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灯光起。
【警察一把把医生推搡着上场,医生的手上带着手铐,他有些踉跄,差点儿摔倒在地上,但是他还是坚持地让自己站稳。警察跟着上场,他似乎很不愉快。他们静静地看着对方。良久,警察似乎觉得无趣,他走到椅子前坐下,拿起他前面台子上的咖啡杯,看了看,里面并没有咖啡,然后他放下,他的动作机械而无目的。
警察怎么样?不好受吧!
医生(他正透过玻璃墙看着里间)没什么!
警察你时间拖得越长,你就呆在这里越长,没好处的。
医生该说的和不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还想怎样?
警察可你并没有说到点子上。
医生(冷笑一声)点子上?是吗?你想让我说她是我杀的?我也想承认,可我不能撒谎吧?
警察你给我老实点!
医生我并没有不老实,再说撒谎与老实之间还是有区别的,你想让我怎样?
警察你坐下。
【医生径直走到警察面前,他有些挑衅地慢慢地坐在审讯椅上,然后仔细地甚至小心地把椅子上的隔离栓栓好。
医生好了,问吧!
警察问什么?
医生问你设计好的问题呀!昨晚你是不是一夜没睡?
警察你是不是觉得这很有趣?像是在上班?
医生什么意思?
警察什么意思?!你不是总是设计好了问题,然后去折磨你的病人吗?
医生请你尊重我的工作?
警察工作?耍猴啊?昨天你说你是外科医生?
医生是你说的。我只是没有否认。
警察我调查过了,你的职业是心理医生。
医生(沉默,一会儿)是!又怎么样?
警察怎么样?你在撒谎?
医生我只是想配合你,因为在你的想象当中,外科医生不是更像杀人凶手吗?你是不是经常在想那冰凉的手术刀割在肌肤里的感觉?
警察可撒谎对你来说并没有好处。
医生可对你来说却好处多多,是吗?
【警察慢慢地站起身,他走到医生面前,盯着他的脸,他们似乎是对峙着,突然间他狠狠地打了医生一个耳光。
医生(猛地站起来,捂住脸)你打我?
警察在你的想象当中,这更象警察,不是吗?
医生你他妈的……
警察是啊,我他妈的——我他妈的是不是让你委屈了?是的,我打了你一个耳光,我也会在记录中记录下来的,以后如果你想告我,这是证据。
医生我会告的。
警察这我相信,但现在我却很爽。
【沉默。
【良久,警察站起身走到医生身后,他双手摁住医生的肩膀,他移动着手掌象是要把他掐死。
医生(有些紧张)你想干什么?
警察(轻松地)没什么!你想知道人被掐死是什么滋味吗?
医生你小时候是不是受过虐待?
警察怎么?想分析我?
医生你父亲是不是经常打你?
警察不,父亲爱我。
医生那你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
【警察并不理会他,他的手掌慢慢地却狠狠地掐住医生的脖子,医生的脸涨红起来,可是他并没有开口。
【似乎能听到椎骨移动的声音。
【似乎能听到时间流动的声音。
【警察慢慢地松开手,医生止不住不停地咳嗽起来。
【沉默。
医生你为什么……?
警察因为我恨你!
医生恨我?
警察那么好的一个女人,你竟然会让她死?
医生不是我!
警察是吗?你的样子很真诚。
医生你可以看着我的眼睛,你得相信我!
【沉默。
【警察点上一支烟,抽了一口,然后,他把烟递到医生嘴里,医生开始抽起来。由于太急他甚至有些呛着,警察自己也点上一根。
医生(似乎强忍着眼泪)人总归是要死的,是吗?这只是个早或晚的问题!
警察你很爱她?
医生(有些酸楚地点点头)是的,我爱她,她让我别无选择。
警察别无选择?那就给你一个选择。你说她是不是被误杀?
医生不可能。
警察为什么?
医生家里没有被抢劫的迹象。
警察可能是个意外?
医生不可能。
警察为什么?
医生因为你说她是被杀。
警察我……我是问你,也许她是自杀?
医生不会,她享受生活。她喜欢葡萄酒,她喜欢龙虾,她喜欢做爱,她还喜欢去赌场,一个爱赌的女人是不会自杀的。而且,除了赌,她还爱我。
警察爱你?
医生是的。
警察这么自信?
医生每天我们都睡在一起,我相信她。
警察相信她?
医生她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睡不着。你知道,是她让我留在这座城市里的,在这座冷漠的城市里,她是我全部的依托。
警察这并不能证明你必须相信她?
医生相信她是不需要理由的。
警察直觉?
医生不是,是心底里长久形成的一种感觉,再说我们也不能只相信直觉,就象现在,你的直觉是我杀了她,但事实上并不如此。
警察你似乎并不为自己待在这里而着急?
医生当然,因为我没有杀她。
警察但是你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你没有杀她?
医生这应该是你的问题,你应该找到确凿的证据来证明我杀了她。否则,我可以杀她,别人也可以杀她,不是吗?
警察你果真是做心理医生的。
医生浪得虚名,名不符实。
警察你是不是觉得这很好玩?
医生玩?跟谁?
警察我呀!玩心理游戏?
医生太搞笑了,是你们抓我进来的,然后你审问我,是你不放我走的,现在却说我玩你,为什么?再说我太太她尸骨未寒,我干吗跟你玩?
警察你太太?
【沉默。警察站起来,倒了杯水放在医生面前,医生目不转睛地看着,然后从容地拿起杯子喝了几口。警察一直盯着医生。
医生(突然抬起头)你有太太吗?
警察(有些意外)干什么?
医生只是问问?能回答吗?
警察(看着医生挑衅的眼神,果断地)有。
医生你爱她吗?
警察爱?不知道。
医生你说——爱情这个词是不是挺虚伪的?
警察为什么?
