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入虎口

次日，小伟的事差不多传遍了整个镇子的大街小巷。也是从这天起，有人发现在黄昏时总有一个长像俊美、衣着朴素的小姑娘在那家富人家门口守候，无论谁上前搭讪，她都置之不理。

时间一晃过了半个月，小伟的事再无进一步消息，似乎就此卡壳，等着某种有力物证，才会最终结案。

人们渐渐把这事抛置脑后，反而对富人家门前的姑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她是谁家的姑娘？

为什么每天去哪里守候？难道说，她跟这家的少主赵彪，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赵彪是谁，镇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可是鼎鼎大名的人物，跺跺脚，这地面上的政商两界都得颤三颤。据说，他可是个风流浪子，自他手底下过的女人不知道有多少，这小姑娘一看未经历人事，可偏偏又成天在哪守着，着实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慢慢的，这家老主人赵浓旺也知道了自家门外有这么个姑娘。他叫管家到外面旁敲侧击一下，了解了解情况。这姑娘口紧，打探来打探去，才打探到小姑娘的芳名。

她叫叶小倩。

远远望去，这姑娘生得是眉清目秀，我见犹怜，老主人赵浓旺是越看越喜欢。这天黄昏，吃罢晚饭，坐在长窗前慢慢品着信阳毛尖，又见着了姓叶的姑娘。那叶姑娘在一棵樟树底下的草地上坐着，手里捧着一本书，看得很认真，有人过的时候会惊醒似的抬起眼睛看一眼；这时候她好像正望着他这边，好像微微蹙着眉头，不知想些什么。

赵浓旺左看右看，再也忍不住，指着外面的女孩吩咐管家道：“去，把那个小姑娘带进来问问！”

前段时间，这家人遭人入室盗窃，已是惊弓之鸟，做了很多防范，最显著的，就是专门招了一个男保姆兼管家。这一消息在当时那可炸了锅，要知道，九十年代初，人们并不富裕，甚至许多人连饭都吃不饱，还苦苦挣扎在贫困线上，别人家可是连管家都有了。

人们只能仰天感叹：土豪啊！

管家四十上下，生得壮实，正是年富力强之时。他早就注意那姑娘很久了，前两日听主人吩咐，刚打探到姑娘的芳名。这几天碍于主人没吩咐进一步了解，也就不敢多事。

这时老主人要见她，正合己意，立即眉开眼笑说：“赵叔，你稍等等，我这就去领她进来。”

不一会，叶小倩被带进偏厅来。

叶小倩是第一次进这么豪华气派的别墅。厅堂好高好大啊，足有她家整个房基那么大，正中间是挑空大厅，七八米高的厅顶悬吊五颜六色的大水晶灯，灯光是那样的柔和温馨；四壁上，也镶嵌着仿古的铜灯，泛发着桔黄色的柔光。佑大的深棕色高档真皮沙发，暗沉沉地凸显着主人的贵气；家具是红木家具……

整个家装，体现着一种富丽堂皇的气象。

叶小倩做梦也不曾梦见过，富人的奢侈超出了她的认知与想像，心里不自禁有些发怵，毕竟，这么气派的地方，她是第一次见到。

管家在旁站得毕恭毕敬，眼睛却不老实，不时一眼一眼打量着她。

老主人赵浓旺摆摆手，管家退了下去。

叶小倩左右望望，发现整个大厅里，就只有她和眼前这个看起来比她爸爸还大的老年人，心里更紧张了。

赵浓旺示意她坐下。她朝身旁的红木椅望了一眼，移步过去，斜着坐下来。

赵老爷子笑眯眯的望着她，说：“小姑娘，注意你很久了。说说，你为什么天天在我家门前？”

原来别人早注意她了啊！那就不必饶弯子了。叶小倩稳了稳心绪，清咳一声，说：“我想找人……”

“呵呵！”赵老笑道，“我看得出来你是找人。不过，你总不至于是来找我这个老头子的吧？”

“我找赵彪。”

“果然是找他的，这混小子！”赵浓旺半真半假的骂道，“这家伙整天不着家，他有好些天都没有回家来了。”

叶小倩急道：“他……经常不回家么？”

赵浓旺摇头叹息：“这逆子……”

叶小倩在他家门外守候就是为了等赵彪，一听说这种情况，心里立即急起来，哪有心思听他感慨，说道：“您是赵彪的爸爸吧，赵伯，您能告诉我，在哪儿可以找到他吗？”

