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

小美人鱼

“求求您，为我变出人类的双腿，我可以用任何代价作为交换！”

我修磨着指甲，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这个神色惶急的小丫头：“那倒也不是什么难事……至于代价嘛……”

理论上来说，作为海底离群索居的巫女，我应该夺走她最美好的东西作为交换，比如说，她甜美如天籁的声音。不过仔细想想，跟嗓子比起来，我还是更喜欢……

“200个金币，不还价。”

果然还是更喜欢钱，不愧是我。

准备施法前，我最后确认了一下：“亲，只要把尾巴变成人类的腿就可以了么？”

小美人鱼轻咬嘴唇，目光天真而坚定：“对，只要有人类的腿，我就可以上岸见到王子了。”

我倒下药汁，点点诡异的紫色在小美人鱼鳞光闪闪的鱼尾上化开。

“记得给个好评哟，亲。”

几天后，王子在巨大华丽的游轮上与小美人鱼举行婚礼。人类对于这位新王妃的评价颇高，她美貌温柔善良，还有一副好歌喉。

当晚，王子崩溃的惨叫传遍船舱。

众所周知，绝大部分鱼类是卵生动物，雌鱼没有生殖系统，会把未受精的鱼卵从泄殖腔中排出，并由雄鱼进行体外受精。想必王子看到新婚妻子在婚床上突然排出密密麻麻的鱼籽，这辈子都会对鱼子酱产生阴影了吧。

这也不能怪我，毕竟客户就是这么要求的。要怪就怪小美人鱼，把平时念书的功夫都花在了做白日梦跟王子搞对象上，不然她应该再加些钱，让我给变出一套人类的生殖系统。

一天后，小美人鱼，不，应该称呼她为小美人，失魂落魄哭哭啼啼地回来了。

“请把我的双腿变回鱼尾吧，求求您了！”

我愉悦地拿出药瓶。

“400个金币，不还价。”

2. 小红帽

披着红色斗篷的小女孩，一个人哼着歌一蹦一跳走在森林里。我深吸一口气，带上练习好的微笑，摇着尾巴走出了灌木丛。

“小姐姐你好~”

小红帽吓了一跳，退后两步捂住胸口。

“你，你是大灰狼吗？”

我人畜无害地眨了眨眼睛，宛如一只天真烂漫的哈士奇：“是的呢~我刚刚好在这里散步，看到了你这么漂亮的小姐姐，就忍不住想要说两句话~小姐姐要去哪里呀~”

小红帽的脸红了红，害羞地摇了摇头：“才，才没有很漂亮呢，我要带着糕点去看望外婆。”

我坐在地上，用前爪鼓掌：“呀，想不到小姐姐人漂亮又有孝心呢~你外婆家住在哪里呀？说不定我还有荣幸跟小姐姐一起走一程呢~”

“外婆家很远的。”小红帽叹了口气：“要一直走，穿过这片森林，那个红色屋顶的房子就是外婆的家。”

“哎呀！”我故作惊讶地叹了口气：“像你这么可爱的小姐姐怎么能独自穿越这片森林呢，这是多么危险的事情啊。你爸爸妈妈呢？他们怎么不来陪你？”

小红帽噘着嘴，小声嘀咕：“他们做生意好忙的……”

“这样啊……”我笑眯眯地摇着尾巴，提议道：“不如让我来代替小姐姐给外婆送糕点吧！”

“这怎么好意思！”小红帽有些局促地摆摆手，我却不紧不慢地摊开右爪：“小姐姐如果怕我骗走了糕点，就请带着这个去城里玩吧，就当是我给漂亮小姐姐的见面礼。”

毛茸茸的狼爪上摊着一枚小小的，鱼鳞形状的金币。

两个小时之后，我拎着糕点敲响了外婆的门。

老太太刚看到我时，着实吃了一惊。

“阿姨好~”还没等老太太开口，我就用含糖量百分之二百的嗓音自我介绍：“我是您孙女小红帽的朋友小灰灰，她妈妈托我把这些糕点给您送来。”

老太太犹豫地接过糕点：“这样啊……我们家小红怎么没来？”

“她约了朋友去城里玩了。”我回忆着从小红帽那里套来的信息：“她妈妈也忙着生意上的事情，所以托我给您带来了糕点~”末了偷觑着老太太的神情，稳稳地补上一刀：“哎呀阿姨您好福气啊，女儿事业有成，外孙女也活泼可爱，还大老远给您送来糕点，想必平日里很孝敬您吧。”