医生因为有时候它并不存在,就象是童话,人们愿意相信它就是因为它的不真实。然而,生活是真实的。在医院里,我是个不错的医生。
警察这你们院长说了。
医生我对病人的态度很好。
警察至少我没感觉到。
医生因为你不是我的病人。我有着良好的医德,还是个主任医师,工资也不错。现在社会压力大,人们心理病疾多,而这给我提供了很多机会。在许多人眼里,我算是个成功人士。我有个很好的家庭,有个很温柔的妻子……
警察听起来不错。
医生可走出这大门,满大街都是行尸走肉。我也是其中一员,我感觉不到生命的存在。每个时刻,分分秒秒,我们并不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警察不,我们都很忙,行色匆匆,忙忙碌碌,时刻体现着生命的价值。
医生那只是从一个坐标到另外一个坐标,坐标之间被浪费了的东西,我们称之为生命。每天下班回家你会干什么?
警察我?
医生吃饭、看电视、做爱、睡觉?
警察你呢?
医生一样,甚至还不如你。
警察不如我?
医生是的,每天我都急急地下班,盘算着回家能做些什么,可是一回到家却发现生活不过如此,吃饭,对,吃完饭就是看电视,现在电视有那么多频道,换都换不完,一个接着一个,看完了,还要看看明天有什么,后天有什么,最好能一下地知道明年有什么?很快就该是睡觉了,睡觉前,可能的话顺便做把爱,为了是让自己睡得更好一些,因为明天早上还得去上班。时间过得很快,每天你都会发现自己是在和刷卡机抢时间。直到哪一天,当你发现自己牙齿松动,满嘴口臭的时候,便发觉自己老了。而当你自己想挽回些什么的时候,却发现早已没有那个必要了。(稍停)这就是我们的真实?
警察那在你的生活真实中,你太太怎样?
医生不错。
警察不错?
医生只是一种感觉,可以作为夫妻存在的感觉,我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相信那就是爱。因为那太真实了。
【警察盯着医生,示意他可以走动。医生试着打开隔离栓走开来。
警察(走动着,象是想下决心做一件事情,突然间)你太太有情人吗?
【医生突然停住了,他转身盯着警察,警察却把目光移开。
【沉默。
医生(重回到椅子上坐下)有。
警察(意外地)有?
医生是的。
警察(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谁?
【医生看着警察,他象是发现什么,沉思着。
警察怎么了?
医生(掩饰着)没什么。
警察是谁?她表哥?
医生不。
警察那你太太知道——你知道她有情人?
医生知道。
警察知道?
医生是的,是我让她找的。
警察(吃惊地)什么?
医生因为她需要。
警察需要?为什么?
医生因为……因为我不行。
警察你……不行?
医生是的。那方面。
警察哪方面?
医生怎么?奇怪?不可思议?是的,不是器质性的,是心理性的,你看,我是个心理医生,可是我却治不好我自己的病。
警察为什么?
医生为什么?(冷笑)哼,我还想知道呢。(稍停)你知道天意吗?这就是。
警察(远远地踱开,想着什么)那你……认识她的情人吗?
医生不认识。
警察不认识?
医生但知道一些。
警察知道一些?
医生他不错,至少对她不错。
警察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她的情人是什么样子?干什么的?有多大?
医生心里想知道,脑子里不想知道,所以没问。
警察她没有告诉你?她满意吗?他们一个星期见几次面?他们是怎么相识的?
医生她一直想说,可我没让。
警察默契?
医生夫妻!
警察你的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医生(笑着)怎么?你想帮我作治疗?
警察我只是问问?
医生她有心脏病。
警察(吃惊地)她有心脏病?
医生是啊,有一次我们在做爱的时候,她晕了过去,等我把她救醒后,再面对她,我就不行了,我有心理障碍。你知道,她不能太兴奋……
警察(下意识地接口)不,我不知道。(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对,她有心脏病,是不能太兴奋。
医生可她总是很容易——太兴奋。
【沉默。
警察那好,你看,我们现在可不可以这样来判断,首先,你在那方面不行,其次,你知道你太太有了情人。这都会让你产生妒忌,而这种心理很容易让人犯罪,尤其是象你这样心理有障碍的男人。再说,你太太有心脏病,一件小事就会杀了她,不是吗?
医生(笑着)你想要的是事实,不是故事,对吗?
警察这是推断。
医生你知道历史上有许多冤假错案是怎样产生的吗?就是由于许多这样莫须有的推断。(沉默)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警察(看了看手表,又看了医生)下午再说吧!该吃饭了。
【警察站起身,他拿起记录本小心地放在自己随身带着的包里,然后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一盒饭盒,从里面拿出两块面包,抹上黄油。医生一直注视着警察的动作,象是在欣赏。
警察没什么忌口吧。
医生没有。
警察门是从外面锁上的,你老实点。
医生(笑了起来)你觉得我会傻到要逃出去?如果是这样,我就不会报警了。
【警察看了看医生,转身走了出去。随着咣当的关门声,审讯室里只剩下医生一个人,他端坐着,仰起头看着灯光。然后,他试了试隔离栓,轻轻地推了推,打开。他四下里看了看,然后注意力集中到墙背后。他终于找到电闸,一下地拉上,里面的灯亮了。他把椅子搬到中央,背坐着,突然,他把腿翘搭在台子上,怔怔地注视着里面。
医生(学着警察的样子)说,你为什么要杀她?
【响起了脚步,医生欲逃开,却已来不及,他索性坐在那里。门开,警察端着两杯咖啡走了进来。他看了看里面的灯光,平静、沉稳而小心地把咖啡杯放在桌上,然后,他转身盯着医生。
警察怎么?不公平?
医生没,没有。不过感觉不错。你体会过呆在里面的感觉吗?
警察没有。不过,我知道。
医生你不知道。呆在里面,你看不到外面,一切只能凭借想象,充满着恐惧与不安,就如同我们现在的生活。
警察生活并没有你说的那么糟糕。
医生(医生转过身来,他盯着警察)你敢肯定……?
