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汤姆复生归来,找到她时,她早已缠绵病榻,多日浑浑噩噩,清醒时少,沉酣梦多。
因此睁眼看到床边握着自己手的男人时,她还以为是梦中。
于是她一边用另一只手轻抚那消瘦变形的脸颊,一边口齿含糊地问他:“汤姆啊,你在梦里怎么老了?”
“母亲,我回来了。”男人只语气漠然地,慢慢地对她说。
她摸摸男人的脸,从他深深眼窝里安静的猩红色眼睛,到细长的鼻孔,没有嘴唇的一道,到瘦硬如刀锋的下颌,潸然泪下。
“你啊,你现在是真正的伏地魔了,是我曾经熟悉的伏地魔的模样。”
男人没有回应,只半蹲在她的床边,低头侧脸贴上了她的掌心。
她还摸了摸他没有头发的头颅,故意破涕为笑,打趣道:“不过毕竟是汤姆,就算秃头了也很帅。”
沉默。
她又渐渐困倦,想收回手,被男人紧紧抓住了两只手。于是无奈骂他:“你啊,就算在梦里也是这么粘人……从小到大都……”
她的话还没说完。男人听了半晌,见终于没有下文,于是抬头看她,原来她早已睡着了。
苍白的女人像一片脆弱的蝶翼。
小小的,瘦如纸片,窝在柔软的被中,一张脸,脖颈,锁骨,两只胳膊。到处都是惨白,细瘦,死寂。
男人垂眼轻轻吻了一下她的手腕。几条细细的青色的血管在薄白中很扎眼。里面安静而有气无力地流淌着血液。脉搏在他下压的唇里跳的很慢。
她要死了。
随时。
太安静了。
“不是梦。”他打破了沉默的一切。
可是无人回应。
于是又陷入沉默中。
她咳醒了,闭着眼不情不愿地咳嗽着,忽然向床边一歪身,一大口血咳了出来。她微微睁开眼,皱了皱鼻,正颤巍巍抬手拿床头柜的纸巾,眼前忽然一白,唇边被纸轻轻擦拭着。
于是她一边抬手接过纸,一边抬头笑道:“汤米你回来——”
戛然而止。
她发着怔,眼前人却捏着她的下巴细细擦起来。
近来咳血,她总会咳的半张脸都是红的,鼻子也会不住淌血,因而男人锁着眉头,擦了半天,纸巾全红,换了几次。
等这项大工程终于完成,男人才松开手,淡淡地看着她,随后将她扶起,又平放了回去。她挣扎着坐起,男人给她腰后加了靠垫,她才气喘吁吁地坐好了。
“你回来了,汤姆。”她轻声说着,握住了他的手。
“嗯。”
她愣了一会儿,微微一笑。
“我要死啦。”她说。
“嗯。”
汤姆安静地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可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男人的目光像一潭死水。
“我知道你有办法复活我。”
“嗯。”
“但是请你不要那么做。”
“……”
“汤姆啊,”她微笑着,声音有气无力,奄奄一息,和她苍白的脸一样虚弱至极,“我不想活了。不要救我。”
“好。”
她又咳嗽了两声,吞咽了两下,再说话时就有血腥气从口中溢出。
“我这一生,特别庆幸曾经收养了你。”她捏了捏男人的手,慢慢笑道,“我的汤姆,温柔又,咳咳,又可爱……”
她的眼前有些黑墨块挡了她看汤姆的视线。于是她合上了眼,牵着男人的手贴向自己的脸颊,继续道:“然而我也一直在后悔,咳咳,这件事。”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是寄希望于能改变伏地魔的轨迹……”
她又咽唾沫,喉咙里血气满满,令她蹙眉。
“我失败了。”
“我曾经闭上眼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一直瞒着我。”说到这里,她微微睁眼,发现自己眼前已经全是黑暗了。于是又合上了眼。
“但其实我这一生都在黑白之间挣扎。”
“我没有自知之明,我有罪。”
“我养大了黑魔王,背负血债累累,我有罪。”
“我的心从来背叛着我的孩子,我的爱人,我的至亲。我有罪。”
“我……”她又猛烈地咳起来。感到液体从喉头、鼻子喷涌。
男人贴在她脸边的手动了,冰冷的手掌随意地又认真地擦拭着。
她看不到的此时,女人半张脸都染尽血污,一遍遍拂拭着的宽大而苍白的手也尽是血红。
太多的血了。男人擦拭的动作停了。
安静了一会儿,他又轻轻将手捧在女人越发瘦尖的脸边。
“你无罪。”男人说。“我有罪。”