老太太的表情果不其然有些落寞，却也没说什么，将我让进了屋子。

我陪着老太太聊了一下午，假装饶有兴趣地听她讲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从那以后，我就守在小红帽的必经之路上，用一枚金币换来替她探望外婆的机会。在老太太面前，我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偶尔叼只野兔松鼠，虽然这些不要钱的玩意森林里要多少有多少，不过每次还是能把老太太逗得眉开眼笑。

大概前后花了30多枚小金币后，老太太已经待我比亲骨肉还亲了。于是探望老太太的时候，我特地叼上了一节骨头。

“阿姨，今天来呢~是想跟你介绍一下森林神骨。”

在我的描述下，这截骨头乃是森林之神的恩赐，拿来泡水喝，可以改善血压调节血糖延年益寿百病不侵。当然，原本不应该收阿姨钱的，但既然是森林之神的恩赐，总要收个成本价以示诚意。不多，100个金币，阿姨您别嫌贵，这还是内部价，外面的人就算1000个金币也买不到呢。

老太太似乎有些犹豫，我又赶紧趁热打铁：“阿姨，您买了这个森林神骨，不仅是为自己好，也是为您女儿好，天底下哪个孝顺的儿女不希望父母长命百岁呢？”

说实在的，这一截野雉的骨头森林里到处都是，什么延年益寿的功效都是我瞎编的，喝不死人就不会穿帮。不过老太太还真的去了一趟小红帽的家，据说和小红帽的母亲吵得天翻地覆不可开交。

具体吵了什么，我用尾巴尖都能想到，无外乎“你不孝顺，不想让我长命百岁。”“它关心我，对我好，你呢？一年到头也不来看我！”这些抱怨。

总之呢，老太太回来的时候，把装有金币的袋子交到我的手上。

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老太太突然有些不安地问了一句。

“灰灰啊，你还会再来看阿姨吧？”

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要怀疑她已经看穿我了。但是她的眼神和声音，却无一不在告诉我，她希望我还能再来。

人类，真是一种让我摸不透的生物。

“会的，阿姨。”我转过头，笑眯眯地摇着毛扑扑的大尾巴：“我会经常来看您。”

毕竟我还有森林神木，森林神叶，森林神石头没有卖给您呢~

这两年来，我为了推销自己从森林里捡来的那些零零碎碎，一直陪在老太太身边假装贴心，装到我自己都快怀疑自己真的是一只哈士奇了。两年后，当我准备推销森林神羽的时候，老太太没能熬过那个最严酷的冬天，撒手人寰了。弥留之际，她说不出话来，只伸手摸了摸我毛茸茸的脑袋。

小红帽和她妈妈是第二天赶来的，小红帽还惦记着我给的金币，而她妈妈的眼神像是要吃了我一样。

律师开始宣读遗嘱。

遗产都留给了我。

3. 蓝胡子

我的马车路过那个农场的时候，农场主天真可爱的小女儿就立刻吸引了我的目光。

她纯洁，温柔，不谙世事，简直就是我理想中情人的最佳人选。

这是一座相当偏僻的农场，农场主被我豪华的马车和华丽的派头迷得七荤八素，很快就答应了我邀请他小女儿为我做游玩向导的请求。看着他一脸谄媚的笑容，我毫不怀疑就算是对他本人的邀请，他也会求之不得地答应下来。

当然，他也没有听过关于我的任何捕风捉影的谣传。那些传言说我是个人品低下，靠着骗来的老妇人的遗产攫取的第一桶金，到处巧取豪夺，尤其喜欢猎艳那些天真无邪，对爱情充满幻想的少女，是个不折不扣的感情骗子。

对于这种恶意诽谤，我只能说：一派胡言。我是一个正人君子，并且在每段爱情中都付出了真心。

少女对我的身份，最开始是充满好奇和惊羡的。我才华横溢，对那些只看过书名和封面的文学著作都能侃侃而谈，反正至少……能唬住面前这个傻妞就足够了。

“我真没想到，能认识您这样的绅士。”女孩十指交叠在胸前，眼眸闪闪发光地看着我。

火烧得太旺，要压一压锅盖，肉才会炖得更熟。

我伸手拉上了马车的窗帘，眉峰微蹙，叹了口气，开始酝酿感情。

“怎么了，不舒服吗？”少女有些犹豫试探地问道。

“没什么。”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低沉忧伤：“只是想起了一些曾经的往事。”