警察(突然一拍桌子,命令地)起来,端起你的咖啡和面包,到里面去,体会一下你的生活。
【医生听话地站起身,从桌上端起一杯咖啡和两块面包,径直走到里面,在椅子上坐下。他并没有吃,而是直直地看着外面。警察啪地一声把里面的灯关掉。
【舞台上只剩下警察一个人,他轻轻地移步到椅子上,慢慢地坐下来,他卷缩着身体小心地看着天花板。桌上的咖啡冒着热气。
【警察的空间里似乎能听到他夸大的心跳声。不断的水滴声,清脆而幽远。
【灯光渐熄。
三
【灯光起,医生端坐在审讯椅上,他显得自在而随意。甚至吹起了口哨,他有些夸张地看着里面。
医生(大声地)感觉怎么样?不公平?
【沉默。
【医生站起来,他起到电闸前,动作敏捷地拉上电闸。禁闭室里的强灯光突然亮起。警察坐在椅子上,他试着让自己显得镇定,但依然能看出他有些紧张。
警察问吧!
医生免费的,我不收你的门诊费。
警察(冷冷地)你要是再这样,我就出去了。
医生好了,我并不是想表现出什么优越感,我只是想在治疗前让我的病人放松,通常我……
警察(站了起来)我不是病人。
医生那好,是我说错了,好吗?你坐下,我只是想试着和你聊聊天。
警察(重又坐下)问吧。
医生能不能谈谈你太太。
警察(警察看着医生,想了会儿)我们离婚了,五年前。
医生你那方面……
警察你别找安慰了,我那方面能不错。只是我们合不来。
医生合不来?几千年来,不管是男人移情,还是女人别恋,都是这条理由。
警察我工作忙,我并不能给她……她想要的。
医生这是关键……
警察她喜欢逛街、打牌、聊天,可是除了做爱之外,我似乎什么都不能给她。
医生那你喜欢什么?工作?
警察我不知道?钱,我似乎够花了,生活,也许够安逸的,工作,也挺顺利的,但这些并不能让我满足。记得小时候,我最大的理想是什么时候能看上电视。上大学的时候,我想能留在城里工作。刚结婚的时候,我想做一个好丈夫。但是当我把这一切都握在手里的时候,我就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了,这让我很害怕。每天早晨当我对着镜子刮脸的时候,我经常问镜子里那个看上去有些陌生的家伙,你到底活在这世上干什么?我知道,我只要抽出那只薄薄的刀片,轻轻地在手腕上这么一划,我就自由了。可是我又不甘心,因为我对于这个世界曾有过太多的奢望。我想找回我小时候的那种渴望,如果渴望难以寻觅的话,那怕好奇也罢。可是每天晚上,我却只能坐在电视机前,看着那些跃动的画面,我似乎能听到时间的流动,生命的流逝,这让我感到莫名的恐惧,因为明天甚至到我八十岁的时候我还会坐在那儿,一切都在重复。有时候我在想,我干吗要有思想,因为精神上的痛苦总是留给会思想的人们。想起儿时的梦想与年轻时的奋斗,倒头来换取的只是这些无聊透顶、无限重复的日子,我觉得自己拥有一种苍白的幼稚。所以我渴望刺激,我甚至在刮脸的时候故意弄破自己的皮肤,走过路口遇到红灯的时候,我会故意和车辆抢道争先。我想珍惜生命,但又不想浪费时间,所以我只能麻木不仁地活着。
医生一个很好的理由。
警察什么理由?
医生活着的理由。
警察活着是不需要理由的,那只是习惯。
医生爱你太太也是一种习惯?
警察以前不是,后来是,所以后来就不爱了。
医生不爱?
警察对,因为我们甚至都不爱我们自己了。爱这个字,要么是瞬间的,要么是永恒的,要么就是空虚的祖先弄出来玩的,而更多的时候它是自欺其人而虚伪的。
医生你很坚强,对于你这样的人,是不需要心理医生的。
【医生轻轻的拉下电闸,里面的灯关了。水滴声在空间里漾开。沉默。一会儿响起警察非常严厉的声音。
警察把-灯-打-开。
医生现在,想一想,你是不是总是呆在这样的环境里。睁大你的眼睛,极力地去寻找,可是你的四周除了黑暗之外什么也没有。(稍停)感觉怎么样?恐惧?紧张?绝望?
警察不,安祥。
医生安祥?如果这样,你就更不需要心理医生了,因为所有快乐生活着的人们都这样——安详。
【医生走到门口,他把门虚开了一点。透过门缝里的光,能看到警察坐在里面的椅子上。
医生现在怎么样?
警察我想……
医生我想你有些紧张,因为这门,它给了你希望。对,就是这儿,你希望开着还是关上。
警察小时候我家里有扇木板门,每天早上妈妈都会把我从床上叫起来,因为我要去学校。每次妈妈开门的时候,总有一丝明亮从门缝里透进来,落在我的眼里。门外,阳光散在树梢上,空气里总弥漫着青草的气息,一切都是新的。可我恨妈妈叫我的声音,我甚至希望那声音有一天再也不会出现,因为我喜欢那温暖的被窝,甜蜜的梦乡。
医生你妈跟你说什么?
警察她手里总是拿着烤好的面包和牛奶,大声地喊着:朱里奥,起来,该出发了。(沉默)
医生想家了?
警察我没有家。
医生没有家?
警察(突然站了起来)那天早晨,我到中午才醒来,因为我没有听到妈妈叫我。阳光刺痛了我的眼睛,我下了床(警察轻轻地走到门口)轻轻地打开门,走了出去,(警察打开门走到外面)屋外,阳光明媚,鸟儿歌唱,新绿让人睁不开眼睛。(警察起到医生面前,他端坐着,眼睛空洞地看着远方。)
医生(轻轻地站起来,轻声地)后来呢?
警察(一把把医生揿倒在椅子上,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那天我妈死了。
【死寂的沉默。
医生对不起。
警察这话由不得你说。
医生我只是……
警察我只是想有一天,有一个人能再给我打开一次门,大声地对我说:朱里奥,起来,该出发了。
医生你有孩子吗?(警察盯着医生似乎出了神)怎么了?
