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第一天的训练,接下来的时间里,六个人几乎都是各忙各的,一整天下来也只有吃饭的时间能闲聊几句。
这天就正好赶到这个时候,提起训练的状况,大家都是一阵唉声叹气。
“我这里才没有天理,他说我记忆力不够好,给我摆了本英汉大字典在前面,让我在十分钟内把十页记下来。”魏尚原本眼睛就不大,如今顶着厚厚的黑眼圈更是让眼睛缩小了一圈,叫苦不迭。
魏尚想喘口气,叉了一筷子西红柿炒鸡蛋,又立刻吐了出来,“呸呸呸,今天是谁帮厨的,怎么连蛋壳都不挑干净?”
角落里的李纾的脸变红,她在家从来没有下过厨,这次被赶鸭子上架,难免有些力不从心。
——瞬时记忆能力,沈京余的脑海里突然有了方向。他了解魏尚,知道魏尚除了有求新求异的习惯,瞬时记忆的欠缺也是他久久没有提升的原因之一。
“不说这个了,你记下来了吗?”黎欢欢像看好戏一样,多问了一句。
“我问他能不能给我一个晚上的时间,我可以按照他安排的速度多背几页。”魏尚胡乱嚼了几口饭,和着菜一起吞下去,才继续往下说。
“我是什么人,当然记下来了,这个破地方晚上十一点还要准时熄灯,还好我带着应急的手电,躲在被窝里才记下来的。我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好说歹说终于把这些给背下来了。这不第二天才一起床……”
魏尚吐起苦水来没完没了。
“怪不得你昨晚在被子里莫名透着一束光,我还以为你怎么了。”许延昭的反射弧极长,这时候才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反应过来。
“这不是怕影响阿余睡觉吗,他倒好,一回来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倒头就睡了。”
“欢欢你呢?”
“我也没比魏尚好多少,老师批评我所选用的词汇不够多样,让我翻一份材料至少想出十个词当作备选。我还挺羡慕你有字典可以参考呢!我手机不在这里,要我一下子想出这么多词简直是折磨啊!”黎欢欢说着,还不解气地敲了敲桌子。
“我不是背书,而是抄写。”李纾的话向来不多,如今都难得地抱怨了好几句,“老师让我把基本的口译符号都抄了十遍。”李纾苦笑着摊了摊手,“我的笔记我自己能看得懂就好,为什么非要清晰?我也是第一次被这样要求。”
——李纾记笔记的习惯跟大家都不一样,但在学校的大型考试里也没有出过差错。所以任课老师也就随她去了,这下半路杀出个刘长羡,非得让她把笔记的习惯给更改过来。
沈京余回想起往年的赛制,的确有个环节是要参考参赛选手的笔记,对刘长羡的苦心又理解了几分。
——听大家半抱怨半解释地说下来,他心底暗暗地开始佩服这位真正深藏不露的专家。
“虽然他的功力无可挑剔,但是怎么会有这么变态的老师?还不如留校让吴老师给我们训练来得好。”魏尚忍不住又抱怨了几句。
“金鱼,你那边怎么样啊?”从祁淼可以自由地说话开始,就一直习惯性地喊着沈京余的外号。
祁淼的问题符合了大家的期望。众人都很关心沈京余会接受到什么样的训练,竖起耳朵等他的答案。
“没有,我的训练很正常,跟在学校的时候差不多。”沈京余淡声回答道,大家的眼神仿佛锐利的剑,快要把他杀死。
沈京余没有提,刘长羡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认真地问了他唯一的问题——
“他们每个人我都能看得清优劣,唯独你,你学翻译,究竟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一下撕开他心里的死角。不光是刘长羡在问,他自己也彷徨过,在一遍一遍不断地询问自己这个相同的问题。
正想着,一阵尖锐的哨声又滑过耳膜。在这个实践基地,哨声似乎变成了六个人的催命符,条件反射地迅速靠拢站好。
“以后吃饭的时候不准说话,全体集合,马上跑操!”