接下来的时间，由我开始讲述“痴心男子惨遭前妻出轨背叛”的故事。

故事还没讲完，我已经看到了少女眼中的心疼：“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对你？”

我苦笑一声，平添几分忧郁：“大概是因为无法忍受我这诡异的蓝色胡须吧。”

“不是这样的啊。”这个善良的傻妞连连摇头，搜肠刮肚地想词来安慰我：“我觉得您的蓝胡子很独特，很……很显眼！”

我颇为绅士地微微一笑：“多谢你，善良的姑娘，如果别人也能像你一样就好了。”

傍晚的时候，我依照约定将女孩送回家，并且感谢她为我介绍这里的风景和人文。坦白说，我对这里的风光并没有什么兴趣，因为最令人流连的风景已经在眼前了。

下车的时候，我伸出手去搀扶住了她的手臂，另一支胳膊环过了她的腰肢。对于这种过分暧昧的举动，少女并没有显得抗拒，她只是慌乱地红着脸向我道谢，就匆匆跑到父亲的身边了。

很好，看来猎物比想象中的温顺。

不到一个星期，这个温顺单纯的小姑娘就为我披上了婚纱。

新婚的蜜月之后很快就感受到了厌倦，再怎么可口甘甜的花蜜，喝得久了也会腻的。

我还是习惯于偶尔来上一杯醇厚的红酒，或者芬芳的红茶，偶尔一两杯廉价的烈酒也不失为一种高雅的调剂。

至于那位娇妻，我越是对她冷淡，她越是惴惴不安，但是我一句“你想多了”就可以以不变应万变地挡下她所有的质疑。

直到那天出了个岔子，我离开家会访城中新来的交际花时，把那个私密的阁楼的钥匙落在了家里。当我回到家里时，昔日温柔可人的小娇妻已经哭得像个泪人一样冲我大吼大叫，把她从密室里拿到的那些证据摔在我面前。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是，只是一个风流的绅士喜欢在每次寻欢作乐后留下的小小纪念品们。

……至于那个密室，是我和我众多情人的私会之所。毕竟我这种体贴优雅的男子，总不能让自己的心爱的女人们在外面过夜吧。

我不动声色，点燃了烟斗。不能自乱阵脚。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活像个泼妇。”我先发制人，她果然如我所料地愣住了，颤抖的嘴唇中吐出几个字：“你说什么……明明是你……”

“是你的错。”我斩钉截铁地说出这几个字，在她极度震惊的目光下，激动地喊道：“是你毁了我们的爱情……我们之间的信任！”

我抓起一条女式里衣，大声质问她：“这能说明什么吗？这什么也说明不了！——亏我还那么信任你！连阁楼的钥匙都留给了你……是你对我的不信任导致了这一切！”

“你和我的前妻，那个虚荣的女人没什么两样！”

“我如此信任你，你却做出了这种事。难保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还会做出其他辜负我信任的事情……”

我反手关上门，把她的痛苦的哭喊和慌乱的解释关在外面。

啧，一个成熟的男人，就应该处变不惊……不过拍门的声音似乎有些不太对，她的力气听起来也太大了点。

我有些狐疑地将门打开，只见两个高大如煞神一般的男人站在外面。

“就是你这个混蛋到处鬼混还欺负我妹妹？”

“臭小子，你的底细我们已经摸清楚了，别以为骗了我妹妹就能骗得过我！”

……我那哭哭啼啼的小娇妻，曾经在婚礼上跟我提到过，她有两个在城里的哥哥。一个是龙骑兵，一个是火枪手。

我发誓，作为一个优雅的绅士，那是我这辈子跑的最快，最有失体面的一次。他们的怒吼在我身后如同山呼海啸一样，我甚至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至于我积攒的财产——那些闪闪发亮的，鱼鳞形状的小金币，那些变卖了老妇人遗产得来的财宝——虽然我也想回去取回，但却实在没有勇气再靠近那个村庄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沦为了那个泼妇一样对我失礼的女人的个人财产。

