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少年（上）

接近期末，天气愈发炎热，人心也愈发浮躁。

钱然接连几次上课捣乱，老师终于忍无可忍，把他赶出教室，他不敢回家，只能在学校周围游荡。

教学楼后面的小山坡，被学校的一帮无所事事的不良少年占领。

于是钱然稀里糊涂地加入了不良少年的队伍。

最近几日，他不敢进教室上课，只能待在小山坡上，看着教室里的同学。

这天晚自习，数学测验。刚好轮到施云是值日干部。

朱老师一进教室门，大摇大摆地问：“谁是今天的值日干部啊？”

施云举了举手。

“哦，施云啊，你坐到讲台上来监考。”

施云愣了，她还从来没监考过。但是朱老师的意思很含糊，他只说让自己监考，没说自己到底要不要考试。

“朱老师，那我还要不要考试啊？”施云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说你要不要考试!”朱老师边说边拿手轻轻敲了一下施云的头。

朱老师这么轻轻敲一下，力度一点也不小。施云的头疼了好半天，因此也不敢继续追问。

没问到答案，施云不知如何是好。直到朱老师给她发了试卷，她才确定自己是要考试的，同时还要监考，维持考试秩序。

“施云，要是有谁照抄，你把他名字记下来啊！照抄的试卷一律按零分计算！”朱老师说完就走了。

施云坐在讲桌上考试，浑身不自在。本来这几章代数就学的很含糊，现在还要一边考试一边监考，这分明就是不让自己考好。

开始做题了，果然好多都不会做，不一会儿功夫，施云就没有耐心继续做下去。她索性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人照抄作弊。

她瞟了葛恋一眼，葛恋气定神闲，泰然自若。

自从期中考试考了第一，葛恋就变得格外嚣张跋扈，尤其是数学，好几次小测验都是满分。她发现施云在看她，于是回看了施云一眼。她的轻蔑眼神，仿佛在告诉施云，这次又能考满分。

而秦湘林自从期中考试失利之后，在数学上就彻底翻不了身，几次测验都徘徊在108分左右。看她现在的状态又是一脸愁容。

杨钊在老老实实地做题，好像考得很顺利，他的数学成绩一直很不错，每次测验，总会因为粗心大意丢个一两分，不过他都满不在乎。

陈銮的数学也很好，所以这小测验做起来得心应手。

插班生梅超锋在期中考试之后才转来，但是他的数学成绩很不错，至少比施云好。

苟远飞面无表情，他动一下笔，停一下，也不知道他是在思考还是在开小差。他的数学成绩一般般，小测验对他来讲，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反正，没有红牌黄牌要紧。

李硕书明显有点吃力，此刻他抓耳挠腮，拿着橡皮，用很大力气擦破了试卷，然后又用修改液涂改，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引得周围的人纷纷朝他看。

施云维持了秩序。几秒之后，教室又恢复平静。

继续做了几道没什么把握的计算题之后，施云已经产生了放弃考试的念头。

当她苦恼地把头扭向窗外时，忽然看见钱然伸长了舌头，正朝她做鬼脸。

施云忽然心生怜悯。钱然真可怜，每天按时来上学，却不敢进教室，只能躲在后山上，外面那么炎热，还要陪着大家一起捱到下晚自习。甚至连小测验也没资格参加。

而倔强的钱然，就是不愿意请家长来找班主任谈话，只能在教室外面挨热受罪。

可是看他的神情，一点也不像受罪，反而逍遥自在，自得其乐。甚至还结交了一帮朋友。但是这些朋友，不像善类。

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闪到钱然身边，钱然笑笑地给他点了一支烟。这个熟悉的身影，正是胡冬。

“跟谁伸舌头啊，你X的几岁的人了，还X的那么幼稚。”胡冬不屑地说。

“大哥，我跟我们班一个女生开个玩笑而已。”

“你们班女生？”胡冬顺着钱然手指的方向看过来，正好撞上施云的眼神。

“是她啊！”胡冬意味深长地说。

“大哥你认识她？”

“不认识。她是班长吗？”

“不是班长。”

“不是班长干嘛坐在讲台上？”

“可能，她是今天的值日干部吧，要维持班级纪律。”

“我X，我以为她是班长呢，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好牛X！”

胡冬说完，又看了施云一眼。虽然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可是这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着实把施云吓得不轻。她的脸一下红到耳根，心脏噼里啪啦一阵乱跳。

施云开始后悔帮郭园园传话给胡冬，郭园园并没事先告知，胡冬是个不良少年。更没想到，那次简短的传话，居然令胡冬记住了自己。

施云彻底没心考试了。她反复回忆传话那天自己的态度有没有很恶劣，是不是给胡冬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胡冬会不会因此而记仇。

越想越乱，越乱越害怕，越害怕就越烦躁不安。

这样的不良少年，除了不搞学习，还会打架斗殴，拉帮结派，欺负弱小。他会不会找时间来跟自己秋后算账啊？想到这里，施云紧张得把自动铅笔的笔芯按断了。

朱老师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教室门口了。

“时间差不多了，交卷吧。”