女人被血染红的唇看起来薄又湿润,扬起一道绝望的弧线。她说:“我最后的罪还没有说完。”
“……”
“我用这条命来赎我的罪,求得心安。然而这对不起爱我的人。”
“我献祭你失去爱人的痛苦,来赎伏地魔的罪。然而这对不起我的爱人。”
“我有罪。”
她难得没有被咳嗽打断,坚持说完了这些话。一室空寂。
“汤姆啊……”她绝望地笑着,轻声说,“你大概也快死了。”
“嗯。”
“世间总还是要好人战胜坏人的,不然普通人没办法生存。”她说,“你就是那个注定要被打败的坏人。你看,就算我曾经告诉了你死局,你还是死了一次。”
“死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如果你不选择复活,或者没有复活的条件了,就没有第三次了。”她说着无情的话,可是声音轻柔的像是临终情话。
“嗯。”
她听见他应声,于是展颜笑了。那苍白到几近透明的满是血污的脸,忽然透出盎然生机,像是花期骤短燃烧绽放的血色玫瑰。
“我的死,是你赎罪的一半。你的死,是另一半。”她轻轻地说。好像在诅咒,也像在陈述。
“嗯。”可是他并无异议。
她疲倦地叹息,撒娇般语气轻柔地对他说:“亲亲我,汤姆。”
汤姆于是俯身抱住她,低头吻着她。
血腥气在舌尖传播。
“你说过几次你爱我,可是我只在婚礼上说过那句话。感觉怪对不起你的。”她又说。
男人沉默着。
“我爱你。”她叹息般说了一句,又抬脸吻到了男人的嘴巴。
她睁开了眼睛,虽然和没睁一样,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可是她并不茫然。
汤姆安静地、温柔地吻她。
他和她无神的黑眸对视,然后说:“我爱你。”
她的呼吸渐渐断了。
汤姆仍然抱着她,吻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站着的撒旦出声了:“你该放开她了。”
“……”
撒旦无趣地漫步进屋,看了汤姆怀里苍白与血迹两色染成的尸体一会儿,又望向窗外。
残阳如血。落日余晖。
霞光渐渐从桌面边缘撤下,略过一张信封的表面一行字“致汤米”。
“亲爱的汤米:
你还好吗?
希望你一切都好。
虽然你失去了母亲,但是这也是你长大必不可少的经历。世界上没有人不会失去父母,包括我,这能不能给你带来些安慰?
我为我的擅自离开向你致歉,请亲爱的汤米不要因此对我生气。
汤米呀,你这一生和常人不同,你的幼年长达二十多年,也因此对我有比常人深的多的依恋。况且你并不是一个真正的人,想来也不会完全理解人的感情。正是这些原因,才让你误解了你对我的情意。”
“你对我自始至终,都是孩子对母亲的爱。这点,你应该是清楚的。”
“亲情和爱情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呢?
亲情就是,我甘愿赴死,却希望你好好活着。汤米呀,我希望你能获得这世上一切幸福。
可是爱情是,我希望汤姆和我早晚相见。再温柔光明的夫妻,也会期待阴间重逢的。
然而我不要你死。
汤米,我要你好好活着。
汤姆失去了我,他失去了一半灵魂。可是你失去了我,却恰恰是失去了束缚你多年的脐带。
你会独立,成熟,明白死亡是一场盛大的离别,这也是你的成人礼。
我可以请你做一个好孩子吗?
你和汤姆都知道我对你们的期待。可是汤姆置之不理,你也在我曾经消失的十年里野蛮生长。
我多遗憾呐。
当我得知你如今的模样,俨然另一个伏地魔时,我的心情失落又可惜。
本来,你是有机会被我培养成好孩子的。
到如今我要走了,我没办法再看着你了,你会不会自己成长为一个好孩子呢?
我期待着。
为了自己的生存,夺取别人的生机,这样的事极端情况下可以发生,可是不能成为一种处世方式。
如果有人习惯于为了自己过得更好,就让别人活不下去,这样的人,迟早会成为举世之敌,天下人得而诛之。”
“汤姆已经走到绝境,你还没有走上绝路。
我言尽于此,请你思量。”
“最后,汤米,我爱你。——你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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