。我不愿承认,我有病。渐渐,我好像被白雾笼罩,眼前的粉红变得模糊,远处,隐隐传来呼唤。突然,漆黑一片。

从晕倒到确诊,我像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爸爸变得寡言,妈妈眼角永远是湿润的,连小生的笑容都变得苦涩。我好像,毁了这个家。

我恨自己,恨自己给家里带来的劫难。我害怕,那么地害怕死亡,我还没好好欣赏过这个世界,我不愿就这样匆匆离开。我不甘,为什么传说般的剧情会落到我的头上?我一直哭,哭到没有力气,再沉沉睡去……

或许,我该庆幸,老天终是眷顾我的。小生,我的孪生妹妹,她点燃了我的生命。是的,比起其他白血病人,我实在是幸运太多了。

小生永远是那么可爱。她是古灵精怪的天使,一个亲亲一声抱抱,会把你的心彻底融化。而我,做不到,我只会规规矩矩地喊“茄子”。正因如此,我们从来玩不成“猜猜谁是姐姐谁是妹妹”的游戏,对此,小生总抱怨我无趣,我也只能无奈笑笑。

我羡慕她。大家似乎更愿意与她亲近。我永远是在一旁,看着她与别人打成一团,轻轻微笑的那个。

那天,阳光溜进病房,温暖,明亮。桃林里一定飘着柔美的红雨吧。

病房里充满了久违的欣喜——我和小生的骨髓完全匹配,骨髓移植是救我的良药。

后来,每天注射检查,每天迎接我的是翻江倒海眩晕与疼痛直到彻底麻木。再后来,移植手术。成功。

又一次来到桃林,庆祝新生,没有了漫天红雨,有些遗憾,但终是可以笑看朝阳了。

然而,幸福是那么短暂,我拼命想抓住,终究是失败了。

我的病情复发了。

于是,历史重演。

化疗,移植。还没长长的黑发又要凋零。

我看见小生曾经装满笑容脸庞满是痛苦的狰狞。我从她身上看到了我早已失去的疼痛感。医院的酒精味不再刺鼻。这个季节,桃林又该寂寞了。我想。

“我似乎要到看透生死的境界了。”我说。

“嗯,我好像也是。”小生笑着,逆着阳光,我看不清她的眼神里是什么。

又是桃花盛开的季节,我想念那片红雨,那份生命的烂漫。

是的,这是第三次,第三次体验生死游戏,小生似乎成了我的通关外挂。静寂的病房里,一份异常的坦然,我原本相信我可以新生。

夜,静了。只有走廊里,护士穿梭在病房间温柔的脚步才能证明生命的存在。

突然,我仿佛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很远,又很近。我小心地往墙边挪,想努力听清那声音。

“我们够努力了,为什么老天爷,还不放过我们。”绝望的女声,像是妈妈的。

“只要还有希望,我们总得试试。”

“医生也说了,不能移植了,化疗只能延缓病情,小安够痛苦了……我们还剩多少积蓄,我已经没脸去借钱了,小生也该上大学了……”

“轻点,小安在睡觉……”

“小生身体也越来越弱了,再让她捐肾脏,我怕……”

“好了,别说了,回去吧。”

或许,我该装作不知道吧,不知道我的生命在用钱一点点的烧着,不知道万能的通行证已被上帝注销,我该心存希望,傻傻的祷告,靠着针针管管,麻木地活着?我仿佛看到夜里的桃林,阵阵红雨在狂风中挥洒。

今天是阴天,小生来了。

她要高考了。如果我没病,我也该有梦想了。她第一次叫我姐姐,小时候,她总说自己不过比我晚出生几秒,才不叫我姐姐呢,多亏呀。我也总笑笑,任由她。她和我说,她想去那个满是樱花的城市,她想见一场樱花红雨。我说,加油,小生,替姐姐去看看樱花。

中午,浅浅睡意,我又好像听到了什么。

我去看邢安了。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我喊了声姐姐,我看到她眼里少有的光芒,曾经只有在桃林里见过。好久,没去看桃花红雨了,那是姐姐的最爱。我更喜欢樱花,樱花的粉红更淡,更自由。樱花红雨,一定很浪漫吧。我说,我要去满是樱花的城市。我隐约看见了邢安脸上卷起的浅浅梨涡。

高中三年,我读了五年,邢安的学业也彻底荒废了。她说她羡慕我那书堆的青春。其实,未必吧。我有时更羡慕她沉沉的梦田。

妈妈总说我没心没肺。我总是反驳,那样才快乐。

那年,我和姐姐不负众望,双双踏入重点中学的大门。

邢安永远是高冷女神范,年级第一稳稳拿,从未失手,除了那一次。

那一次,我们恰巧被分到同一考场。可怕的虚荣心作祟,那天晚上——

“邢安,明天考试我们在同一考场诶!”

