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与爱情

（二十九）

夜里，汤米在她怀里睡着了，她把他轻轻放在旁边，垂头看他恬静的睡颜。可是他似乎睡得不是很安稳，时而皱脸，时而挥挥小拳头，腿一蹬一蹬的，好像做了噩梦。

她看着看着，也不禁轻轻蹙着眉。

门悄无声息地被推开了，当她感受到一道注视时，心头一跳，一抬头却看到了汤姆。高大成熟的男人此时看起来有些陌生，他有着一身沉稳温文的气质，锐利和暴戾都被很好地掩饰下去，只有一双深沉的黑眼蕴藉着一些晦涩的东西，看得人心生怯意。屋内此时只有床头灯微弱的唯一光源，把床上她的影子拉的长长的，而那沉默的男人就站在门边灰暗处，阴影笼罩着他，朦胧得像个诡异的阴魂。

她咬住了下唇，心里升起莫名的情绪，说不清是恐惧还是悲哀，亦或是别的什么……

汤姆就静静地站在那儿，神色晦暗不明地看着她，好像想要靠近她，又不敢靠近她。于是她向他招招手，轻声说：“汤姆，我们出去谈谈吧。”

他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她也轻轻起身，给汤米盖好被子，随之去了客厅。

客厅一片黑暗，她想开灯，汤姆淡淡的声音传来：“不要开灯。就这么说吧。”

她顺着汤姆的声音，来到沙发边坐下。汤姆的呼吸声在她旁边听得很清晰。她莫名有了一种紧张感。

有什么嗦嗦声响起，她感觉自己被轻轻抱入一个怀抱。随呼吸起伏的胸膛挨着她的耳朵，她又听到了汤姆的心跳声，比白日里听到的要慢一些，缓和一些。

他们安静地拥抱了一会儿。谁也不肯先开口，仿佛不知道该说什么。白日里一次次被创伤的心此时还伤痕累累，可是当两个心跳声渐渐趋于同步时，他们都感到了一阵久违的可贵的宁静。他们在互相治愈着彼此。

她渐渐昏昏欲睡，险些被拉进梦乡时，忽然被汤姆的声音拽了回来：“母亲，你困了吗？”

她赶紧振作精神，摇头道：“不，不困。不是说要谈谈吗，谈些什么吧。”

汤姆又沉默了下来。她从他怀里坐起来，想摆出一副正经谈话的姿态，可是又被他伸手一按，靠在他肩头。她的困意又席卷而来，晃晃脑袋，她开口了：“汤姆，今天的事，你要解释一下吗？”

汤姆偏头，月光映在他眼中，反射出一些微亮。他的声音轻轻地，听起来很温和：“……我不知道该解释些什么。”

她抬脸望进他的眼睛，犹豫了一会儿，叹息道：“哎……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你真的吓到我了，汤姆。”

他揽住她肩头，低头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带着安抚的意味。他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两双黑眼相互纠缠着视线，深深望着彼此，一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情绪在期间传达着，看起来他们都有各自的千言万语和不可言说。“对不起。”他轻声道歉。

她蹙着眉，道：“不，我不需要你说对不起。”

“那你想知道什么？”汤姆问。

“我想知道什么，你都会告诉我吗？”

“或许吧。”

她失望地看着他，长年累月积攒压抑的委屈在此时悄悄冒头，一瞬间爆发，让她猝不及防。

“你又哭了，母亲。”

汤姆拭去了她的泪，沉静地叙述。

“为什么，你总是不告诉我你都做了什么？为什么，你总是把我关在这样一个远离人间的地方？为什么，你把我关起来，却又总是不理我？”她竭力压着哭腔，迅速地问。

“对不起。”他又道歉，好像除了这个，他没什么可说的。

她紧紧攥住了他的领口，盯着他的眼，问出：“你有没有杀过无辜的人？”

“有。”

“你杀了很多，是吗？”

“是。”

“你无所不用其极地做了很多坏事，是吗？”

“是。”

“……你，你就不怕报应吗？！”

“不怕。”

她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他对答如流，毫不犹豫。

她深深皱着眉，泪水控制不住地往下淌着，眼圈发红，这让她看起来又柔弱又崩溃。她深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又问出了：“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报应也会落在我身上？”

“……”他终于停顿了片刻，似乎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几遍后，才回答她，“母亲，我会保护你，我绝不会允许我自己牵连到你。”

