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缇纱知道肝虚容易哭——这是生理原因,不是发挥什么主观能动性就能控制住的,可她也没想到温斯基这么能哭。
“没事的。”星缇纱抽出自己被温斯基死死攥着的手,从口袋里掏出块手绢塞到他手里。可在那抽手的一瞬间,她明显察觉温斯基整个人都如同失足跌落一样颤了一下,“没事的,帝国祖制——就是说从星沙时代传下来的规矩,帝姬都得嫁给武勋系贵族。爵位分公侯伯子男,我父亲是公爵。所以你看,这样顺着数下来,我本来就是要和劳罗拉家族联姻的。萝丝没有适龄的兄弟,她本人也是女孩子,所以我本来就是要嫁给沙克德的呀。”
“……帝国?”
温斯基咬着嘴唇抬起头,死死皱着眉用那双颤抖的不断淌着泪水的眼睛看着她的脸。
“可是……”
温斯基低下了头,这梦境真实得让他只觉得窒息。而星缇纱没有听清楚他低下头之后呢喃的话,看他泪流满面打湿衣服却是拿着她给的手绢也忘了去擦。
“没事的。”
星缇纱上半身前倾,一手轻轻拍着温斯基的背,一手拿着手绢擦他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流满面的瘦脸。她知道他是被激起了当时眼睁睁看着自己姐姐被拽走的悲恸与无助,同胞受难的场面在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立即在星缇纱的脑海闪回。
星缇纱的瞳孔骤然收缩,刹那间记忆中的血腥味似乎已经再次灌入呼吸道充斥她的胸腔。捏着手绢的手骤然顿住,几近疯狂的心跳在她近乎无力舒张收缩的胸腔中咚咚咚地砸着。
头颅仿佛失去了脖子的支撑,星缇纱徒然地举着给温斯基擦眼泪的手,另一只手已然是如同尸体般无力地垂落。
她咬着牙,却鼓不起一丝抬起头的勇气。
“所以……”
冰冷而粗糙的触感带着颤抖的压力覆盖上星缇纱那只手,战斗的本能让星缇纱陡然寒毛倒竖刷地抬起头——却是对上了温斯基咬牙切齿流着眼泪的脸。
“您……”
他该怎么开口啊?他甚至无法理解她最根本的动机。如果仅仅是因为大圣女的家乡……可是如果捡到这台手机的不是她呢?如果捡到这台手机的是阿莱恩是伯爵是随便一个其他的贵族皇族呢?他们会这么做吗?他们可能会这么做吗?!
可是……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温斯基的内心近乎是在嘶吼着质问,为什么!他知道现在的局势,按照星缇纱所说,除了这样别无选择。这是唯一能够同时实现安顿灾民,和将至少一个铁矿的开采冶铁权掌握在己方手中的办法。可这样的无力感让他无法理智,与姐姐的最后一面如同烈火般一刻不停地灼烧着他的胸腔。
“这样做……为了铁矿就可以卖/人……”温斯基颤抖着气息,“卖人”两个字他是张口数次却始终无法狠下心发出声音,此后用尽全力方才能重新开口道,“我们……我们到底和奴隶主有什么区别啊?!”
“傻孩子。”
星缇纱看着他低下头的同时拼尽全力才将这句话吼出来,却是骤然松了口气。
“傻孩子啊,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星缇纱轻声地将“傻孩子”又重复了一遍,她轻轻叹了口气扯出了个很浅却很温和的微笑。她试图借此平复自己的思绪——那刚刚被温斯基那用力却小声的“嘶吼”拉回现实的思绪,“我是歌秋罗帝国的帝姬殿下,我本来就是奴隶主阶级啊。”
“可是——”
“你听我说完……”
星缇纱感受到温斯基攥着她手的那只手下意识地用力,她用另一只手抓着他的肩膀。可刚要继续说下去,星缇纱的话就被温斯基摇着头用哽咽的沙哑的声音打断了。
“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这样,我想了一个白天也想不通您为什么要为了我们这些人做这些!可是……可是如果是因为大圣女说的那些话,如果——”
如果什么呢?
昨夜因为极度的疲倦与高烧的昏沉,温斯基暂且能够得以在混沌与纠结中偷得一丝喘息的机会。毕竟当时他那一团浆糊的脑子接收星缇纱所说的那些就早已是极限,根本不可能再匀出精力去想更多的东西。
那种即使觉得不安即使觉得恐惧,也能因为他这习惯于缺医少药的身体在疾病中自我保护降低能耗的本能,而干脆放在一旁不去理会——亦或者尽管并没有放下却也再没有多少注意力能够集中在上面,所构筑出的与过去的奴隶岁月相似的疲倦平静,在一个白天的休息之后随着体能恢复而暂且告一段落。
于是尚未完全退烧的他,再一次被推进了无尽灼烧的思绪当中。
可他此刻到底应该对星缇纱说什么呢?询问她的动机?可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劝阻她不让她嫁了自己换冶铁权吗?可他也知道这是当前唯一的……
而且——
而且他究竟为什么要跑过来哭着劝星缇纱啊?此刻的他和星缇纱究竟算是什么关系啊?阶级敌人?奴隶和主人?工人和雇主?学生和老师?被救的人和救人的人?
一个逃奴劝奴隶主不要为了支援奴隶的复仇而卖了后者自己吗?!
“星、星缇纱……”
“嗯?”
“我到底……我们……”
温斯基感觉自己的胸膛被什么东西给压住了,沉重得让他喘不上气。星缇纱紧接着他那嗫嚅似的话“嗯”的那一声,让他感觉到些许摇摇欲坠却温暖的安慰。可这安慰也并不足以解决一切,温斯基的目光微微颤抖着游移,他不忍去与星缇纱那双闪着细碎光芒的橘金红色眼睛对视。
是会想起……
姐姐也好,异世界末代皇帝们的结局也罢,温斯基都无法再承担那些思绪的撕扯烧灼。
他下意识地躲开了。
“你想说什么?”