“嗯,我知道。”

“其实——我想说的是,明天我们互换身份看看好吧,嘿嘿嘿!”

“啊?”

“就是——你次次拿第一,我很无奈的好不好,反正明天的考试不重要,你就用坐我位置上,让我拿个第一好不好?我次次第二,多不好意思呀对不对。你拿一次第二也不会怎么样的是吧,嘿嘿,好不好嘛……”

“这,不太好吧。”

“哎呀,就一次嘛。要么,石头剪刀布,我赢了听我的,愿赌服输!”

然后,老天眷顾,我赢了。

当然,最后还是露出破绽,因为字迹不同……

于是,邢安迎来了人生第一次批评教育。

“哈哈哈,妈妈你是没看到她今天的窘样!”

“小生!”邢安红着脸瞪我。

我更得意了:“我是在帮你丰富人生体验!来,感谢我吧!哈哈哈……嗯,咳咳。”笑声戛然而止,没错,是爸爸在开门。在爸爸面前,我还是“有心有肺”的,爸爸的批评教育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的。

其实,我真的很羡慕邢安。她是大人们眼中“别人家的孩子”,不管做什么,妈妈爸爸总是依着她,原因很简单,她很听话,懂得分寸,她是天生的姐姐。我做不到,我不喜欢乖乖女的样子,我甚至觉得这很虚伪。邢安永远都比我好那么一点点,虽是一点点,却是我不管费多大劲也跨越不了的“一点点”。于是,最初的不服早已被磨平,别人对姐姐的满口夸赞,我只能装作不在意。我只能对任何人调皮、撒娇,以得到看似更多的宠爱。

姐姐病后,我觉得我也病了,精神上的,像那渐渐清冷的桃林。

第一次为邢安捐骨髓,大义凌然,我甚至开始崇拜起自己。直到学校组织的那次捐款。

一张张红色的纸被扔进面前的红箱,一次次真挚又虚伪的鞠躬,我好像看到了我曾经那么排斥的人格。小时候,每次学校组织捐款,我总是向邢安调侃,这是变相的骗钱,殊不知,不久后,我也沦落成这样的“骗子”,以爱之名,以尊严为代价,我讨厌这样。

当我把那叠红钞票带回家时,我看见爸妈眼里升起令人厌恶的光芒。我真想把那叠红纸撕毁,把世界埋葬,葬在桃花树下,腐烂,消失。

第二次,我莫名地害怕,我想逃。

那一针针的痛楚,令人绝望,即使我知道比不上邢安的化疗,我还是想逃。

桃林的漫天红雨早已成为过去。

爸妈的争吵开始了,本来是背着我的,我可以装作不知道,沉浸在过去的童话世界。慢慢地,矛盾积累。傍晚,推开家门,我终是看见了满地的狼藉,我和爸爸相视无言。那天的晚餐是我吃过最苦涩的,白花花的几个馒头,似乎连充饥的作用都消失了。

为钱,为邢安,为我,为这个无奈的家。从此,他们争吵又和好,和好又争吵。如此循环,不断往复。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该笑什么时候该哭,我不再是我,好想找回过去那个快乐的邢生。

希望,像邢安,日渐憔悴。

我自私地更想逃。

幸好,大学不远了。

邢安午睡了,我推开一尘不染的病房门,看见爸爸高大却越显无力的背影。他转过身,我走过去。

“小安睡了?”

“嗯。”

“那就好……那个,小生啊,你也大了。”

“嗯。”

“小安,医生说不能靠骨髓移植了。”

沉默。可怕,我内心竟然闪过一丝轻松。

“她的器官在衰竭,可能……要换肾。”

见我不说话,他继续说,“你,要不再拖一拖高考吧。”

我直接呆住。我的梦想算什么,我的未来算什么。辛辛苦苦五年,床头的台灯还未冷却,我的心彻底冷了,我想逃。

我终究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我歇斯底里。

“怎么能这样!我想要正常人的生活!之前两次骨髓移植,你们都没问我愿不愿意!我有我自己生命的权利。明明是我自己的东西,却被当做理所当然,这次是肾,下次呢,心脏吗?从小你们都更喜欢她!你们只要她一个就够了对吧!”