她连连摇头，缓了缓，才道：“你不会为你做的事感到罪恶，可我会，汤姆，我良心不安啊！”她一下下锤着自己的胸口，身体微微颤抖，被汤姆伸手环抱住，笼罩在男人的身影下。她的声音带着发颤哭腔，轻声道：“我养大了一个魔王……”

早知如此，她当初为何鬼迷心窍，去收养一个未来的魔王？到底是谁给了她自信，让她觉得她能教育好伏地魔？如果她没有参与这一切，她就绝不会有现在的这种深切巨大的悲哀，如果她没有收养汤姆，她就不会为他所做的一切罪恶而感到深深的愧疚和悔恨。

每当她无意发现汤姆的一点黑暗，她就如被万箭穿心，因为这次是她亲手打开了潘多拉魔盒，释放了一个恶魔。他所做的每一件血腥事，从此都和她密切相关，他们是母子啊，子债母偿，汤姆的恶人当的越久，她就越深感自己的罪恶。

她好悔……她好悔啊……

她紧紧捂着自己心口，感觉那一块痛得剧烈。她崩溃地大哭着，蜷缩着自己的身体，像无助的孩子。

可是她不是孩子，她是母亲啊。自从她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她就失去了孩子的身份，只有母亲的责任。她把自己的爱全盘交付，此时却只觉遍体鳞伤，她没错，孩子没错，她的爱也没错，可是为什么会酿出这样的苦果？

汤姆抱住她，像沉默的雕塑，一动不动地任她发泄。

（三十）

她的泪哗哗往下淌，打湿着他的衣袍。哭到最后，自己也觉得没意思时，她抹着眼坐起来，一言不发，愣愣出神。

汤姆的手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背，安慰着她。汤姆终于开口了：“母亲，下次我不会再在你面前杀人了。”

她慢慢抬眼，看着他平静的脸。

“这样，你就不会于心不安了吧？”

“你……”她怔怔地不知说什么。

“杀戮，是我的事业不可避免的手段，母亲，我希望你能理解。”他缓声道。

“什么样的事，非杀戮不可？”

“以杀止杀。”

“……”她沉默下来。

“我和你讲过的，中国的秦和隋都是二世而亡，你还记得吧？”

“嗯。”

“暴政，都不能长久。”

“可是母亲，所有的上位者都是坐在白骨山上的。坐稳高座之后，才能考虑下一步。”

“……”

可是，伏地魔建立起食死徒组织之后，也还是暴政啊！她眼里的质疑都快渗透出来了。

“母亲，你放心，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也知道我该做什么。”汤姆云淡风轻地说着，看起来运筹帷幄。

她无言以对。

汤姆神色沉稳地抹掉她脸边挂着的泪，又轻轻抱住了她。宽大的黑袍完全遮住了她，健壮的身躯贴着她。“我希望你放心。不要怕我，母亲。”他在她耳边轻轻地说。

“汤姆，你知不知道，我恐惧暴力，我厌恶血腥，我憎恨罪恶……”

“我知道，所以我不会再让你看到那种事。”

“可是你捂着我的眼和耳，难道我就可以假装那些事不存在吗？”

“那是我的罪恶，与你无关。”

“……”

“我从不怕什么报应，母亲。我只希望你能对我做的事视而不见，它们都和你无关，你是干净的，和我不一样。”

“……可是，我无法不想象那些罪恶……”

“……忘了它们，忽视它们，母亲，我不会再让你看到它们，我保证。”

“……”

“就算是为了我，请你不要去想它们了，好吗？”

“……”

她沉默良久，最终释然地吐了口气，满眼疲倦地望着汤姆。

她忽然意识到汤姆挨她挨的太近了，他们此时太亲密了，距离远超平时。她伸手推了推他，不自在地道：“我知道了。去睡觉吧。”

汤姆往后退了退，望进她的眼睛，微微笑起来，轻声道：“母亲，我爱你。”

“……”她看着他深深的黑眸，心里莫名有点慌，可是也认真地回应了他，“我也爱你们。汤姆。”

他难得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可是她莫名抗拒听到答案。她站了起来，正要转身回卧室，被他握住手腕。他的手指微凉，摩挲着她的腕部。

“母亲，你有没有想过，和我永远在一起？”他幽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身体瞬间僵硬，头都不敢回，木讷地问：“……我们不是一直生活在一起吗？”

