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家里的事情,可是很明显,漆沫的爸爸调查过她的家庭,至少看过学校的入学档案。上面的那一个“单亲”的红色字样我现在依然记得。或者就是教导主任告诉他们的。总之,有种被人撕了衣服般的难堪。
我忍着眼泪说到
陆子苑谢谢了,我家条件是不怎么好,不过还不至于需要别人的接济。不需要的。这些钱留着吧,我想你家司机还需要这笔钱去上上课,学学礼仪什么的,不然,跟李先生您的作风太成对比了,丢您的人。
说完后,我就走出了教导处。走的时候听到那个男人讪讪地笑了两声,然后对教导主任说,
漆沫爸:这次漆沫评选市三好学生应该没问题吧,你看漆沫还是比较乐于帮助同学的,哦对了,我们公司还打算为学校添置几套教学设备呢……
我几乎是低着头冲出来的,她觉得再听下去自己肯定要吐了。出门的时候撞了个人,
陆子苑啊
陆之昂:啊
我觉得这个人个子挺高的,因为一下子就撞到他胸膛上。一种清淡的香味涌进鼻子,像是沐浴液的味道。我也没有抬头看看撞了谁,低声说了句对不起就走了,因为她怕自己一抬起头来眼泪就往下砸,这样肯定会吓着别人的,搞不好又要进一次教导处。身后那个人一直喂喂喂地不停,我也没管,埋头一直跑回了教室。整个下午我都陷在一种难过的情绪里面。像是被一层蜡封住了身体所有的毛孔,整个人陷入一种闷热和沮丧的情绪。所有的毛细血管里全堵上了纤维,动一动就全身痛。
我趴在桌子上,逐渐下落的太阳光笔直地射进教室晃花了我的眼睛,闭上眼睛就是一片茫然的血红色。我突然想起以前看到过的一句话:闭上眼睛才能看见最干净的世界。
我闭上眼睛,脸上湿了一大片。
我放学的时候习惯性地收拾书包然后开始准备画画用的铅笔橡皮颜料画板等等等等,收拾到一半突然想起早上老师通知了今天的美术补习暂停一次,正往包里放铅笔的手就那么停在了空气里面。
干什么呢?什么也不想干。教室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我也不想现在回去。心情不好,整个人就变得很沉重。于是就那么坐着,手指在桌面上无聊画着。写到后来就变成了重复地写着两个字“去死”。但是到底是叫谁去死,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只是心中觉得压抑,像是超过警戒线的水需要被释放掉一样。
光线一秒一秒地暗下去,我站起来伸了伸胳膊,背起书包转过身就看到了坐在最后一排的陆之昂。陆之昂马上笑了,朝我挥了挥手
陆之昂:晚上好
陆子苑你怎么……还不走?你在这坐了多久了?
陆之昂:等你带我去医院
陆子苑啊?……
陆之昂:上午在办公室出来被你撞的地方现在还很痛啊……不知道骨头会不会断的呢……
陆子苑断了好,会断出一个夏娃的,这么大一个便宜让你捡到宝,苍天有眼
陆子苑无珠
陆之昂:“哈哈,谁是夏娃?”
陆子苑…………
陆子苑陆之昂你不要脸
我站在山坡上的时候觉得很惊讶,自己以前竟然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她一直以为浅川一中就是学校的那十几幢楼房包围起来的面积,没想到学校竟然还有这么一片长满高草的山坡。陆之昂躺在草地上,半眯着眼睛对着黄昏红色的天空。
陆之昂:你以前没来过吧?我和小司逃课的时候差不多就来这里写生。画天空,画高草,画树画鸟,画学校里匆忙的人群和暮色里学校的那些高楼。这样烧起来的天空不多了呢,马上天气就会很凉很凉的。
我坐下来,也抬起头看着天,看了一会儿就看呆掉了。
陆之昂:“上午的时候……你是怎么了?
陆子苑没什么…………
陆之昂:是漆沫吧
陆子苑嗯?你怎么知道
陆之昂:我去教导处的时候看见她了。我也不怎么喜欢她
陆子苑为什么呢?她不是傅小司的女朋友么?我还以为你们……”
陆之昂:什么你们我们。她是她,我是我,小司是小司。没有谁们。”
我转过头去,看到陆之昂睁开了眼睛,眉头微微地皱起来。还从来没见过他皱眉头的样子呢,以前总是对谁都一副笑容满面的样子像是世界和平亲善大使一样。
陆之昂:我和小司从小一起长大,从念小学就认识了。一直嬉闹,打架,画画,然后混进浅川一中。其实以前我的成绩很不好,也不爱画画,不过跟小司在一起的时间多了就养成了很多他的那些洁癖似的各种习惯,后来就开始画画,然后成绩越来越好,从一个小痞子变成了现在这样的好学生。漆沫是后来认识的,因为她的妈妈和小司的妈妈是最好的朋友,而小司是最喜欢他妈妈的,所以漆沫经常和我们一起玩。因为小司的妈妈很喜欢漆沫,所以小司也对漆沫很好。其实这种好也就是愿意跟她多说几句话而已。你不知道吧,小司从小到大几乎不怎么说话呢,对谁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有时候都感觉他像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总觉得他有着自己的世界,别人谁都进不去。不过这小子很受女孩子欢迎呢,嘿嘿,但是从小到大喜欢小司的女孩子在我眼里都不怎么样,漆沫我也不喜欢。
陆子苑为什么
陆之昂:怎么说呢,我不太喜欢有钱人家的孩子从小养成的那种优越感。
陆子苑呸,你不一样吗
陆之昂:哎你听我说完呀,说完了我再和你打架。
陆子苑打……架?
