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我爸妈常年不着家，都是爷爷奶奶在管我。

爷爷总是要求我认真学习，不听话就容易挨打，反正男孩子好得快。我小时候淘，挨了不少打，越挨打越叛逆，就算趴在床上哎呦叫唤，我也绝不低头。成绩倒是还行，但小考就是不认真，我宁愿交白卷，也都要气爷爷。

爷爷手执竹棍，问：错哪儿了？

我梗着脖子：我没错。然后被打的下不来床。

这可把奶奶心疼坏了，她又拦不住爷爷，只能唉声叹气地给我擦药。我倒是习惯了，我反安慰奶奶没关系，根本不疼。

话刚落，爷爷就黑着脸出现，阴森森开口：不疼？

我嘴硬，偏说不疼。在床上躺实了一个周末。

我老早就习惯了被揍，倒是我同学常常绕着我啧啧称奇，他们常摇着头，觉得我爷爷不可理喻。我翻了个白眼，语气不善：又不是你被打，用你来管。

我同学皱皱鼻子，觉得我也不可理喻。

老师对我交白卷挑衅家长的行为很不支持，甚至在家长会的时候公开点我名，说我屡教不改，影响学风。我当时心里咯噔一声，还没偷眼去瞧爷爷，就听见爷爷开口：那他成绩还挺好，是吧老师。

我低下头不让自己笑得太明显。回家路上，我有些得瑟，走得六亲不认，爷爷一把揪住我领子，吹胡子瞪眼：臭小子，居然敢让我当众丢脸，我看你是欠打！

上中学后，我觉得拿成绩开玩笑没意思，还不如考好点让人羡慕羡慕。我又不是天才，想成功当然要努力，我愿意花时间把书读透，实在不懂就问，我脸皮厚，不羞涩。烂笔头的成果就是我年年成绩榜上有名，奶奶特高兴，拿着我的奖状在爷爷面前挥，爷爷对奶奶的激动十分不屑：开玩笑，我孙子。

我对做题倒没什么特别感觉，题目做多了就得心应手，管他出的是什么，手自然而然就动了起来。有同学会来问我题，女同学，卷子往我面前一放，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哪题。我宽慰她：没事，问题目不用不好意思。这很正常。

女同学指题，我一看，忍不住道：噢这个很简单的书上就有类似的，你看书没有？噢应该没有不然也不用问我，那你先看看书吧。

卷子啪一下被抽走，我纳闷地看着她用力踏步离去的背影，问目瞪口呆的同桌：她看着挺瘦的，怎么脚步声那么重？

同桌嘴角一提一放，眼神怜悯：你看着还挺聪明的，怎么这么笨。

上高中以后我开始寄宿。学校虽然不远，但坐公交车需要转两趟车，一趟下来俩小时，我实在嫌麻烦，干脆住了宿。临开学前被奶奶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在学校别委屈自己，不要贪凉，不要忘记吃饭，不用节省些有的没的。我声声应好，然后探头越过奶奶看向爷爷：你没啥要跟我说的吗老头子。

爷爷手上的竹棍回答了我俩字：快滚。

学校不允许带手机，我倒是想偷偷带，但是打开包才发现，我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换成了爷爷的老人机。我握着蓝色百合手机，不由得沉默。

他刚刚一声不吭，是怕张嘴就笑了吗？我就这个问题，沉思了一路。

倒还好。军训要求学生把手机全部上交，当我拿出我的百合手机，教官突然偏过头，咳嗽了一声，然后拍拍我的肩膀，说算了，让我留着吧。

教官越过我，我握着手机，神色复杂。被嘲笑了呢…

晚上回到宿舍，舍友围在我床边，把我笑了个半死。我赶小鸡一样把他们挥走，然后拨了个电话给爷爷。老头子接的倒是很快：干嘛？

我话在肚子里转了又转，最后憋了回去：找我奶。

爷爷：她睡了。

我：那你怎么没睡。

爷爷：被你吵醒了。

我：那你睡。

嘟嘟嘟——我啧了一声，这么无情？

奶奶每周固定给我打三次电话，几乎都是在我课间，短短十分钟根本聊不了几句，很快就挂了电话。我常在走廊接，被班主任撞上过几次，后来被叫去过一次办公室，班主任痛心疾首一般：我知道你这样的小男生招人喜欢，但你不能这样正大光明谈恋爱啊，多影响学风。