赵老摇头道：“别急呀小姑娘，你先跟赵伯说说，你找他有何事？莫不是你和他……”

叶小倩知道他会错了意，脸色微微胀红，心想你那恶霸儿子，谁想和他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忙解释道：“不！不！赵伯，你别瞎猜。我还是学生，还在新峰中学读书呐！”

赵老爷子喝了口茶，对着叶小倩打量了半晌，看了又看，心里直呼可惜可惜。多好的雏儿啊。可瞧她那焦急的小模样，好像确实是有什么事儿找赵彪，便问：“你认识我儿赵彪吗？”

叶小倩摇摇头。

赵老端起几上茶杯又轻轻喝了一口茶，沉吟道：“这就怪了，你既然不认识他，为什么又要找他呢？”

叶小倩不想多做解释，因为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毕竟，许多事是他儿子所为，他偌大年纪，早已享福不问事世了吧，何必要他劳心。说道：“既然赵彪不在家，我也不多打扰了。赵伯伯，我走了。”站起来，冲赵浓旺点点头，转身往门口走去。

刚到厅口，赵浓旺忽然想起了什么。

“小姑娘，你等等这！”没走几步，赵老在后面叫她，“我想起来了，别人说你姓叶，叫什么……什么叶小倩，那你一定是那个叶青山的女儿了？”

叶小倩惊讶地转过身来：“你认识我爸爸？”

赵浓旺悲痛地摇摇头道：“去年七月，你爸爸在赵彪的工地上出的事，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是来要补偿的么？你是知道的，你爸爸伤得很重，在医院一住就是半年，赵彪那段时间忙前忙后的，在你爸身上可没少花……”

叶小倩听到这里，血气涌上脸。她不知不觉地捏紧了拳头，发现手在抖。

本来，她还以为老爷子比他那混仗儿子讲理，但一到利益关头，他是一点也不糊涂。心里讽刺地想：还真是父子连心啊！

当时，实情是她怎么也找不到赵彪这个人。她倒是想过找人，可实际上她并不知道老板姓甚名谁。去工地上打听，别人也只说老板姓赵，到底赵什么，也没几人知道。叶小倩在工地上等了几次，别人对她说，赵老板很少去工地，一年半载也难得见到一次。她倒是真想在工地上耗下去，就不相信等不到他。可爸爸在医院不能等，需要人看护。最终，她只有放弃，几乎把所有的积蓄都花光了，爸爸才勉强有今天的模样，而那赵老板，从始至终，她都没见过人影。

原来，她一直要找的老板就是赵彪！

不提起这事还好，提起来，胸膛里顿时就有一股怒火窜升而起。

“你……”小倩脸色由红转青，冷冷盯着他。

你，简直是放屁！

这些脏字已到口边，可面对这个赵老头，叶小倩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勉强控制着才没发怒。也许，这老头并不知道当时的实情，怪他也是无用。冤有头债有主，要找，也只找主事的人。还好，今天这一趟不白来，原本就没指望什么，反而弄清了她心里一年多来盘桓的疑团。

哼哼！算是意外之喜吧。

叶小倩深吸一口气，把心头的火气压了下去，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说：“您老放心，今天，我不是为这个来的！”说完，头也不回地出门厅去了。

赵浓旺望着小姑娘离去的背影，满脸迷茫之色。显然，小姑娘临走时听了他的那番话生气了，不禁喃喃自语：“这就怪了，这小丫头，她不是来找赵家要钱的，那她找赵彪干啥呢？”缓缓摇头，甚是不解。

………………

是夜，镇上最大的夜总会“云丝雀”八层顶楼最豪华的包间内，几个镇上的风云人物正在推杯换盏、左拥右抱玩得不亦乐乎。

坐主位的，是个油头滑脸三十好几的人，脖颈吊根大金链子，在彩灯下熠熠生辉。

他就是赵彪。

分两边坐着的，都是那些跟他有生意往来的兄弟们。每个人身边都坐着两个打扮妖艳的小姐，她们不时的莺声燕语，劝酒，唱歌。男人们已经喝得半醉，迷离着眼神瞅瞅左边这个，又望望右边这个，脸上浮动着猥琐的表情，不时对她们上下其手；口中不时骂着粗话，这样才显得豪迈不羁，惹得她们更是笑得妖魅，令人浮想联翩。