警察(似是醒悟过来)没,没什么。
医生所以你离婚?
警察不,绝对不是。
医生那是什么?
警察我不是已经跟你说了吗?
医生你看,离婚就如同夫妻紧张生活的大爆炸,总得有根引线。
【警察盯着医生,他的目光凶狠,犹如一头困兽。
医生那……那就当我没问。
警察她有了……
医生男孩还是女孩?
警察男人。
医生另外一个?你看,这很正常。
警察是吗?他比我大十几岁,他没我健壮,而且胖得象一只熊。阳光下,他鬓角花白,这是他生命消耗的见证,但是他有钱,在金钱的旗帜下,他就是一只变形金刚,而且他发誓他爱她。
医生你太太说的。
警察(点点头)是的,这个老男人让她觉得安全。
医生那你觉得失败吗?
警察你不能满足你太太时,你觉着呢?
医生(似乎并不在意)那你觉得后悔吗?
警察我觉得无能为力。我知道,也许在床上他不如我,但是生活不是床。(回忆)那天,我们手牵着手去办的离婚,然后再一起回家,最后那一晚我们疯狂地做爱……第二天早晨她走了,走得很干脆,把房子和家具甚至一切都留给了我。
医生是吗?其实她带走了一切,你的一切。
警察我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睛,但我仍然能感觉到她毫不留恋的脚步声。最终,门和着我的眼泪在她的身后悄然关上。而我身体的一部分也跟着那扇门一起——关上了。
医生作为一个男人,你觉得无能为力?这问题在你。
警察我?
医生你说呢?
警察不知道。
医生不知道,你让我给你看什么?
警察你是心理医生不是吗?
医生是。
警察我倒想看看你们是怎么治病的,现在有那么江湖骗子。
医生变态。
警察你难道不是吗?
医生这种对话方式很有趣,是吧!那后来呢?
警察我也有了情人。
医生是吗?这让你找回了自尊?
警察在琐碎的生活面前,自尊一钱不值。(看着医生,他似乎在回忆)她是我管辖地区的,一天我接到一个女人报警,她说她被反锁在家里。于是我赶了过去,可她家的门却是开着的。一个很不错的女人满怀期待坐在那里,性感、善良而单纯,她看我的眼神很特别,那里面似乎有一泓清水,显然,她是希望我能够脱光衣服,赤身裸体地游进去。
医生你游了?
警察废话,那么宁静的清水塘,即便我只是只旱鸭子,我也要跳下去的。女人的诱惑和尊严在这座城市里从来就是被无限地夸大的。
医生这座城市?
警察对,这座城市就像只蜂巢,女人们是蜂王,男人们除了成为忙碌的工蜂外,就只剩下嗡嗡乱飞的雄蜂,他们所有的尊严只能依托在他们投入女人们的怀抱。临走时,她要了我的电话号码,而隔天她就打电话给我——说还要。
医生还要?(笑)男人最喜爱听女人们说要,但最怕听女人们说还要。
警察(并不在意)这让我觉得刺激,至少能让我觉得我的生活改变了,我不想只是一只忙碌的工蜂,我想在部分时间里我能成为一只雄蜂。
医生(大笑起来)哈哈,这么说来我只是只纯粹的工蜂了。
警察难道不是吗?
医生她……那只蜂王——她有丈夫吗?
警察有。
医生干什么的?
警察我不想知道。
医生为什么?
警察我想他可能只配做工蜂。
【医生脸上的笑容突然间僵住了。在警察挑衅的目光里他有些无所适从,良久,他蠕动了一下嘴唇。
医生后来呢?
警察我喜欢上这个女人了。
医生然后呢?
警察然后?床成为我们唯一的世界。(突然说出)你太太没有跟你提过她的情人?
医生说了……
警察说什么了?
医生干什么?
警察看看男人的感受是不是一样?
医生因为我爱她,我不希望她因为我而痛苦。
警察无私?
医生不,是无奈。
警察因为有了思想,所以我们有理由无奈,就如同我们走进死胡同,四周灰旧墙壁上镶着的门并不是我们的出路,我们唯一的选择就是退却,往往我们也都会找到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无奈。
医生有时候我们会选择翻墙。
警察那最终结果你会出现在这里,被当作小偷而受到惩罚。好了,医生,你问了够多的了,现在说说看,你对我诊断的结论是什么?
医生无聊生活恐惧症。
警察生活的主旋律,有什么偏方可以治?
医生要么做工蜂,要么做雄蜂,但只能专职。
警察那不更加无聊?
医生但目标有了,生活变了,时间没了。生命成了我们打发时间的过程与籍口。
【警察走近医生,他轻蔑地抬起医生的脸。
警察我会给你们院长打电话的。
医生为什么?
警察因为你是个庸医。
医生他会有同感的。
警察同感?
医生因为他连医生都不是。
警察(气急)你——(尽量压制自己)进去!
【医生看了看警察,他转身走进禁闭室。灯暗。
四
【灯光起,医生独自坐在椅子上。他双手托着腮,像是活在空气里。
【医生思绪里似乎飘着女儿天真的笑声,笑声似乎真实起来,在空间里回荡着。医生站起来,他不安地走着,最终他又坐回到椅子上。
【警察上。他有条不紊地放好自己的东西。
警察昨晚怎么样?
医生挺好!
警察你对我没什么要求?
医生他们问过我,要是我对你不满意的话,可以换,但是我说你不错。
警察是吗?你想让我感激你?
医生没那个意思。
警察噢,我跟你们院长打了电话。
医生说我是庸医?那他……
警察我说你不会有事,只是问问,很快就放你回去。
医生你想让我感激你?
警察没(有些火,强压住)……按照规定,你今天可以见见什么人,当然你可以选择见或是不见,见谁或是不见谁。
医生他们跟我说了。
警察那你选择见还是不见?
医生见。
警察谁?
医生我女儿。
警察(吃惊地)你女儿?你有女儿?
医生当然,是我太太生的,不是我,你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的。
警察我为什么……怎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医生她又没杀过人,你用不着听说过。
警察她多大了?在哪儿?现在这情况,她怎么办?
