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线城市的夜店,不算大,dj台前有一个说不上是蹦迪台还是舞台的地方,每天十二点都会有舞蹈表演,6,7个女人,穿着暴露的衣服,画着浓艳的妆容,在舞台上扭动身体,她们的鞋跟极长,防水台极厚,但她们扭动的身体如履平地。她们的舞蹈结束以后,舞台才变成了蹦迪的地方。
而表演里比较出名的,是每个月初一十五的古装蹦迪舞蹈,女人穿着细细的肚兜,把头发盘成宫女的发簪,改良过的灯笼裤半透明状,每个人的臀腿形状,在明暗莫测的舞台灯光下,拉长成诱人的线条。每个女人的胸脯都如同菊花台里一样,被托举得饱满诱人。
平时里柳青不来,但初一十五的c位是她,柳青是学民族舞的,所以她会在别的伴舞热身完以后,光着脚在舞台上来一段似脱非脱的脱衣舞。
这群‘舞蹈演员’在下场以后,可能进入帘后vip的座位陪酒,苏州小城夜店里的陪酒,外号是‘小蜜蜂’,柳青其实挺看不上小蜜蜂们的,因为她是大学生,又跳得好,一个月也只来两次,所以陪酒价格不仅极高,还有可能拒绝。
柳青大二来这所夜店兼职,直到大四,干了三年,小城消费不高,但挣钱也不多,她在大四那年终于和大学男友分手,跟了一个北京的大哥。
这个大哥捧了柳青很久的场,苏州的小蜜蜂陪酒一夜才300,柳青的价格也不过1500,再高高不过3000,但大哥加柳青微信,一转就是5200。
此后每月末都来捧场,半年以后,大哥对柳青说,毕业后来北京吧,来找我。
柳青毕业就去了北京,大哥将她放在自己的茶馆里,做了一名茶艺师,除了倒茶,还能跳舞,这一做,又是几年。
什么时候睡的呢,柳青也不记得,只记得她的名字从柳青,改成了青青,再改成了卿卿——大哥说这样好听许多。
大哥很满意自己的卿卿,是如此江南温婉的女子,从不开口要钱,自己给多少就收着多少,在偏远的地方,给她租一个八千的一居室,她会把那里收拾得温馨极了,甚至在闲暇的时候,给他煲汤,多么贤惠。
但卿卿觉得自己和大哥是爱情,她觉得他对她好,养她,陪她。
她在温室待得实在太久太久,久到那天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已经有了第一丝细纹。
什么叫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时间会一点点告诉你。
卿卿到了这一步,想的也不是离开大哥,其实在茶艺馆这些年,她也知道了,自己的大哥不算多大的大哥,但这么多年习惯还是刻进了骨子里,她问他,能不能给她一个孩子。
大哥没有正面回答,隔天打了10万给她,接下来茶艺店通知她不用来上班了,再过一段时间房东通知她下个季度的房租该交了。她找不到他了,才发现,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等他找她,他给她钱,而对他的一切,一无所知。
于是她进了夜场。
我忘了什么时候加的微信,但只记得这个女子的朋友圈很不夜场,她朋友圈是看书,书法,练琴,和舞蹈练功。
这些年大哥保护她也保护得很好,导致她完全不像一个二十七岁的女人。
夜场里她的特别还是值钱的,一开始不出,但最后总归是有那一天的。那天,卿卿望着国贸大酒店玻璃与这座城市的斑驳反光,认定了自己今晚污了。被污的却又不是身体。到底是什么被污了,卿卿实在又说不上来。
我和卿卿从未熟络,她只是很巧合地,让我陪她去医院开流产药。
傻姑娘。
我在她家陪了她一周。
卿卿虚弱地在床上躺着,一边喝鸡汤,一边和我聊起她的过往,她说起她在苏州的夜店,扮演飞天的嫦娥,穿一袭白衣,台下无数的男人喝彩,很多男人视她为女神,每天都有无数人在后台搭讪,她就是那时候遇上那个人,然后从此一直被保护,却又在后来脱离了保护。
我盯着扔进垃圾桶的药盒,女人的一生总是由药物相陪伴,嫦娥开了这个头,她卿卿也只能步嫦娥的后。药物实在是一个古怪的东西,它们像生活当中特别诡异的阴谋。比如有些时刻靠它吊命,有些时刻比如现在,又靠它害命。
命中八尺,人难过求一丈。
我和她最后一次见面,是在OT的包厢,她已经把古典的五官都磨灭掉了,她开始整容,把腰部的脂肪填到胸部,穿缎面包臀的衣服,有一个哥哥和我讲,今天是他花钱为她过22岁的生日,我看着看起来花团锦簇的她,星光闪闪的,浩渺无边的,岁岁年年的花相似,年年岁岁的人不同。
她改名叫Tina了,微信名后面还有一朵花。
那天邻近早晨时,她的哥哥给她买的几人高蛋糕已经被糟踏得不成样子了,有一种宾客散尽、飞鸟各投林的意味。奶油融化了一部分,积余了一部分,没有奶油包裹的红丝绒出了的乌红,在杯盘狼藉的包厢里显得肮脏、丑陋,甚至狰狞。
我觉得她的某一部分死掉了。
人这东西,不是因为什么而“嗵”一声一下子死掉的,而是在许多东西一点点日积月累过程中死去的。
爱死掉了。
感情死掉了。
感官死掉了。
欲望死掉了。
快乐死掉了。
我想起了美国卫星的一句广告词:没有黑暗,也就无所谓光的存在。
个人觉得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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