酒酣耳热之时，右边一个满脸痘痘的年青人，摇摇晃晃地端起面前的酒杯，起身与赵彪手中酒杯碰了一下，乍着舌头道：“赵哥，今天的事，多谢您仗义出手摆平。话不多说，我杨重先干为敬，您……您随意。”言毕，仰头一口干了杯中酒。

杨重看起来已有三分酒意，喝完朝众人一亮酒杯，一只手搭在左边女人滑腻的肩膀上，稳了下有些歪斜的身体又说，“今后咱哥俩的事，您说了算。”

众人都举杯道：“杨总，跟着赵哥干肯定错不了！”

赵彪举了举酒杯，微笑道：“好说。”

那哥们杨重一屁股坐下，扔下酒杯，手就顺势搂住左边女人。女人一脸媚笑，那对桃花眼风情无限，很是魅惑。杨重搂着狠狠亲了一口，嘴里骂道：“这娘们，就是骚！”

众人哈哈大笑。那女人在男人怀中半真半假的挣扎了几下，娇喘道：“杨总，你好坏！”

右边的女人也不失时机的揽住杨重的腰，娇笑道：“哥哥，我也要亲亲！”众人又大笑。

杨重偏着脑袋瞅她，皱皱眉，又大笑：“哈哈，这个更骚，不过，哥喜欢！”调笑着，在女人胸口用力抓了一把。女人痛得一裂嘴，撒娇使性道：“坏哥哥，你把人家那里捏痛了！你真坏！”

众人又哄堂大笑。

大笑声中，赵彪右边一个中年胖子笑道：“杨总，悠着点。妹妹们那里可不是气球，怜香惜玉呀，哈哈！”

余人大笑，都道：“房总说的对，房总说的对！”

原来这胖子是“丽江地产”的总经理房中仁。说起他来可是大有来头，庸城的一半地标建筑大都出自他丽江地产之手，在当地业内乃至省内都是不可小视的存在。他一向并不把做批发起家的杨重看在眼里，不过这小子近一两年来不知发了什么狗屎运，生意做到了市里批发一哥的位置，可也不得不刮目相看。

今晚这场子，实际上是杨重做东，答谢赵彪赵总为他解决了疑难。入场做陪的，还有其他几位老总，都是场面上混得开的风云人物。

场上气氛热烈，余人也不闲着，均对身边的小姐上下其手。一时间，包房内春潮泛滥，其乐融融。但杨重发现赵总似乎并没十分放开，心里有些惶惶然，暗想自己是不是是哪里没做到位？

就在这时，忽听噌的一声轻响，门开了。

进包房前，杨重特意交代了夜总会经理，今晚有赵哥在场，无论谁来，都不得进来打扰。这节骨眼上，居然还有人来，真特么不开眼啊！

包间里顿时鸦雀无声。

大约静了两秒钟，前台小姐美美战战兢兢的迈步进来，陪着小心笑道：“对不起赵总，杨总、房总……我……”

话没说完，杨重随手抓起茶几上的一个玻璃杯砸了过去，喝责道：“他妈的懂不懂规矩？敢扫老子们的兴？”

啪的一声，砸在大理石地板上，玻璃渣四溅，吓得前台小姐大声尖叫；有一片飞溅到她雪白的额头上，登时渗出血来。前台美美委屈得想哭：“赵总，我不是故意的。下面舞厅里有一位小姑娘，声称是您的朋友，听说您在这，坚持要见您……”

杨重望了赵彪一眼。

赵彪吸着烟，不冷不热问道：“你不会打我电话吗？”

美美可怜巴巴道：“打了，可……您没听见。”

赵彪把茶几上横放的“大哥大”拿起来，点开按纽，一瞧，果然有好几个未接来电。

他面色稍和，缓缓道：“是谁？带她进来。”

…………………

叶小倩早就候在门外，听到里面的这一通操作，早吓得手足俱软、六神无主；但既然来都来了，怎么也得硬着头皮见上一见。横竖不就是个死吗，就不信他赵彪真就是天王老子管不了，横着走天下了！

在来云丝雀夜总会前，她早就听闻这是一个藏污纳垢的脏地方，本来，她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走进这地方的，无奈在他家等不到他，只有到这里碰碰运气。前几天她就来过，远远的看着，观察，发现到这里来的都是些穿着光鲜开着豪车的男人，极少女人进出；就是有，也都是一些在里面做事的小姐，打扮暴露而妖艳，连她看了都脸红心跳。