医生九岁,不,十四岁,她不和我们住在一起。
警察那她住在哪儿?
医生(答非所问)她一会儿就来了。
警察她要是知道她妈妈……她会……我应该怎么告诉她?
医生你想要让我知道你的好心?
警察那是自然流露出来的,并不是我想要怎样。她会在这里大哭的,我有孩子,他哭的时候我就不知道怎么办……
医生(哀求地)你能不能不提你的孩子。(突然地)什么?你有孩子?
警察当然。
医生那你为什么说没有?
警察(痛苦地)因为那跟没有一个样。还是说你女儿吧,我肯定她会哭的。
医生不会的。
警察你肯定?
医生我是她父亲。
警察你确定你是……
医生(打断)我确定我是她父亲。
警察你让我把话说完。你确定你是个好父亲?
医生我……我确定我不是。
警察这么肯定?
医生你会在下班时赶回家做饭吗?你会在你孩子放学时赶到学校接他吗?你会在周末陪你的孩子去公园吗?或者你会静静地看着你的孩子玩耍吗?
警察有时候。
医生而我不会,因为我喜欢呆在那洁白的治疗室里,面对着喋喋不休的病人,我的脸冷漠如霜,那上面刻着两个字,虽然模糊不清,却依然可以辨认。
警察什么字?
医生事业。
警察后悔了?
医生不是现在。
警察那是什么时候?
医生由来已久的感觉。孩子,不是吗?本来那只是你身体里可有可无的一部分,只是在满足你的欲望时,不小心成为了生命。生命可真是奇迹啊,不管你愿意或者不愿意,生命就存在了,伟大而无私,它存在于你的身上,也存在于别人的身上。可当它是你生命的延续时,那便是一种自豪与责任。
警察父亲总是为孩子的生命自豪,我也是。
医生可孩子却很少为父亲的生命自豪,我就是。
警察我也是。自豪是父爱中的一部分,一种维持亲情释放的催化剂。
医生有时也会成为自责、自悲、自悯和自怜。
【沉默。
警察你跟她约的是几点?
医生就快到了。
警察我去跟外面打声招呼,到了,先通知你。
医生不用了,她会找到这儿的。
警察那……怎么样?
医生什么怎么样?
警察心情。
医生心情?
警察你现在等待的心情。
医生很奇妙,一会儿女儿来了,我就跟她说:孩子,你妈被杀了。而当她问我是谁杀了她妈妈时,我只能回答,现在,你看,这位警察先生正在怀疑我。
警察你可以说得温和一点,委婉一点,她是你女儿,你应该考虑到她的心情与承受能力。
医生不,这用不着,因为她很坚强。
警察这未免太残忍了。
医生这会让她更坚强。
警察等待的感觉不错。人这一生都是在等待中度过的。记得我在产房外等待孩子降生的时候,那种感觉真的很奇妙。一个女人在尖叫着,她享受着即将成为母亲荣耀前的一切痛苦与折磨,而你却爱莫能助。有时候,当我说自己身为人父时,心里很虚。
医生等待是一种美,也很残忍。等待爱情时很欣喜,可是当爱真的到来时却又不知道如何享受,即只剩下煎熬。
警察可以再次去等待,等待下一次艳遇。
医生艳遇?但你不觉得所有的人都在等待——咽气吗?咽下最后一口气!等待是生活的全部,有些人等不及了,他们便会找条捷径去见上帝。
警察你太太不会自杀。(目不转睛地看着医生)也不是你杀的。
医生为什么?
警察你的态度。
医生我的态度?
警察对,父亲对父亲的认识。
医生什么意思?
警察因为你爱你的女儿。也许你有些伪装,但这种爱却很明显。而你在即将面对你的女儿时,你似乎并不紧张,甚至有些坦然,如果你真的杀了你妻子,你是不会这么坦然的。这只是我的看法,并不能左右什么,但有些证据对你不利。
医生什么证据?
警察这得你自己去体会,从你嘴里说出来就不一样了。
医生你这是诱供,我会跟我的律师说的。
警察可我什么都没说!(抬腕看了一下表)她也许不会来了吧?
医生(平静地)只要有等待,便有希望。
警察可希望是等不来的?
医生(失落地)是啊,都早已是过去了,还希望什么?
警察怎么了?
医生没什么。
警察也许她不会来了。她为你的行为感到羞耻,她不愿意自己的父亲这样,也许她早就知道情况,她应该知道的,不是吗?
医生她不知道。
警察你没有让你的律师通知她?如果我们知道你还有个女儿,也许我们会通知她。
医生我不想让她知道。
警察可她早晚会知道。
医生不,她绝对不会知道。
警察你不打算告诉她?如果你杀了你太太,你会被判死刑,她总会知道的。再说,你不是在等她吗?如果她来了,就知道了。
【医生盯着警察,他的眼里含着蔑视。
医生这是不会发生的,因为她不是我杀的。
【在医生的注视下,警察显得有些不安,他走过去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几口,想掩饰一下自己的不安。
警察她肯定不会来了。她正在读书,她的老师不让她请假。噢,她读几年级了?
医生应该是九年级。
警察应该是九年级?你这个做父亲的怎么就这么不关心她?连她读几年级都不知道。
医生那你孩子读几年级?
警察六年级,他刚上中学。
医生祝福你。问你一个问题,你经常有机会等你的孩子吗?就像这样。
警察没有……不,有过。
医生什么时候?
警察我……离婚后,他妈妈并不赞成他见我,我想在他上初中的第一天去送他,我一直站在学校的门口等他,不知怎么的,我突然觉得特别的紧张,我站在那里,有些惶恐,我准备了许多话去问他,去夸奖他,我要让他知道我为他骄傲。在我衬衫的口袋里有一只红纸包,那里包着五百博利瓦,对,五百博利瓦,够多的了,我不能让他年纪轻轻就乱花钱。可我又想让他知道我很爱他,钱是我作为父亲的一片心意。有时候,真的很奇怪,最珍贵的东西却只能用钱来表达。那天有台风,雨很大,风也很大,我撑着伞,伞都快撑不住了,可是我心里很高兴,那是我的儿子,他长大成人了,也许过去我并没有多少机会让他感受到我对他的爱,但这一次,我一定要让他在他的同学面前自豪,他有一个多么爱他的爸爸。
【沉默。警察的目光空洞,他似乎找不到空间把自己放进去。
医生后来呢?
