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辞而别

第二天，苟远飞继续没有到校。

第三天也是。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第七天，他都没有来。

施云心里的紧张，随着苟远飞的持续缺课逐渐减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或多或少的，对苟远飞安危的一点点担心。

大家都在猜测苟远飞究竟为什么不来上学。郎老师也给不出答案。

不过大家普遍认为，他不来上学其实是不敢来。究其原因，还是跟压力大，考零分有关。

一个多星期之后，苟远飞还是没来。但是，他的妈妈来了。

他的妈妈在某天傍晚，大家准备上晚自习之前，赶来教室找郎老师。

他的妈妈是一个长相姣好，打扮得体，气质优雅的中年妇女。

施云坐在第一排，近距离地看到郎老师和苟远飞妈妈站在教室门口聊天。

聊了半个小时左右，苟远飞妈妈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波澜不惊，云淡风轻，从她脸上判断不出苟远飞现状的好坏，也看不出苟远飞像是遭遇了什么不测。

然后，她妈妈走了，留下郎老师一个人在走廊上发呆了半天。十来分钟左右，郎老师才走进教室，把苟远飞转学的消息告诉了大家。

郎老师说，苟远飞转到县郊区的乡镇中学读初三了。然后，这件事立刻发酵，成为大家炙手可热的讨论话题。

大家议论纷纷，除了之前推导的结论基本成立外，还有人新增加了施云的元素。

一小部分人，比如陈銮，梅超锋，李硕书他们认为，苟远飞是被施云伤害得太深，加上学习压力过大，两种因素叠加，才造成他转学的结局。

施云再次被推到舆论的风口浪尖，成为众矢之的。大家都为苟远飞打抱不平，都说他这么好的一个学生，说转走就转走，而且还转到了更差的学校，这分明就是初三四班的损失。

施云百口莫辩，只能忍气吞声。明明已经半个学期没跟苟远飞有过任何交集，现在偏偏又被强行扯上关系，她觉得自己特别冤枉，只好找陈君大吐苦水。

可是陈君一副漠然的样子。她也被苟远飞的不告而别搞得伤心难过。她和苟远飞，毕竟有着穿开裆裤的交情，竟也是这样说散就散。

“这个夏天注定是悲伤的，施云，我早就跟你说过，要你珍惜跟苟远飞在一起学习的时光，现在好了，他真的不辞而别。”

“所以你也和他们一样怪我咯！”

“施云，难道你真的没有一点点难过吗？难道你真的认为，他转学的原因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觉得没有！他转学是他自己的事。”

“哎，我真替苟远飞感到不值。想不到你的心真的是石头做的。苟远飞为你流过的泪，为你犯过的傻，现在看来都是愚蠢至极。可是我也不忍心骂你，毕竟，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陈君，你们都站在苟远飞那一边批斗我，却没有谁设身处地为我想过。苟远飞的压力大是我造成的，所以现在他走了，你们又要把他的压力重新转嫁到我身上吗？”

陈君一愣，叹了口气，“我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为他说句公道话而已。我知道，你肯定有苦衷没告诉过我，就像他做的很多傻事我没告诉你一样。我觉得，就是因为什么都不说，你们之间的误会才越来越深，其实当初就应该打开天窗说亮话。”

“并没有什么误会，如果有问题，问题都在我。我的成绩从初二开始下滑，以我的水平，现在连考上县一中都困难。即使苟远飞努力地帮助过我，我依然烂泥扶不上墙。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还能拿什么去答应他的承诺？何况，我内心的真实想法，早在初二上学期已经跟他说得很明白了。我有权力选择当断则断，我并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

“哎，其实，你们可以选择更友善更温和的方式解决问题，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决绝…”

“我做不到更加温和，我只能狠心。因为我的压力也越来越大。我的成绩一落千丈，可是父母仍对我寄予很大的期望。但我发现我越来越学不进去了，越学不进去就越想吃，越吃就越胖，胖到现在连大码的T恤衫都穿不下了。我已经对自己失去了信心，如果你们再一味地怪我，难道你们就不怕，有一天我也会承受不住压力不辞而别？”

陈君没有说话，只是良久地沉默。她也发现，施云越来越沉默，越来越自卑。曾经的施云活泼可爱，阳光健康，能歌善舞，走到哪里都能成为独特的风景，走到哪里都有男生悄悄打听她是谁。

而今，她身材发胖，虎背熊腰，穿什么衣服都显得很老气，再也看不出一丁点青春的气息。她天天奔波于家和学校，天天挑灯夜读，可是成绩没见长，视力却直线下降，看远处的东西，都要把眼睛眯成一条缝才能看清。

明明只有十四五岁，看起来却像三十好几。明明不喜欢数学物理化学，却偏偏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去学习研究。陈君已经很久没听过施云唱歌，也没看过她跳舞了，听说她小时候擅长的画画，也因为功课繁重而被迫荒废。

可是没办法，应试教育告诉施云，只有考高分才能上更好的高中，才能拥有所谓的前途，似乎只有这条路才能通往所谓的未来。她只能选择没日没夜没有效率地学习，可她依然是个学习白痴。正如她自己所说，越学越吃，越学越痴。

陈君长叹一口气，她忽然发现，苟远飞虽然很伤心地离开，但是施云也没能很快乐地继续生活。

“哎，对不起施云，我也是心情很复杂，所以才说了很多重话。你和苟远飞都是好人，你们都没有错。错的不是你们，而是时间。错的是你们同时出现在一个不正确的时间里。如果你们相识在高中，或者更成熟一点的时候，或许，你们之间就不是现在的结局。”

施云也不再说话。

尽管她还不太能理解“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这句话的深层含义，但她觉得，她和苟远飞在这个年纪相识相知，根本就是个极大的错误。

可她的心不是石头做的，苟远飞曾经帮助她的一切，她都铭记在心。现在苟远飞不辞而别，她已无法报答他了，倘若将来的某天，等她再长大一点，再成熟一点的时候，如果还能有幸遇见苟远飞，她一定会大方地对他说句谢谢。不知道会不会有这样的一天，但是她已经开始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熬过艰难的初三之后，能有再见他的那一天。

悲伤终于在八月末的时候消失殆尽。

所有人都开始渐渐习惯了没有苟远飞的新学期。原本属于苟远飞的座位，被郎老师安排给了陈君。有了陈君陪伴左右，施云心里多少有点安慰。

可心里面那种空落落的感觉，也不是一个陈君就能弥补的。

悲伤的八月，施晓晴远去他乡，马梦瑶异地求学，叶康不知所终，苟远飞不辞而别，没有谁体会得了内心一下被掏空的感觉，也许只有夜深人静，当空皓月，才能知晓施云内心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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