她从赵彪的豪宅出来，就急急的赶向这里。不远处，“云丝雀夜总会”几个大字在高楼的玻璃幕墙上变化着颜色闪跳着，显示着纸醉金迷的气象。

叶小倩在一个花台前停住，喘息还没两分钟，就听到有人喊：“赵总”“赵哥”，语气十分馋魅。她精神一震，心想，在这地界人们如此巴结的人，九成是赵彪。

她赶忙低伏了一下身体，从花枝间望过去。只见大门口一个男人敞着西装，手持“大哥大”，大摇大摆的往大厅里走去。他身边伴着一个体态十分妖娆的女人，屁股扭得很夸张。

一路上不停有人打招呼，这赵总都只微微点头，并不应声。

赵总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陆陆续续，更多的男人涌了进去，夜幕早已降临，夜总会大厅里传来阵阵乐音，邓丽君的《甜蜜蜜》，绵软无力而深情，却在这种声色场所响起来。一曲唱罢，跟着是十分劲爆的“迪斯科”，音响震动得有总排山倒海之势，震耳欲聋，不时伴随着女人们的阵阵尖叫声。

大约一个小时后，进去的人渐渐少了，里面显然正是高潮迭起。

叶小倩在云丝雀夜总会五六十米外踌躇了很久，始终拿不定主意，这地方确实令她害怕。不少行人从她身边走过，都拿奇怪的眼神打量她，惊疑一个穿着朴素的女孩子，怎么站在这种地方：是在等到“云丝雀”里面疯狂的男朋友么？

有路人咵吃咵吃嚼着苹果走过。

这声音惊了她一下，她突然想起，这个时候不知道爸爸吃饭了没有？出门时，她把晚饭做好了，放在小桌上用塑料网罩罩着，不知道爸爸够不够得着？她忽然又想到小伟：他在里面吃饭了吗？睡得好吗，有没有受别人欺负？……

想到这里，她一咬牙，义无反顾地往云丝雀大厅走进去。

厅门口，是一溜七八个迎宾小姐，穿着统一服装，形象稍微保守，妆容也没那么浓烈，见叶小倩进来，都有些诧异。

“姑娘，你找谁？”为首的小姐问道。

叶小倩脸色通红，毕竟上这种地方，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我……找赵总。”她壮着胆子答，说着，微微仰起脸，给人一种自然的感觉。尽管心里紧张，但面子上气势不能输。她很清楚这些风月场上的人，向来狗眼看人低。

“哪个赵总？”

“赵彪！”

小姐们一听赵彪的名字，立马对她来了兴趣，细细打量一番：唉呀妈呀，赵总什么时候换口味儿了？这妹子脸蛋儿虽然生得绝，美得有些脱俗，身高嘛一米六五左右，还行。可那身板也太显瘦了，整个人一副还没长开的样子。这也太不符合她们认识的赵总的口味了；今晚赵彪带进来的，不就是个前凸后翘的“妖精”么？

几个小姐掩着嘴笑，先前搭话的小姐问：“姑娘，你确定你是找赵彪赵总吗？”

叶小倩：“确定。”

旁边一个小姐叹道：“唉，可惜了！又是‘羊入虎口’，多好的嫩芽儿哟！”

“你找死啊，小心赵总听到，撕破你的这张小嘴。”又一个小姐接口。

“唉哟，我……我这不是几个姐们说话儿嘛……”

先前与叶小倩搭话的小姐扬声叫道：“美美姐，有人找赵总！”隔了约有半分多钟，里面才有个娇滴滴的女声应道：“知道了，让她进来。”

叶小倩穿过一个十几米的大花厅，迎面是一堵两三丈高的大照壁，上面是艺术彩绘，绘着一群几乎半裸的女人，或卧或躺，或立或倚，百态千姿……她只匆匆扫了一眼，便脸热心跳，忙低下头，从照壁右侧的一条长廊快步穿过去。

长廊尽头处，就是偌大的舞厅。还没到，整天价的“迪斯科”就充塞了耳朵。小倩心情忐忑地在长廊尽头停下，没看见那个“美美姐”，满眼所见都是疯狂扭动的身体。

灯光十分幽暗，霓虹灯晃动着七彩光波，在丑态百出的人们头顶上空闪窜飞旋。一股又一股，女人身上的香味混合着男人们的汗臭气味，冲进叶小倩鼻端。她只站了几分钟，立时就觉得头晕目眩，胸口涌起一股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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