“我……”
温斯基几乎只是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数次方才鼓起勇气发出声音。他不敢看星缇纱,更不敢直视自己内心的想法。自我保护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逃避,最终以似乎合情合理的话语来粉饰太平。
即使是梦境……
“我……我想——”温斯基抬起头,咬着嘴唇看着星缇纱,“我想学之前您说的异世界的‘理科’!”
如果……就像您之前说的那些,这种叫做理科的知识可以让生产力很快发展——
“我想看看理科到底要学什么,我、我——”
“那你得先学会基础的语文数学呀。”星缇纱笑了,尽管温斯基这拙劣的转移话题的技术并不足以令人一转阴云露出笑颜。可她还是很配合地露出了算得上灿烂的笑容,“在华夏国,语文数学——还有他们那个世界的外语,啊,也就是一门其他国家的语言——这些基础知识得先学六年,第七年才会开数理化政史地这些课程!再过三年到了高中二年级,也就是他们读书的第十一年,才要选择自己学文还是学理呢。就算咱们这不学外文吧,可你现在字都没学多少个,离分文理科还远的很呢!不过——有志向是好事,你说得对,该看看自己想学的都有些啥。”
就温斯基的文化水平,让他看初中课本都有些为难他——更何况这些资料全部都是中文撰写的。而且此刻温斯基无论是心理状态还是生理状态,都并不支持他再像昨天那样超负荷接收知识——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以及这段时间以来的事情,早已彻底击垮了他的身体防线。
否则他也不会大晚上跑过来对着星缇纱哭了。
原本自己就着这个机会,将萝丝的情况告诉温斯基的想法,算是彻底泡汤了——不过,星缇纱想着,本来也没抱太大希望——这孩子现在都还没有退烧,她一股脑地着急上火搞不好只会和之前一样起反作用。
这样想着,星缇纱掏出手机,打算干脆用星沙留下那几张在华夏国拍的照片,再用她这些天恶补的初中数理化来介绍一下——这想法与华夏国课本的编撰思路不谋而合,对于初学者而言,第一课的重要性和重点并不在于多么扎实多么有“干货”,而在于能否正确引起他们学习的兴趣和志向。
而且借此暂时转移一下温斯基的注意力并不是坏事。
于是她掏出手机点开了相册——按照星沙留下的资料,手机并不是可以无穷无尽地不断存入信息的。尽管这些信息在歌秋罗人看来似乎是无形的存在,可它们照样会占据手机同样无形的“存储空间”。所以星沙在刚刚来到歌秋罗——应该说是尚未成立歌秋罗的这个世界时,趁着还能连上异世界的网络大批量下载了如今星缇纱看到的这些内容。而为了给资料腾出地方,原本的相片自然是删了个七七八八。
星缇纱翻着相册,那些在华夏国拍的照片自然是在最靠下的位置。一堆一堆又一堆的图纸被她翻过去,终于是看到了几张彩色的图片。
“来,看看这——”
星缇纱话还没说完,脸色就变了。
“怎……怎么了?”
温斯基看着星缇纱脸上的表情,在短短几秒之内就经历了由微笑到疑惑再到愤怒,有些被吓到的他不知所措地小心翼翼问星缇纱,同时还偷偷撇了一眼这手机上到底出现了什么。
呃……这些,这些不就是一些连环画吗?
温斯基听说过连环画这东西,贵族的小孩经常会购买这种昂贵的读物用作消遣。此刻手机上出现的图片虽然作画看起来略显奇怪——好吧温斯基其实说不太准,毕竟他并没有亲眼见过歌秋罗的连环画。
反正就是觉得画面看上去不是很舒服,至于内容——温斯基觉得或许是自己没见过这东西,又或者是自己看不懂华夏国文字的缘故,反正这惊鸿一瞥间他是没看太明白这上面画了个了什么故事。
——可是……画再的丑也不至于让星缇纱这么生气吧?
“温斯基同学……”
星缇纱好像并没有意识到温斯基的茫然无措,事实上,快速翻阅了这几张漫画截图的她,是用了极大的毅力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的。
“嗯——怎么了?”温斯基立刻回答,生怕慢了一秒。
“这是……”
星缇纱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怒火几乎让她的胃开始发痛。她咽下一口唾沫,那混着她方才自己咬破的舌尖血的唾沫带着腥甜,让星缇纱止不住地想要反胃呕吐。
该死,该死!该死!!
这他妈的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哈……如果我没有理解错,这个连环画讲的是一个以人类完全被血族灭国为背景的故事没错吧?所以这个女主角上一秒还在骂其他人类是自甘堕落的猪猡,下一秒就对着要强暴她的吸血鬼满脸羞红?!
疯了吧……这到底他妈的是什么?到底是什么?!人类和吸血鬼谈情说爱?当了亡国奴的人类一副“本小姐自立自强”的样子㧟吸血鬼耳光还能活下来——按照这些评论说,后来她还嫁给了这个吸血鬼!?
放什么屁啊?!哈?这个作者是华夏国人没错吧?这他妈的是怎么做到用华夏国文字写出这种狗屁剧情的!?
爱的力量?为爱而战?!
你面对和你一样被欺压的人类同胞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打着这种高大上的旗号,却做了杀了自己父母的吸血鬼的娇妻,还觉得全世界都针对你觉得别人说你是血仆是在侮辱“自立自强”的你!?
到底谁他妈的才是自甘堕落的猪猡?!
疯了,疯了,疯了吧?!
“大圣女留下的这些……到底是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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