4. 灰姑娘

——不要吃太多饭，要细致地咀嚼食物。

——系好你的束腰，男人喜欢腰肢纤细的女人。

——要时时刻刻露出甜美的微笑，但是切记不要露出太多牙齿，那样就不是淑女而是荡妇了。

——要听话，要懂事。

——不要高声说话，不要与男人争辩，愚蠢的女人会就算争赢了男人也会失去他们。

——不要看太多书，作为一个优雅的淑女，要适当笨一点，懂太多东西对你没有好处。

作为两个孩子的母亲，我对自己的教育非常满意。我的两个女儿，都在我的悉心教导下，长成了彬彬有礼的淑女，这完全得益于我从小以来的谆谆教导。而我本人，也正是以此魅力嫁给了我的现任丈夫，一个当地闻名的富商。

在我的丈夫撒手人寰后，他和前妻留下的那个小女儿辛德瑞拉成了我最大的麻烦。我没有那么多精力去把这个还未懂事的小丫头教导成一个淑女。不过，作为一个伟大的母亲，我是不会放弃每一个孩子的。

——辛德瑞拉，去把地扫了。

——辛德瑞拉，记得早上起来把水烧好准备早茶。

——辛德瑞拉，这一桶脏衣服不是应该昨天就洗完吗？你怎么这么懒！

——哦不要哭了，我可怜的小辛德瑞拉，妈妈也是为了你的未来考虑。你一定要习惯于家务劳动，否则有哪个男人会娶一个不会干活的懒姑娘呢？

——这就对了，快把眼泪擦一擦，记得洗好衣服后要晾起来。妈妈让你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好。

——妈妈是爱你的。

令我骄傲的是，无论是我的两个女儿还是继女对我都十分孝顺。她们成年后不久，我们就接到了王宫的请柬，邀请全城适龄少女去参加王子的选妃晚宴。我以“你还太小，不应该四处抛头露面”为由，把辛德瑞拉留在家里，带上我的两个亲生女儿坐上了驶向王宫的马车。

选妃晚宴的结果令我大失所望，似乎全城的贵妇都知道要怎么把女儿打造成令绅士们倾心的淑女。我的两个女儿，站在一群笑不露齿温柔懂事善于揣摩男人心理的女孩子里面，丝毫不显眼。

当晚消息传来，王子看上了一个不知名的姑娘，但是那个姑娘在十二点的时候就不知所踪，只留下了一只水晶鞋。翌日王子下令全城少女试穿那只水晶鞋，以寻找那位让他动心的姑娘。而当我看见那只水晶鞋时，就立刻心知肚明——那个没教养的辛德瑞拉一定是偷偷跑去了晚宴！

我请王宫的来使在客厅稍坐片刻，转身锁上了卧室的房门，将藏在袖子里的刀递给了两个女儿。

“杜苏拉，切掉你的小脚趾。”

我的大女儿听到后，眼泪不停地从她的脸上划过：“可是……母亲……”

“哭什么！”我严厉地说：“等你当了王妃，出门坐马车，走路有人搀扶，你用不着一双完整的脚。”

大女儿接过刀，颤抖地哀求着：“求您了，母亲，那是很疼的……”

“妈妈也知道。”我叹了口气，柔声道：“可是妈妈也是为了你好，这可是千载难逢嫁入王宫的机会，如果你不能好好把握，那个野丫头辛德瑞拉就要飞到王子身边了。”

我的小女儿拖着哭腔，小声说道：“那就让她去吧，妈妈……”

“住口，安娜达莎！”我瞪了一眼小女儿：“如果你的姐姐不适合，就轮到你了，这可是你一辈子只有一次的机会。”

清理完墙上的血迹后，我和两个女儿下了楼。她们擦干了眼泪，重新扑好粉，露出甜美的微笑。只是很遗憾，水晶鞋里不断渗出的血迹揭露了她们并不是鞋的主人。反倒是晾完衣服的辛德瑞拉回家后，正巧撞到了这一幕。

当然，她在所有人的见证下，穿上了水晶鞋，旋即很快就被王子接入皇宫。

对我来说，这并不是最佳结局。辛德瑞拉入宫后，我也成了上流社会贵妇们话题的中心。我常常去看她，为我两个女儿谋求了好婚事，然后给我父亲谋求了封号，接下来是我娘家兄弟的官职……

“辛德瑞拉，你现在当了王妃，也要多帮衬着娘家一点。”

每次辛德瑞拉对我的要求露出不满或者抗拒时，我都会提醒她。

“难道你要当个不孝的女儿吗？如果不是妈妈当初的培养，你会有今天的成就吗？想不到你进了宫，连自己的娘家人都不认了，唉唉，我真是养了个白眼狼啊……”

辛德瑞拉不能拒绝我提出的任何要求，从她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妈妈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