“不是，母亲，”他的声音似乎含着一些笑意，“是成为伴侣。”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很知道，母亲。”

“……你还在喊我母亲，汤姆。”

“哦，那不影响。”

“……”她把手一甩，挣脱开汤姆，远远地走到一边，转身望着他。

他在微笑，月亮的微光映在他眼里，显得那双黑眸没有一丝阴霾，是那样的澄澈动人。风流俊朗的面容仿佛她第一次见到，一种深沉的魅惑从他微扬的唇边透露出来。

她的心砰砰直跳，响得她耳边全是心跳声。她只把这种激烈的心跳当做震惊，愤怒地握住了拳，对他说：“汤姆，你误解了你对我的感情。”

“没有。”他反驳得毫不迟疑。

“我爱你，母亲，这种爱包括孩子对母亲的倾慕，包括男人对女人的思慕，包括我对你十年如一日深切的爱慕。”

她听着这些话，不由得步步后退，好像被什么击中一样，情不自禁地捂住胸口。她连连摇头，轻声地一遍遍说：“你弄错了，你弄错了……”

他伸开手臂，向她敞开一个怀抱，神情温柔地对她说：“母亲，你想知道答案，就自己过来找。”

她接着摇摇头，后退到墙边，退无可退，才愣愣站住。他却缓缓起身，步步沉稳地走向她，站到她面前，轻轻环抱住她的腰，把她按在自己胸膛前，让她听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他说话时，胸膛也微微震动：“你听到了吗，母亲？”

“……什，什么？”

“它在说，我爱你。”

“……”

“你说过的，你也爱我。”他用撒娇一样的语气低声说，“说话算话啊，母亲。”

“……不对，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明明知道的。”她有点抗拒地想要挣扎出来，被他按住了。

“母亲，我都四十多岁了。”他叹息了一声，轻轻道，“这么多年，我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向你表白心意。可是我的年岁渐渐大了，你风华如初，却让我越看越心惊，我时常会想，或许我老的不成样子的时候，你也依旧如此年轻。母亲，今晚月色正好，我许愿和你成为余生伴侣，在我还算年少的时候，你愿不愿意向我施舍你的爱意？”

“……”她深深地沉默了。仰脸看看汤姆英俊无双的面容，她道：“汤姆，你还年轻。”

“可是，我不会像你一样一直年轻，母亲。”他仿佛哀求一样对她轻声说。那双黑眸专注地望着她，仿佛得不到回应就不肯罢休，看起来又强势，又希冀。

她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只得恍惚地摇摇头。

“我到底哪里不好，让你不喜欢我？”他镇定地问。

“……我们是母子啊。”

“可我们不是亲的，母亲，你收养了我。”

“是啊，四十多年前，我收养了你。”她对他淡淡地说，“这么多年来，我看着你慢慢长大，目送你上学，在家等你一次次的回归……我很爱你，汤姆，可你明白，那是一个母亲对她的孩子理所应当的爱。”

“可是，我真的深深地爱上了你。”汤姆微微皱起眉，郑重地说，“从来没有人会再像你这样爱着我了，让我们以后一直这样陪着彼此，不好吗？”

“是啊，让我们就这样一直生活下去，不好吗？”她接着他的话说，“我不会离开你，汤姆，我是你的母亲，即便没有伴侣的身份，我也不会离开你，你大可不必如此。”

“那不一样！”他忽然生气地提高声音，“我明白我对你的感情，再明白不过！我对你有孩子的爱，但更多的是男女之情！”

她被吓住了，呆呆地看着他恼火又难过的表情，道：“……你一定搞错了……”

汤姆怒极反笑，一只手掐着她的下巴就亲了上来，紧紧贴着她的唇。她一惊，使劲推搡着他，可他不为所动。

他的舌头挤了进来，在她的口腔里肆意横行，毫无章法地横冲直撞，让她排斥地不住摇头，眼里水光一闪一闪的。“……别……”她的话语破碎在唇齿交锋间，碾磨出无力的呻吟。

过了好久好久，他才放开了她。他们都气喘吁吁地低着脸，头挨着头，亲密无间。

“……那么，你现在还觉得，我对你没有男女之情吗，母亲？”汤姆轻声问，面无表情。

她捂住了脸，把自己的神情遮的严严实实，蹲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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