警察他来了。
医生怎么了?
警察一辆宝马车在我前面停下,他继父开着车来送他。他们下了车,象一对真正的父子一样,相互搀扶着,有说有笑。就在那一刻,我看到那个老男人,其实他并不老。
医生你没有叫他?
警察我让他们从我面前经过。他们没有看到我,他们脸上洋溢的笑容很满足。突然间,我像是空气似的没有了存在的价值,风轻而易举地从我的手中把伞刮走,我想把自己融在大雨里,然后被冲进城市的阴沟里消失掉。雨很大,可我却在马路中间毫无知觉地跑着,耳边响起了各种汽车的刹车声和不绝的叫骂声,我没命似的奔跑着,什么东西贴在我胸口上?是那只红纸包,我打开它,把钱抛向空中……(稍停)他们说我疯,可我自己知道我没疯,虽说我的心是空荡荡的,我的脑子却非常清醒。后来,我撞在一辆来不及刹车的车上,摔倒在雨水里,可我没有感觉到痛楚,透过雨水,我看到不远处那块红纸贴在水泥地上,什么东西从我的身边流出来,与那片红纸连成一片,像一幅水彩画,那是我的血啊。
医生很美。
警察是的。
医生我能理解。
警察谢谢。
【沉默。
警察你害怕吗?
医生怕什么?我女儿没有继父。
警察但如果你被判了死刑,我想她是需要一个继父的。
医生(笑着)你不了解……(缓解地)不管怎么说,她爱我。
警察可她真的不会来了?也许是什么事情耽搁了?也许是她找不到地方了?(掏出手机)要不,打个电话问问?
医生(黯然地)不用了。
警察怎么?没有信心?
医生不,因为我知道她肯定不会来。
警察为什么?
医生因为……有时候……有些事情……是需要用一生来等待的。(从口袋里拿出票夹,打开)想知道她长得什么样吗?喏,这是她的照片。
警察(走过去看了看)不错呀,挺像你的,可并不象她妈。
医生(看了看警察)是的,她随我,这是她七年前拍的。
警察瞧,她多可爱,她会来的。
医生你肯定?
警察只是一种感觉。你谈论他时的感觉,那是一种幸福的感觉,你看,你有这么好的一个女儿。
医生谢谢,我也希望她会来……(喃喃地)会来。
【门铃声。
警察(欣喜地)你看,不错吧,来了。
医生(有些无奈地看着警察)是吗?
警察你等着,我接她进来。
【警察走出去。医生从票夹里抽出照片,仔细地端详着,然后又放了进去,他整了整衣领,挺直了腰杆坐在那儿,象是真的在迎接女儿的到来。
【门打开,警察走了进来,他看到医生端坐着,立住了。
医生怎么了?
警察你……对不起。
医生没什么。
警察他们跟我说,你的律师到了,在接待室等你。
【医生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象是没有听见。
警察(走过来)怎么了?
医生没什么?
警察也许她有事情,也许她还不太熟悉路,或者她老师……
医生不用了,我这就过去。
【医生欲走,又回来头来看着警察。
警察怎么?噢,你放心,我会在这里等她的。如果她来了,我就让她在这里等你,我什么都不会跟她说的……
医生(有些感激地)谢谢。
【警察把医生送出去,随即回到审讯室,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他走到医生坐着的椅子前,整了整衣领,一动不动地挺直了腰,端坐着,万分虔诚地等待着。
【灯光暗。
五
【灯光起。门开,医生看上去有些心思,他走到舞台中间,慢慢地在椅子上坐下。这时,警察走了进来,他们默默地对坐着。突然,医生慢慢地站起来。
警察你干吗?
医生没什么?我只是……(他指了指里面,欲进去。)
警察你坐下。(医生听话地坐下)
【沉默。警察似乎在些陌生地看着医生。
医生(不自在地)怎么了?
警察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医生没有。
警察那好,有些证据对你不利。
医生是吗?什么证据,但愿你们能拿出来。
警察你很自信。
医生因为有事实,不是吗?
警察事实是你太太她被杀了。
医生是啊,总归会破案的。
警察但愿……是个意外。
医生你不自信了。
警察记的,我妈跟我说过,人活着最重要的是要忠诚。
医生这让你自责了?
警察做到这一点很难。
【警察拿出支香烟,他想点烟,却因为自己手的抖动而点不上。他显然有些气恼,生气地把打火机摔在桌子上。医生伸手拿起来给他点上,他有些拒绝,最后还是点上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似乎尽力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
医生你怎么了?
警察没……没什么。你,你女儿为什么没有来?
医生我女儿?我知道她不会来。
警察你知道?为什么?
医生(从警察嘴里接过烟)因为……(他吐了一个烟圈,但好象没有完成而被呛着,于是他开始剧烈地咳嗽着。)
【警察又抽出一支烟,自己准备点上,他看着医生,有些出神。
警察为什么?
医生因为她五年前就死了,车祸。
警察什么?(警察站了起来)她……死了?
医生(把烟掐灭在烟缸里)我想等她,等她来看我,我真的希望她能来看我,哪怕我就是个无能的父亲,可我真的希望……(医生突然间失去了他一直维护的情感防线,呜呜地哭起来。)
警察(喃喃地)我不知道,她没有告诉我。(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我是说,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警察有些失望地站起来,他拉上电闸,里面的灯亮了,他慢慢地走到台口。
警察(出神地)她没有告诉我,对她来说,我只是只雄蜂。(自嘲地,冷笑着)哼,雄蜂。
【医生抬起头,他注意到警察的失态。
医生你怎么了?