5. 白雪公主

“魔镜啊，请告诉我，谁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我的王后，您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但是等到白雪公主长大后，她的美貌将在您之上。”

“哦酱啊好的我造了。”

真是个令人沮丧的回答，那个现在还在蹒跚学步的小丫头在十几年后，将会取代我的美貌，称为世界上最美的女人。而我身为一国王后，被宫里宫外无数双眼睛盯着，暗地里切切查查我会怎样对待国王前妻留下的女儿。

哼，那你们就看着吧。

我善良温柔，对身为继女的白雪公主宠爱有加。无论宫殿中哪里传来了她的哭声，我都会第一时间赶到，为我可怜娇美的小女儿讨回公道。

“出什么事了？为什么我听见了白雪公主的哭声？”我推开房门，仆人们和宫廷教师一脸沮丧地站在一边，白雪公主正坐在地板上哭着撕扯着什么。

“尊敬的王后陛下……”那个瘦高个子，有着一头花白头发的宫廷教师有些局促地开口：“公主殿下要求取消今天下午的文学学习，去花园里玩耍……”

我冷冷地看了宫廷教师一眼，后者知趣地闭上了嘴。

“公主还是个孩子，本就天性爱玩。”我温柔地抱起公主，替她擦干眼泪：“身为宫廷教师，您如此残忍地对待一个幼童，不觉得羞耻吗？”

白雪公主软软的小脸蛋趴在我的肩膀上，刚哭过的软糯声音还有一丝沙哑：“母后，我想去庭院里采玫瑰花。”

“可是公主已经八岁了啊。”宫廷教师极力辩解道：“此时正是学习文学音乐和礼仪的最佳时间啊……”

“不能激发公主学习的兴趣，是阁下的失职。”我丢下这句话，便抱着白雪公主转身推门出去，对门外的总管吩咐道：“屋子里的人全部辞退，换一批能和公主和善相处的人来。”

下午宁静的花园里，有了白雪公主的欢声笑语。然而这美好的午后，很快传来了一声惊呼。

“王，王后陛下……”见我急匆匆赶到，园丁连忙向我行礼，我注意到他的额角青了一块，似乎正在从白雪公主的手中夺过什么东西。

“母后！”白雪公主一见我来，立刻扑到我的怀里大声哭喊道：“彼得园丁是坏人！他抢我的东西！”

我看像彼得，他那圆圆的脸上杂糅着憋屈又无奈的神情，十分有趣。

“公主殿下不知道从哪里藏来了这个弹弓，在花园里到处乱射。”彼得摊开手，将一个做工精致的木质弹弓呈给了我。“王后陛下，您看，花园里的玫瑰花被弄得一团糟，连我都受了伤……”

我这才注意到彼得的额角有一块青乌。

“彼得，皇室会为的您的伤口负责全部费用的。”我一面安抚着小公主，一面对园丁说道：“您是一个受人尊敬的成年人，难道还要跟一个小孩子计较吗？”

彼得苦笑着走远后，我摸了摸白雪公主的小脑袋，把弹弓递还到她手里：“我的小甜心，你可真厉害，一下就把园丁的蠢脑袋打中啦——好了，别哭啦，公爵夫人带着她的女儿来宫里做客，你要去和她们打个招呼吗？”

白雪公主摆弄着她心爱的小弹弓，撅起玫瑰花瓣般娇艳的唇瓣：“我才不去，那个公爵夫人长着马一样的长脸，她的小女儿满脸雀斑，都是丑八怪。”

我轻轻点着白雪公主娇俏的琼鼻，把她逗得咯咯直笑。“是啦，你这样的小美人，当然不应该去见那些粗俗的家伙。”

晚宴时，白雪公主依然任性地没有出现。公爵夫人和其他贵妇们低声交头接耳，白雪公主太过于骄纵，王后也果然像传言中的那样溺爱白雪公主。

然而，这也是可以被理解的。天底下有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子女呢？

王后也只不过是这些伟大母亲中的一个罢了。

晚宴结束后，我独自一人走进卧室，墙壁上的镜子缺了一角，那是某次白雪公主发脾气后四处乱丢东西的误伤。

“魔镜魔镜，告诉我，这世上谁是最美丽的女人。”

“是您，我的王后陛下。但是白雪公主长大后，她的美貌将在您之上。”

“那么，白雪公主的未来将会如何？”

“她无法收敛自己的狂妄愚蠢和目中无人，以至于使王室蒙羞，最后被强行送入修道院度过残生。”