我愣住：老师，我…

老师摆摆手，打断我的话：你不用解释，我懂，恋爱自由，一点没错。但是希望你能告诉老师，你是在和谁打电话？

我：…老师，是我奶奶。

换老师愣住：恋爱自由也不是这么自由的…

我满脸无语，老师猛地反应过来：噢！哦哦哦！你跟你奶奶打电话啊，早说嘛！尽让我误会，回去吧回去吧，当你没来过哈。

我放学，把电话拨了回去，奶奶接起来，我笑着把今天的事情说了，奶奶也笑起来：还不都是你爷爷，非要我掐在你下课的时间打，说这样说的少，能多打几次。

我挂了电话，忍不住得意：果然，老头子还是想我。

我平常独立自主，倒也不怎么会想爸妈，但妈妈一给我打电话，我就会不由自主喉头哽咽。有一次晚自习下课，我还没走，接到妈妈的电话，当场猛男落泪，被后桌的同学递了纸巾。我抽了一张，把头埋进胳膊，不想被看见。

后桌拍拍我的背，同情道：别哭泣，坏人会笑。

我缓缓转过头，对上他真诚的脸，我嗓子沙哑，骂的却坚定：神经病吧你。

一张纸两句话，我跟后桌成了哥们。他后来疯狂嘲笑我：你多大了还因为妈妈打电话哭。

我皮笑肉不笑：作业还我。

他拍拍自己的肩：哭！大声哭！往这儿哭！

我都懒得理他，尽管做我自己的事，他老是半真半假地捂住心口：真是无情啊。

和他熟起来以后，他死乞白赖非要去我家玩。我说去我家挺麻烦，哥们态度诚恳：我怎么会嫌你麻烦呢。爷爷奶奶对我带朋友回家有些意外，但很欢迎。奶奶做饭前，颤巍巍地问他：同学，你吃的多吗？

哥们迅速摆手，装乖巧：不多不多，奶奶，我吃的一点都不多。

不想奶奶叹了口气：难怪你没有他高，吃的不够呀。

我看着他微微张嘴明显呆住的模样，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爷爷一敲我的头：笑什么，你也不高。在学校没吃饭咋的，打起来都手疼。

我捂着头，和哥们一起，同款石化。

家里屋子不多，哥们和我一起睡。我把他踹去洗澡，他光着出来，把水全都抖我身上。我倒是没多在意水，就是不服：你怎么这么白啊？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又看了看我，接着做作地捂住：被看光了，要负责的啦。

我抖掉满身鸡皮疙瘩，抓起衣服进了浴室。出来的时候他躺在最里边打游戏，问我要不要一起。我一周没摸手机了，还没来得及更新，就先看他打。他技术还挺好，我越看越入迷，没注意到，半个人压在他身上。他死第五次的时候，我忍不住抱怨：你怎么又没了？

他稍微往后，偏头看向我，特无奈：拜托，你压着我胳膊这么久了，自己没感觉？

我赶紧从他身上移开：噢，你早说啊，我真没感觉。

他马上复活，眼睛盯着屏幕，嘴里道：真让人伤心，明明刚才还盯着我看。

我拿起我自己手机，没敢搭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一直到回学校前我都没放开来，走前心不在焉，被爷爷一竹棍敲醒：别想七想八的，车都要走了。