【警察突然转过头来,他象是换了一个人。他走到医生面前,把隔离栓栓上,自已坐在他的面前,打开记录簿。
警察(大声地)姓名,年龄,职业,噢,开始,你的职业,说。
医生(有些吃惊地)心理医生。你怎……
警察(大声地)说!说说三天前晚上发生在你家里的事情。
医生我……那天我下班回家?
警察那天你下班回家。
医生我打开门,发现我太太她躺在床上。
警察不是床上。
医生是床上。
警察可我不能相信你。说下去。
医生她的嘴角流着血,死了。
警察她的嘴角流着血,死了?
医生她是被人掐死的。
警察她是被人……你胡说。
医生我没有胡说,然后我报警了,然后你们就出现了。
警察(突然发火)你混蛋。你为什么连这点勇气都没有,你杀了她,你做了,就应该承认,不是吗?你是个男人呀!
医生我说的是事实。
警察(出离愤怒)事实?好,那就让我来告诉你事实吧!
医生你?
警察那天你下班回家,不,你应该是早回家了,你不是说有两个病人吗?后来又走了一个了?你回家的时间应该是5:40分左右。
医生对。
警察你在你们家楼下接了一个电话,5:41分。我们查了你的通话记录。
医生(吃惊地)对,是我们院长打来的,他希望我第二天早晨能去参加一个会议。
警察当你打完电话后,应该是两三分钟以后,你开始上楼,然后你敲门,门没开,于是你掏出钥匙打开门,你突然发现你太太躺在地上,象是死了过去,可你知道她有心脏病,她只是晕死过去。这时你准备走过去救醒她。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你突然发疯似的掐住了她的脖子。
医生(冷冷地看着警察)是吗?那你说是什么原因?
警察也许是她赤身裸体的样子,也许是她身边的那只还没来得及被扔掉的安全套,也许是她恬静而满足的神情,也许是她撒谎说她表哥要来而不是情人,这样的也许可能有很多,而所有这些都足以让你失去自尊和理智,让你怒不可斥,让你的两只手在掐住她的脖子时毫不放松,直到她死去。
【医生吃惊地看着有些激动的警察。
医生你,为什么?
警察因为我不能为谎言而活着。
医生那谎言背后是什么?
警察谎言背后是……是……因为我就是你太太那个的情人。
医生(吃惊地)你?
警察对,我就是那只雄蜂。而她就是只彻底的蜂王,对,蜂王,操,我还以为她喜欢我,可最终我明白那只是她的需要,因为你不行,你不能满足她。再说,一只雄蜂是不配知道许多事情的。
【医生慢慢地打开隔离栓。
医生是吗?(盯着警察)你——还有什么要问的?说吧!
警察你为什么杀她?
医生因为我爱她,她的爱只能属于我。(突然地)说说你们吧,至少说说在我回家之前,你们干了些什么?
警察你真的想听?
医生干嘛不?
警察那天她打电话给我,说她——还要。
医生(脸似乎不经意地抽搐了一下)是吗?她跟我说她表哥晚上会来,真不会撒谎。
警察我于是赶了过去。在她的床上,我们疯狂地做爱,我们通常是这样的。
医生她答应过我,绝对不和你在我们的床上。
警察有时候她挺会撒谎,她说她喜欢在一张床上拥有两个男人的感觉。可我总担心会被你发现,但是这种感觉很奇妙,会让我觉得刺激。而且她并不在乎。
医生她当然不在乎。
警察那天这种担心出现了,在她的呻吟声中我听到汽车的引擎声,关车门的声音,有人打电话的声音。
医生我们院长的电话。
警察可我并不想停下来,突然之间我并不担心,我甚至想让你撞见我们,对,就在你的家里,你的床上,我要告诉你,我喜欢你的太太,我想要她。
医生然后呢?
警察她死命地推开我,想让我从后窗翻出去,可是我并不想逃,那是一个懦夫的行为。我发疯地推开她,要冲过去开门,却被她拉住。我拼命地挣扎着,她摔倒在地上,仰面躺在那里。突然,我看到了她的眼神,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啊,没有哀求,没有疼爱,静静地盯着我,就像是满月下的一只狼,这让我甚至感到有些恐惧。是的,那是一种从心里突然滋生的恐惧,令人不寒而栗。我抓起衣服,急忙从窗口逃了出去。
医生然后呢?
警察然后我回到警察局,听说一个女人死在家里……竟然是她。
医生竟然是她?你以为是谁呢?
警察他们赶到现场,你是嫌疑犯。
医生你却从现场跑掉了。
警察不,他们说的现场与我离开时不一样。她没有躺在地上而是躺在床上,她的嘴角流着血,眼球突出,还有……还有那只安全套也没了。这剩下的一切都是你做的,是吗?
医生是的。我回到家,她倒在地上,神态很安详,那裸露的肉体有种慑人心魄的美感,但那种安详不属于我。我突然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冲动,我把她抱在怀里,可我的手却在她的脖子上合拢,我使尽了全身的力气,直一丝鲜血从她苍白的嘴角渗出,很美。我把她抱上床,我们并肩地躺着,象是睡着了。四周很静,世界突然间变得纯粹了。终于,她的身体快凉了,我想用我的身体去温暖她,但是无能为力。可我心中没有一丝悲哀一点恐惧,就象是应该发生的事情。
警察应该发生的事情?
医生是的。我不是圣人,我当然想知道她找的情人到底是什么样子?我不想问她,她也不告诉我,她说那只是需要,就如同卫生巾或是化妆品,只是女人的需要,跟男人无关。(自嘲地)跟我无关?(用手摸了摸胸口)可这里很痛,每天晚上,躺在我身边的女人,她那丰满的身体却需要别的男人来耕耘。可……在我心里,妒忌如荒草一样地疯长,痛苦在我的每根血管里滋生,这一切都随时会让我失去理智。一直以来,我不知道我要干什么?我应该干什么?我还能干什么?我不知道我在哪里?我应该在哪里?我还能在哪里?在这个高楼林立的城市里,我寂寞如水啊。(突然地)你为什么不记录?你为什么不记录?
