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篇17 坐下吧你

“诶呦喂？还跑？坐下吧你！”

——星缇纱听到动静走过去时，正好看到莉莉揪着一个少年的后衣领，将捂着脑袋要开溜的后者一把拽回来摁在了椅子上。

莉莉举起手中寒光闪闪的剪刀，看着在自己手里瑟瑟发抖宛如被歹徒非礼的黄花大闺女的少年，笑得像个即将得手的色狼。

“既然和别人互相剪你不愿意，那就让姐姐我来帮你剪。”

“我不！”

瘦弱的少年左右躲闪拒不配合，可每一次刚要得逞就被莉莉防住再次按回椅子上。两人你来我往十多次好似那橄榄球比赛，最终在第十九次被莉莉防住并按下去之后，这少年精疲力尽，喘着气却仍然捂着脑袋不松手。

“松手！”

“不要！”

长时间的饥饿后，刚刚狼吞虎咽了一顿饭使得少年有些体力不支。他喘着气，透过被甩得乱七八糟的脏乱长金发，那双蓝绿色眼睛瞪大了看着莉莉。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张脸实在是过于消瘦，莉莉从那双显得大得有些过分的眼睛里看出了恐惧的神色。

“剪个头发而已，又不是要你的命！”莉莉的心中在划过一瞬间的怪异之后，被那双眼睛瞪得心里蹿起一股无名火，“帝姬殿下都说了剪头发是为了避免你们生病！给你吃给你穿，让你剪个头发还是为你好你还不乐意，你想干什么啊你？”

此刻所有人刚刚吃完饭，正在用刚刚由城里的铁匠铺连着锯子铁锹等工具一起送来的剪子在互相理发。

按照星缇纱的要求，男人最起码得剪成板寸，女人可以稍微长一点点——当然如果能全部剃光那是最好。而即使在一周前，萝丝和星缇纱已经提前联系了大半个都城的铁匠铺，一周之内也仍然来不及准备这么多东西。

加上这些流民长时间没能吃饱饭，自然不可能让他们刚吃饱就去干活。

所以此刻正在排队等剪、正在被剪，以及正在剪别人头发的人们，纷纷停下了三五成群的闲聊扯淡，齐刷刷望向了莉莉和少年的方向。

“怎么回事？”

星缇纱三两步走过去，莉莉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按着那少年的手，转过身对星缇纱鞠躬。

“殿下，这个人不听您的命令，不愿意剪头发。”抓住机会告状的莉莉翘着兰花指，颇为嫌弃地用食指和拇指捻起少年一缕又脏又乱的头发，“您看看这像话吗？都脏成这样了，就算您不要求剃头他自个儿也该打理打理吧？”

“这些乡亲都是逃荒来的，哪顾得上这么多。”星缇纱笑了笑，不以为意不着痕迹地轻轻推开莉莉，走到那站在莉莉身后低着脑袋的少年面前，“你的脚都冻伤成这样了，怎么不去萝丝那边让人给你处理一下。”

少年瘦弱单薄的身形在星缇纱说出“处理”两个字的时候，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可星缇纱似乎没有看见，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过来吧。”

“听见了吗？殿下亲自带你过去！”莉莉说着，偏过头小声地切了一声——“之前昏倒的也是这小子，难不成这些平民觉得这样可以引起殿下的注意被殿下看上吗？”

“也不看看自己，都比最下等的农奴还邋遢了。”

不过在心里嘲笑几句之后，莉莉也并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毕竟她身为帝姬殿下的女仆，完成殿下命令给她的工作才是她的价值。

也不知道莉娃姐姐怎么回事，忽然就……好像受了很大打击的样子。

莉莉自顾自地想着，时不时看向不远处低着头站在角落里的莉娃。

她也没有做错什么事啊，为什么殿下忽然就不让她干活了？

算了，这也不是我该思考的问题——莉莉捞起袖子，麻利地给一个姑娘剪了个齐耳短发，满意地端详片刻后一扭头：“下一个！”

——趁着帝姬殿下在这，我好好表现说不定今年就可以晋升成莉娃一样的贴身侍女！

而此刻卯足了劲的莉莉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帝姬殿下带着温斯基走到了萝丝那边之后，对正在带着几个女仆给身上带伤带病的工人进行简单处理的萝丝低声耳语了几句。

“什么？”