“不是小生,不是这样的,你轻点,你冷静点,我们也是没办法,你……”

我不愿听下去,甩开那一个个刺耳的字,我往外逃。

桃林,桃,逃,原来,一切早已注定。

我终是自私地逃了,逃到红雨落处,卑微地埋葬自己。

夜半凄冷,我偷偷跑回家,屋里没人,他们一定去外面找我了。胡乱拿了证件和几件薄衣,我向远处奔去。我仿佛听到红雨击地的声音。

笛鸣想起,我真的逃了。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外面是连绵的雨,浓重的云压着世界,喘不过气。

我什么都没有了。

忽然,我好像听到熟悉的声音。连忙转头。还是满口方言的乘客打牌的身影。爸爸妈妈还在找我吗?不禁有些失落。

隔着几排位子,有一位老人眼圈通红。无意眼神相撞,慌乱低头。我能感受到他在我身上不离的眼神。

“爸,别看了,那不是贝贝,贝贝走了。”一个女声,哀伤,沉痛。

我看见两个女孩,一模一样的女孩,在那片红雨中追逐。清脆的笑声越来越远,人影渐渐消失。满地的红被雨水狠狠溅起又落下,秃秃的枝被无尽的风疯狂的肆虐……

浓雾中,一个女孩,蜷缩在一树光秃秃的枝干下,任红雨拍打,透心的冷……

“亲爱的乘客们,J站到了,请整理好行李,有序下车……”

我猛的惊醒,脑海里不断回播着那可怕的梦。

那个家,需要我!

疯了一样地跑下车,拿到回程票,我的眼圈一阵湿润。

姐姐,对不起对不起,等我,一定要等我。

我跑进医院,推开那扇门,爸爸握着姐姐的手。

我有两个女儿,邢安和邢生。她们一样,又不一样。

我总是被人调侃,说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我总会骄傲地回一句——“那是!”

那年春天,我照旧带她们到桃林拍照,这是一年一度的仪式,不可免。她们妈妈是我在那追成的,她们的生日也在那里最繁盛的季节。那桃花落下,李贺那句“桃花乱落如红雨”用在此最是恰当。

不料,上半辈子太过安稳,我终是迎来了劫难。

小安病了,很严重,白血病。

我不知所措,我对不起她们对我爸爸的称呼。

我耗尽了半辈子的积蓄,曾经说得上富裕的家庭也沦落到四处借钱的窘境。我恨自己,恨自己的好面子。只有孩子们的妈妈四处奔波。终于,像所有的家庭一样,我们开始了无止境的争吵。

我不是个称职的父亲。或者说,我更偏爱小安吧。为什么?我不知道。重嫡思想?或者是因为她更乖,给我更多面子?我不知道。

她第三次病情复发,她妈妈想放弃了,一方面,她或许可以不再忍受化疗的痛苦。另一方面,为了小生吧。可是,我不想。

那天,我对小生的试图劝说引爆了一切,我看到小生眼里的无尽恐慌。

她跌跌撞撞地逃,像受惊的小鹿。我没有追,我也该静静了。

或许,是我错了。

我不知道小生去了哪里,她妈妈让我在家等等。或许,小生累了就会回来了,我们无奈安慰自己。

夜里,我终于听见开门声。刚想开灯,透过月光,我看见小生冲进房间,又慌忙跑进我们房间。我没有作声,她是去找证件了吧,她真的想逃了,离开我们这个破败的家。或许,我该放了她。

夜很静,我把银行卡塞进了她的行李箱。靠着门,我看着她慌乱地奔向远方。深夜,有些凉了。燕子总是要飞走的。看来,以后不能带她们看红雨了。小生,好好生活,撑不下去,就回来吧。

清晨,路过桃林,依旧满树红雨。我推开那扇门,小安好像睡得很沉。突然,刺耳的滴声、刺眼的红直线,脑袋一片空白,我冲过去……

滴声在空旷的房间回响,一片惨白。

高跟鞋、皮鞋踩在透凉的地板上,再响也掩盖不住警报。

桃花在桃林里放肆地绽放,再轻易凋零,红雨不停。

苍白的指尖,滑落隽秀的字眼。

“邢生,新生。小生,你是上帝的天使,你是我的新生。——逃跑的邢安”

桃林深处,红雨落处,新绿的枝梢溢出几点不一样的红,幽幽的,淡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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