6. 睡美人

“公主会在16岁那年被纺锤扎死。”

我撂下这句话，转身就离开了宫廷宴会，留下公主的仙女教母们和国王夫妇面面相觑。

坦白说，我并不在乎这剧咒语是否能生效，大家都是小仙女，凭什么公主的满月宴席唯独不邀请我？就因为我一身黑衣哥特妆？

所以我在公主的满月宴会时大摇大摆冲进宫去，丢下一句诅咒，扭头就走。有道是膈应别人一时爽，事后回味加倍爽。公主要是没事，那我也没啥损失。万一我这嘴开了光，公主因此嗝屁着凉，那……那岂不美哉？

年复一年，作为仙子的我是不会老去的。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我变成过海底巫女，变成过狼，变成过感情骗子，变成过带着两个女儿改嫁的继母，变成过皇后，最后变回我自己，在家掰着手指头寻思下一个该去祸害谁。直到门外的喧哗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不耐烦地打开门，只见一个佩戴火铳和长剑的贵族青年站在门外。

“你就是给睡美人下咒的那个骗子？”青年扶住火铳，开门见山地说道。

我，百变魔女·黑仙子·乌鸦嘴协会终身主席·艾欧泽亚第一黑魔法师·哥特妆大赛第一名·全国十佳嘴臭模范可从没听过这么无礼的称呼。

更重要的是——“不好意思，这位先生，您说的睡美人是哪个？”

青年显然对这个问题十分震惊，只能强做镇定地解释：“你曾经在一百年前的王室宴会上恶毒地攻击了一名刚出生的公主，致使她被纺锤扎死，所幸仙女教母们相救，才把你的诅咒改为沉睡。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吗？”

我目瞪口呆地听完，才飞快地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翻出这么一位倒霉公主。“所以……您希望我做些什么？”

贵族青年义正辞严地与我交涉：“我需要你立刻解除附加在公主身上的沉睡咒语，如果你能做到，对于公主的诅咒我可以既往不咎。否则……”

“拿着这个。”未等他说完，我已经把装着陈年浓缩芥末油和大蒜汁的小瓶子递了过去：“这是魔法药水，用它多漱几次口再去跟公主接吻，别说沉睡，死人都能跳起来。”

贵族青年离开后再也没回来，我倒是经常能听见他的消息。也不是我八卦，实在是关于他和他那位新王妃的故事已经尽人皆知。

起初，这位王子披荆斩棘，用一个吻救醒了沉睡百年的公主。

然后，顺理成章地，王子在众人的祝福中迎娶了公主，并且成为了两国共同的国王。

但是很快，王子发现婚后的日子远比他想象的要难上很多。

这位沉睡了一百年的公主，和王子的代沟简直比他奶奶还要深，进出王室的大臣和侍从经常听见各种匪夷所思的对话从王子和公主那边传来。

有一次，公主愤怒地质问王子，为何不烧死国境内所有的巫婆。纵然王子费劲口舌，公主也坚信不疑，任何一个能够识文断字并且敢于在公开场合露面的女人都是伤风败俗的巫婆，应该统统被绑在火刑柱上烧死。

还有一次，公主坚持要求王子下令焚烧全国所有的文学作品，仅仅因为她翻看了几页当下流行的通俗小说，就认定这些都是“背离上帝，蛊惑人心的罪恶”。

最让王子不能忍受的，是公主对于自己来自南方好友的轻慢态度。而公主则天真无邪地睁大了眼睛，当着这位好友的面问道：“他不是敌人吗？”

“不，亲爱的。”处于崩溃边缘的王子尽力维持着声音的镇定：“他们也是上帝和国王的子民。”

“可是南方那边的人就是敌人呀，他们掠夺我们的土地和人口，抢劫我们的财富……”

“够了！早在我祖父那一辈开始，两国就已经恢复和平了！请不要再说出这种无礼的言论了！”

日复一日的争吵中，王子终于绝望地发现，纵然他可以教会公主认识和使用当下的技术，想要纠正公主那些野蛮落后的认知和习俗，却需要很长的时间。

夜深人静时，王子会辗转反侧，身边的女人与自己仿佛不是来自同一个世界。无法沟通，无法交流。王子无数次地想过离婚，但是他不能，他的婚姻，是在所有臣民的祝福中完成的，如今他还要背负着这些祝福艰难地走下去。

祝他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就好像童话里写的那样，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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