听完星缇纱的话，萝丝手上的动作一顿，转过头皱着眉看着星缇纱身后那个瘦得皮包骨头的少年。

“怎么了怎么了？”伊娃夫人原本干完了活就要离开，却因为与帝姬殿下谈成了入股一事而兴高采烈地带着手下员工们来帮忙。此刻看见这边便也凑了过来——“诶呦，这孩子的脚怎么都冻成这样了？快过来上点药，快快。”

可就在伊娃夫人的手砰到温斯基肩膀的一瞬间，温斯基立马如同触电一样弹开了。

“诶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

“伊……”

“我、我身上脏！”

温斯基一开口，正好打断了星缇纱刚说了半个音节的话。可话已出口温斯基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对帝姬殿下如此不敬，想要弥补显然已经来不及。

可下一秒，帝姬的声音甚至来得比温斯基的不知所措和恐惧更快。

“他身上的伤口已经有些发炎了，麻烦夫人去帮我烧些热水拿些绷带过来，一会帮他清理一下创面再上药包扎——我先带他到那边角落坐着。”

支开伊娃夫人后，星缇纱不由分说将温斯基一把按在了角落的椅子上。

“帝、帝姬殿下，奴，不是，我——”

“放轻松，我又不是要把你炖了下酒。”

看着面前这个少年那坐又不敢坐，站又不敢站的样子，星缇纱摆了摆手。

这孩子倒是聪明，没有因为之前被星缇纱这帝姬亲自薅起来按人中喂糖水以及在登记名字时候亲自帮他解围，就飘飘然放松对其他人掩饰自己逃奴的身份。

看来他确实明白了我之前借着身形的遮挡，替他把烙印遮上的动作。

这么想着，星缇纱从伊娃夫人手中接过温水、绷带和热毛巾，说着“请再拿些烧酒过来”将后者再次支开后，扭过头将手上拧好的湿毛巾递到温斯基面前。

“自己掀头发还是我帮你？动作快点，一会伊娃夫人该过来了。”

“帝姬殿下……”

“废话真多。”

眼瞅那边伊娃夫人就要走过来，星缇纱也顾不上这么多。她捞起袖子一把将温斯基头发撩起来，左手拉着他头发右手拿着湿毛巾，不顾温斯基挣扎对着他脖子就是一顿狠搓，搓完直接从旁边拿起绷带开始往他脖子上缠。

“不，帝姬殿下，不要——”

“行了！”

固定好了绷带后，星缇纱放下温斯基的头发，顺手帮他把乱发整理一下撩到了耳朵后面。

“一会儿会有人过来帮你上药，你这样子暂时也干不了什么重活，晚些时候就去帮女人们把棉布和棉花扛过来，做几天轻些的活计再说吧。”

“帝姬殿下……”

面前少女指尖的余温还留在温斯基的脖颈间，一被放开就立马站了起来的他双手紧握在一起，低着头不敢抬头看星缇纱。

“您为什么……您明明已经看见奴身上的烙印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准备问出口，可一开口声音却仍然颤抖到细若蚊吟。

即使在人群里，他能够壮起胆子偷偷地注视她的背影，即使在那个瞬间，匍匐在地的他看到的星缇纱恍如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可正因如此，身为农奴的温斯基才更加不敢面对这位帝姬殿下。

“你就当我需要一个典型来让更多人信任我，让我以工代赈的计划能够以最快速度推行开。所以我要在所有人面前对恰好需要帮助的你伸出援手，体现我的平易近人。”

星缇纱环抱双臂。

“记住，无论你之前是农奴还是别的什么奴隶，只要你不露出后颈上的伤疤，你就是我的煤矿工人。而且你也并不是什么特例，选择你只是你的偶然撞上了我的需要。”

我不会将你视为奴隶，也不会将任何人视为奴隶。

“毕竟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是在我招募的人里发现了逃奴，你被砍头剥皮，我也不会好过——仅此而已。”

我会保护成为同伴的人，因为同为人类的我们命运本就相连。

“所以啊——”

所以——

“一会该干啥干啥，过段时间该干活该上夜校都好好完成。”

请带着你反抗命运的这份勇气，积蓄力量。

“你会过上你想要的日子的。”

……抱歉，我撒谎了。

成为我的同伴，即将面对的就是刀山火海，是足以将你我都绞杀致死无葬身之地的前路。

以及，一定会迎来雄鸡一唱天下白那一刻的，我们共同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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