【警察突然发疯地冲过去抓住医生的脖子。
警察因为……因为我们都是凶手。
【他们静静地对峙着,似乎能听到对方的喘息声。
医生(慢慢地掰开警察的手指,平静地)能借一下你的手机吗?
警察干什么?
医生打个电话。
【警察想了想,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递给医生。医生打开禁闭室的门走了进去。他关上门,警察走到电闸前,轰地一声推上电闸,医生暴露在强光下面。医生拿着电话,在电话拨号,接听,不停地走动着,说着什么。警察站在玻璃墙后面,冷冷地看着他。一会儿,医生挂上电话,走了出来。他把电话递给警察。他们重新走到审讯椅前,两个对坐着,似乎能听到空气的流动声。
【沉默。
警察怎么了?
医生我报警了。
警察(突然站了起来)你——
医生我打到警察总局,还有我的律师,他们一会儿就到。
警察(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摁了几下看了看)你——有什么证据?
医生录音机——我把你们俩的一切都录了下来……
警察你真卑鄙。
医生是的,我是卑鄙,可这难道不应该吗?这是我跟她的交易。我喜欢听,听你们俩的一切,我不知道你是谁,但那会让我想象。不过,现在好了,录音磁带上全是你的声音。虽然我花了很长时间才肯定那声音就是你的,但我想他们是很容易从中辨认出你的声音的。你别忘了,窗台上、顶楼的水管子上,甚至她的身上都有那只猪爬过的痕迹,现场——全是你的指纹。还有,那只雄蜂用过的——安全套——
【沉默。他们静静地对坐着,四目对视,象是凝固在空气里。
【灯光渐暗。
六
【灯光起。
【警察穿囚服,端坐在禁闭室里,局部的灯光让他有机会躲在部分阴影里。
【屋外的声音:喂,603,还有十分钟,你准备一下,出发。
【警察抬起手腕,没有手表,只有冰冷的手铐。他冷冷地无奈地笑了笑。他抬起头,墙上的钟不紧不慢地走着,夸大的钟摆声在空间里恣意地从容地响着。
【屋外的声音:603,有人来看你,十分钟。
【警察突然站住了,他变得紧张起来,他想弄弄头发,却发现根本就没有头发。他拉了拉衣角,挺直了腰杆,有些不知所措地坐下。
【侧边的门轻轻地打开,光无端地射了进来,依稀见人影。
【画外音悠悠地响起,温柔,似乎不知觉地:朱里奥,起来,该出发了。
【门砰的一声关上,站在门口的是医生。他西装革履,一身帅气。
【警察慌忙站起来,两个男人四目相视。
警察(稳了稳神)你?
医生你好!(他快步走到警察身边)
警察干吗?
医生听说今天你就要走了。
警察怎样?
医生还有十分钟,不,九分钟。
警察谢谢。
医生我冤枉了你。
警察你走吧!
医生我来送送你。
警察谢谢。
医生二十年?
警察就象是一份等待,我又有希望了。
医生希望?
警察希望有一天,我会再出来。
医生出来的时候,恐怕我们都退休了。
警察又如何。(稍停)现在,说吧。
医生说什么?
警察你为什么要杀她。
医生你为什么不申诉?
警察我不愿意苟活着,也许这样更好。
医生我也不愿意她苟活着,也许那样更好。(沉默)害怕吗?
警察(冷笑)害怕?你不了解我。
医生你真的很乐意就这样。
警察我是自作自受。
医生我是心理医生。
警察又怎样?
医生我可以证明你的心理有问题。
警察我没问题。
医生毕竟你没有杀她。
警察不,是我杀了她。
医生……
警察因为我没有救她,我走了。
医生那可能是个意外,意外。
警察那不是意外,她的确是被杀死的,准确地说是被你掐死的。
医生我可以证明你的心理有问题,或许可以缓几年,或许可以少判一点。
警察何必呢?
医生我只是……
警察你只是有些心里不安,是吧!你是个心理医生,你应该可以克服的。
医生你赢了。
警察赢了?
医生从一开始你就赢了。
警察我不参与赌博。
医生不,这是场比赛。是一场没有终点的比赛,参与者迟早都会被累死,我有些羡慕你,因为你决定退出,而这使你成为最大的赢家。
警察(冷笑)赢家?不,我只是生活中的一个懦夫而已。
医生(叹气)你知道吗?在我心里有一座监狱,我会在那里坐一辈子牢的。
【沉默。
医生我问了我的律师,他说你完全可以上诉。
警察谢谢,用不着了。
医生你像是绝望了?
警察不,我有了希望,至少我用不着再呆在电视机前消磨时间,我去过监狱农场,那里不错,甚至让我有些向往。现在我又象是回到从前了,象孩子一样,每天的生活都充满着希望,一切都是新的。
医生你会争取减刑吗?
警察当然。
医生那……别忘了跟我写信。(掏出名片递给警察,警察接了过去)
警察谢谢。
医生哪天你要出狱,告诉我,我一定会去接你。
警察是吗?好吧!
医生一言为定。
警察一言为定。
【他们的手突然紧紧地握在一起。
【门外的声音:603,会客时间到,该出—发—了!
警察(大声地对门外)好了。(站起身对医生)谢谢。(看了看医生,准备离开)。
【医生叫住警察,他转身轻轻走到门口,打开门。
医生(轻声地)朱里奥,起来,该出发了。
【警察怔怔地看着医生,象是活在记忆里。
医生(突然,竭尽全身的力量迸发出)朱里奥,起来,该出发了。(旋即,一个女人温柔的声音充溢着整个空间)朱里奥,起来,该出发了。
【警察全身强直着,他挺直地站了起来,如同一个意气奋发的孩子,他稳了稳身体一步一步坚强地走向门口。
【灯光渐暗,他的身影被扭曲拉长。
作者:这个大一表演节目完成
作者:谢谢观看
作者:下一话发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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