“跑什么操啊,这刚吃了饭,再跑操不得吐了啊。”魏尚又是一句抱怨。
“那不跑操。”刘老像鬼魅一样又突然钻出来,出现在各位的眼前,“我们限时译一篇万字的文章,先完成的可以先进入到下一个环节。”
“下一个环节,是休息吗?”祁淼小声地问了一句。
“不是。”刘老神秘兮兮地摇了摇头,“是体能训练。”
众人卒。
“阿余,你作为队长怎么能一声不吭地让他这样压榨我们?”魏尚背着手艰难蛙跳的时候,发现沈京余已经完成了所有的练习,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喝水。
“我们的学校虽好,但是和传统的学校相比还是有很大程度的差距。平时也没有什么能够练习的机会,最好的一次,也才刚刚突围到国赛的第一轮。所以面对的强度和难度都是现在没有办法想象的。”
“体能训练跟上了,你们才可以把更多的精力集中到日常训练中。”刘老难得地出来转悠,背着手看见他们痛苦挣扎的模样。
这话说得好像很有道理,于是大家又努力地扑腾了一把。
“五十个蛙跳,快点。”满是黄土的小操场上,传来众人叫苦不迭的声音。
——
两周下来,祁淼觉得自己的口译水平没有长进,帮刘老种花的技巧倒是越来越好。
——就像进入了瓶颈期,好像再怎么努力都在原地踏步。
刘老交给她的任务是一心二用,她努力尝试过,进步太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边听到魏尚已经能够不做笔记单独记下一分钟的完整内容,那边又听到李纾每天都可以给大家分享自己新发现的搭配,自己的突破不过是鸡毛蒜皮而已。
夜越深,她的思绪越纷繁,她偷偷从被窝里钻出来,因为气温的缘故她不住地往手上呵热气,却没想到看到在花圃前伫立着的沈京余。
整个实践基地在晚上只留了一个昏黄的灯泡,些微的光亮将模糊的影子拉得很长。沈京余被无边无尽的夜色吞没了一般。
除了对口译训练的担心,她的心里还有一个放不下的包袱——沈京余。
她好像从来没有正式对他表白过,除了初见时带着半开玩笑的性质,但是一言一语里都掺杂进了对他的欢喜;沈京余也似乎从来没有正面回应过她的心意。
好像每次都是近在咫尺,却又总不能靠近。
“金鱼……”她想开口,最后还是倚在了栏杆上。
“今天的训练怎么样?”沈京余却仿佛早就听到了她的脚步声。
“不太理想,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有所进步。”祁淼大着胆子说出自己内心的疑问,好像她在技巧方面也没有太大的问题,但是不知道有什么问题,却始终不能渐入佳境。
“嗯,我也不知道。”沈京余将视线投向远方。
祁淼看着他干净清秀的侧脸,沈京余脸上的表情很平静,祁淼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似乎站在他身边,总觉得有人会发现。
“好像当初选择学这个的时候思路很清晰,到现在却好像越来越分不清方向。”沈京余低沉的声音落入她的耳畔。
这大概是第一次沈京余同她提起这些深刻的话题,祁淼因为他的话,思绪也延伸出去思考自己的初衷。
“我们去散散步吧。”祁淼的这句话脱口而出。
“我的父亲曾经是很优秀的口译员,却因为个人原因不得不放弃这项事业。我现在的能力全都得益于当初他在我小时候有意的栽培,才看起来好像毫不费力。”
站在祁淼的身边,他不知为何突然有了倾诉的愿望。
“就像习惯一样,我选择做自己最擅长的事。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站在这里了。”
这个故事很普通,甚至都没有什么波澜。人站在高处总是伴随着对未来的迷茫。
“我……我会学这个。从前读书的时候,总觉得译者是特别了不起的人,希望自己的名字也有朝一日被印在书本的扉页上。”祁淼回想起小时候单纯的心愿,弯了弯唇角。
两个人边说边缓缓地往前走,慢慢地离宿舍区越来越远。
近处低矮的灌木丛里留出一块空地,祁淼伸手拽了拽沈京余的衣角,示意他可以停下来了。
“沈同学,就让知心姐姐祁淼来为你解答这个问题吧。”祁淼调皮起来,眉眼间都是勃勃的生气。原本严肃的气氛也活泼了几分。
沈京余觉得自己从未见过哪个女孩的表情可以如此丰富,又这么的……可爱。
嗯,可爱,虽然他不太想承认这个事实,但是内心的想法也不容他辩驳。
“你喜欢翻译吗?”
“喜欢,但好像习惯大于喜欢。”
“你有什么别的更想要去做的事吗?”
“没有。”沈京余诚实地摇了摇头。
“那你心里没有一点关于翻译的愿望?”祁淼启发他,“就像我一样的,觉得名字能被人记住是一件特别骄傲的事?”
“要这么说的话,我想去改变大家对这个行业的想法。”
翻译这个行业迟迟没有规范,大家对它的看法也千篇一律,与此同时,人工智能又在不断向它发出挑战,“可替代性”逐渐成为主流社会的口头禅。
——他想证明,翻译存在的不可替代性。
“有了!”祁淼的杏眼里闪烁着惊喜,“那你就朝着这个目标继续努力好了呀。看吧,你不是怀疑自己的喜欢,而是因为自己有一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目标,然后把自己看似不可能的目标归结在自己的不热爱,把这个当作理由去逃避真正的问题。”
看着沈京余的眼里透出释然的神色,祁淼觉得自己的努力没有用错方向。
“好啦,请沈同学给知心姐姐评分。A.满意,B.非常满意,除此之外没有其他选项。”祁淼的杏眼眨了眨,期待着。
“提醒你,我难得服务一次,可是很贵的噢。”
出乎意料地,沈京余拉过她的右手,一笔一画地写了个“B”,她的手心因为触感痒痒的,像带点温度的羽毛落在手掌里。
“我帮你解决了困惑,你也回答我一件事吧。”祁淼鬼使神差地开了口。
台湾偶像剧看了那么多,表白的方法也总结了一箩筐。在关键时刻却一点都展示不出来。
况且,和沈京余的身高差距让她很没有优势。
“金鱼。”
“嗯。”
“金鱼。”
“嗯。”
祁淼叫了沈京余好多声,沈京余都一一答应了,接着是半晌的沉默。这样的迁就似乎又给了她无限的胆量。
最后祁淼终于鼓起勇气,认真地看着沈京余的眼睛。
“你喜欢我吗?如果喜欢的话,我们就在一起吧。”
“如果不喜欢的话……”祁淼顿了一下,还是给自己留下了另一个假设,“那我就再努力一点。”
——争取让你喜欢上我,后面半句祁淼偷偷地藏在自己的心里,没有往外说。
沈京余的心都安静了,酝酿着该怎么开口说话才合适。
“Or,shallIinviteyoutodate?(或者,我可以邀请你去约会吗?)
沈京余长时间的沉默让祁淼有些尴尬,这时候她万分感谢自己的第二语言。
眼前的女孩扬着一张干净的小脸和柔软的眉眼,努力踮起脚与他对视,让他的心不可抑制地起了波澜。
可还没等到沈京余斟酌好字句,一束手电的强光就直接朝她的方向照过来,还伴随着一声厉喝——
“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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