我听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第一次听男生说出要和女生打架的话,而且还说得理所当然像是体育比赛一样。
陆之昂:我有一个小表弟,家里没什么钱,很喜欢画画的他用着一块钱一支的那种很差很差的画笔,上面的毛都快掉光了。买不起画册就经常坐在书店的地板上翻画册,直到被老板赶出来。没钱买颜料了就不交色彩作业,被老师骂的时候也不解释,于是老师就觉得他很懒不爱画画,可是我知道他是很爱画画的,他的愿望就是希望能当一个画家。所以我很讨厌那些仗着自己家里有钱就耀武扬威的人……喂,你在听没有啊?
陆之昂转过头去看到立夏脸上湿淋淋的一大片,立刻慌了手脚。夕阳的余晖斜斜地打过来笼罩在两个人的身上。树和树的阴影交叠在一起成为无声的交响,来回地在心上摆荡。光线沿着山坡消失。温度飞快下降。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些流过脸庞的眼泪。
送我回宿舍的时候已经六点多了,夕阳差不多完全沉到了地平线之下。我侧过头去也只能看到陆之昂一张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鼻梁很高,眼眶很深,嘴唇很薄显得冷漠。眉毛斜飞上去消失在黑色浓密的头发里。
黑暗模糊了一切的边界,时间水一样地消失。
于是那一句“谢谢你今天陪我”也消失在胸口,无法能够说得出来。
傅小司从教室跑下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拿着从教室取回的颜料穿过操场朝校门走过去,他微微地抬起头,然后看到陆之昂和我的背影。两个人的影子像钟面的指针,齐刷刷地指向同一个方向。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香樟的阴影里面。傅小司茫然地抬着头,我和陆之昂在一起让他多少有困惑,陆之昂不是说放学有事情要早点回去么?怎么到现在还在学校里面晃呢?
傅小司摇了摇头,正想回楼梯口拿单车,就听到有人叫他。回过头去看到漆沫站在树影下面,傅小司和她打招呼。
漆沫:我爸爸开车来的,你别骑车了,我送你回家。
傅小司:好
路过教学楼,陆之昂“咦”了一声然后停下来。立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傅小司的山地车停在教学楼下面。陆之昂喃喃自语地说,这小子怎么还没回去?不是说他有事先走了么?
送完我之后陆之昂就在学校里面逛来逛去。他比较担心傅小司,心里像是气球被扎了个很小很小的孔,一直朝外漏着气,却又寻不到确切的痕迹。
秋天的夜晚像潮水一样从地面上漫上来,一秒一秒地吞没了天光。当香樟与香樟的轮廓都再也看不清楚,路灯渐次亮起时,陆之昂还是没有找到小司。他心里开始慌起来。住宿的学生三三两两地从浴室洗好澡回宿舍去了。八点的时候所有的住宿学生必须上晚自习。这是浅川一中几十年雷打不动的规定。
陆之昂坐在小司的单车上,望着空旷的楼梯发呆。坐了很久也没有办法,于是只好回去。出了校门赶忙在街边的电话亭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很久终于有人接了。然后他听到傅小司惯有的懒洋洋的声音,不带一丝的情绪。
傅小司:喂,你好
陆之昂就开始破口大骂,骂完后也没听傅小司说什么就把电话挂了,然后开始飞奔去学校的车棚拿车,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甚至不由自主地在夜色里哈哈大笑起来。
陆之昂现在就想快点回家,因为肚子真的饿得不行了。
早上七点一刻的时候陆之昂的车到了傅小司家楼下,没见小司的踪影,于是抬起头吼了两声,然后就听到关门下楼的声音还有傅小司冷冰冰的一声
傅小司:吵什吵
傅小司:我车昨天丢在学校里了,你载我去学校吧。
陆之昂:靠,你昨天不是说有事早点回家么?怎么那么晚还不走?
傅小司:颜料忘记在学校了,回去拿。
陆之昂:没骑车
傅小司:漆沫送我回来的
陆之昂:……又是她。
傅小司没理他,望着周围变换的景色发呆。
陆之昂:你是我心中的白月光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