我没有想清楚是怎么回事，这种事情想久了浪费时间，不如学习。我和哥们关系仍然照旧，但我却觉得有哪儿变了。比如他问我要作业，我居然不忍心要他帮我买饭。

这可真是个大问题。

但唯独这一个问题，我没有胆量去确定。

高中是拼ming的阶段，我逐渐也不敢分心去想其他。基础扎实，我不担心，但我怕我看见哥们，那可太容易紧张了。我咬着笔头，克制不住往窗外去看。

哪来的女生，我怎么没见过，他什么时候认识的，推推搡搡干嘛呢这是？！

笔被我咬出了印，松开时一阵牙酸。

哥们进来，坐我旁边，冲我努努嘴：你看见刚刚那个女生了吗？找你的。

我：？我不认识啊，找我干嘛。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眼神复杂地摇摇头，欲言又止，最后骂了我一句：笨吧你就。

怎么觉得我在哪听过？我一时想不起来。

高三刚开始时，他不怎么找我了，说怕自己话太多影响我学习。我急得不行，没忍住：你丫不找我更影响我学习。

哥们似乎有点意外，接着咧咧嘴：哦豁，离不开我了吧。

我没话反驳，干脆认同：对，没错，行了吧！

我中午呆在教室学习，他跟我一起。高三教室在顶楼，天一热就跟蒸笼似的，电扇开起来都热的发慌。他睡着又热醒，来来回回好几次，我看不下去，悄悄跟女生借了个多余的小风扇，夹在他桌前。

等快到上课时间，我把小风扇还回去，叫醒他。他伸了个懒腰，拳头差点戳我脸上。我握住他手腕，要他看着点，他缩回手，瞥我一眼：跟炉子似的，谁想碰着你。

说完他就回了自己位置，把我气的，一节课都没听好。还不是我借的风扇，还不是我让给他！他居然都不想碰着我！我越想越气，连他下课递给我的冰水都没接。

小气鬼。他把水往我脖子上一放，又占了我同桌的位置。我把水往他怀里一扔，趴在桌上，一声不吭。他哟呵了一声，凑近我，呼出的气热乎乎的，全喷我脖子上。他说：干嘛，要我给你拧瓶盖吗？

我一动不动。他真的给我拧了水，放在桌上，走前说：记得灭灭火，大火炉。

我听见同桌坐回我身边，咦了一声，说：你这水喝吗？不喝我喝一口啊，热死我了。

这哪行？！我立刻坐起，迅速把水抓进怀里，不给。同桌抓了个空，抓狂道：我靠，你俩能不能不腻腻歪歪跟谈恋爱似的吗？

水瓶触到胳膊，凉得我一激灵，有什么事情清晰起来。

我打了个电话给爷爷，没有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我有了喜欢的人。爷爷似乎一点不惊讶，平淡道：那你高考完带回来我们看看。

我尬住：可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

爷爷哦了一声：你问一下呗，喜欢又没错，我孙子，能不能不要这么怂。

老头子给的胆，我真的去了。我抱着管他三七二十一的念头冲进他宿舍，他好像刚要洗漱，捏着牙杯满脸错愕地看我冲进去。

我拉住他就往外走，他把牙杯丢到床上，问我怎么了。我把他拉到没人的地方，小声问：你在宿舍洗澡，也光着出来吗？

他的表情难以言喻，像是在看神经病。我没管，摇头道：你不能光着出来。

他抓了抓自己头发：呃，其实我没…

我执拗道：因为我不在你们宿舍。

空气安静三秒，我听见他笑了，他说：哟呵，还挺霸道？

高考结束，我兴高采烈回家，没想到爸妈也特地回来，庆祝我毕业。爷爷端坐在主位上，看了一眼我身后，问我怎么没带人回来，奶奶也叹气，说想见见我喜欢的人。

我说：你们见过的，之前跟我一起回来那同学。

奶奶想了想：那个男同学？

我爸眉毛瞬间飞了起来：男同学？！

我妈没有讲话，可能还没反应过来。我爸当即就拿起棍子要打我，我还没来得及躲，他就被爷爷喝住了。我爸口气无奈：爸，那是我儿子！我还不能管吗？

爷爷翻了个白眼：你是我儿子，我不能管吗？

我爸气急：你就惯他吧你就！

爷爷否认：屁，我最不惯他，他哪次做错事没挨我打？

我爸滞住：那你怎么不让我打？

爷爷瞧了他一眼，反问：他做错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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