神情慌乱的施云虽然没有交白卷，但是考砸肯定是八九不离十的事情了。

几天之后测验成绩出来了，葛恋果然是120分。当朱老师点到她的名字时，她一脸傲气，大摇大摆走上讲台领回自己的试卷。

不过这种傲娇也就持续了几秒钟。很快她就发现，陈銮，杨钊都是满分，考试时候一脸愁容的秦湘林居然也是满分。梅超锋119分，苟远飞113分，连李硕书都考了110分。

葛恋一看大家都考得很好，立刻变得气急败坏，还没来得及仔细欣赏自己的分数，就气得把卷子往桌上一扔，无心再看。

唯一让她找回点自信的，是她听到施云分数的时候。施云考了88分，120分的卷子才考了88分。

自从期中考试考了81分之后，施云的数学成绩几乎就被定格在80分左右了。

可是比数学成绩更令她惴惴不安的，是胡冬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和那个她自己假想的不知何时会降临的来自胡冬的报复。

所以一连几天的上学放学，施云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她怕稍微放慢速度，就会被胡冬逮到报复的机会。

好不容易熬到周末，终于可以躲在家里，可是施晓晴非要拉着施云去她家。

“我妈去旅游了，她让我爸照顾我几天，但是我爸说他要出差，肯定又出去鬼混。家里没人，你来我家睡吧。”施晓晴在电话里恳求施云。

“不如你来我家住几天。”施云觉得，此时施晓晴是最有力的保护伞了，她的身份足以保护自己，这样就不必害怕胡冬了。

“你放心 ，我肯定会去你家蹭吃蹭喝的。我妈至少要出去一个礼拜，我爸反正都不着家。不去你家住，我怕我会饿死在家里。但是周末你还是先来我家陪我吧，你爸妈都在家，我们说话什么的，好不方便呢！”

施云最终磨不过施晓晴的三寸不烂之舌，带了套换洗的衣服去了施晓晴家。

傍晚时分，天色暗淡下来。站在施晓晴家大别墅的楼顶，可以直接看到对面小学的大操场。

那是儿时施云和小伙伴们最喜欢玩耍的地方，他们经常在这个操场上拉开架势，扮演《新白娘子传奇》。

施云最辉煌的一次是演了小青，其他时候都是演路人甲乙丙丁或者虾兵蟹将。她当然想当白娘子了，可惜不够美貌，白娘子每次都由她们班最漂亮的女孩子扮演。

触景生情，施云抬头看看淡灰色的天空，忽然觉得恍如隔世。小学毕业已经一年多了，初一也已经接近尾声。时间慢慢悠悠地过去了，原来时间真的会溜走，不会回头。

这大概是施云第一次感觉到时间的流逝，时间走了，自己长大了。

“施云，快看，操场上那几个人。”站在一旁的施晓晴忽然变得激动。

“那几个人怎么了？”

“是晓峰他们。”

“晓峰？晓峰又是谁？”施云一头雾水。

“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他就是我的那个谁啊！”施晓晴脸红了。

“晓峰······你说的那个小混混儿？”施云放低了声音。

“也不完全是混混啦！他已经在另外一个城市读技校了。”

“那他怎么突然跑回来？”

“这不快期末了嘛，肯定放假了啊！”

“姐，他放假这么早啊。而且他回来，怎么你会不知道呢。”施云提出疑问，施晓晴没出声，若有所思。

这时，不知从哪里走来几个女孩子，其中一个女孩子和一个男生打打闹闹，男生索性抱起那个女孩，原地旋转了三圈。

施晓晴脸色阴沉，像天色一样黯淡下来。

“抱着女生的那个男的，就是晓峰。”施晓晴不悦地说道。“走，施云，跟我一起去操场找他！”

施云被怒气冲天的施晓晴拖着手，一口气冲到对面小学的操场。

自从小学毕业之后，施云就再也没有踏入这个操场半步。没想到，今天竟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操场。

“姐，你这是要干什么啊，他们都是混混，我害怕。”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有我在，你怕什么。还有什么场面我没见过？”

当施晓晴和施云站在操场中央时，先前的几个女孩子已经不见了。只剩下那个叫晓峰的男生，和另外几个，几个有点眼熟，却又叫不上名字的男生。

“张晓峰！”施晓晴大吼一声，吓得那个叫晓峰的男生立刻奔跑过来。

“晓晴，你，你什么时候来的？哦哦，那个，我，我昨天才回来，还没来得及给你打电话。”

张晓峰本来不是结巴，可是此刻结结巴巴，支支吾吾。

施云躲在施晓晴身后，不敢抬头看，只敢用余光瞟了一眼张晓峰。除了感觉到他目露凶光，仿佛还能嗅到他浑身杀气。施云更加害怕了，本能地往后缩了缩身子。

“哟，你身后这小妹妹是谁啊？介绍介绍啊！”张晓峰看施晓晴一直阴沉着脸，赶忙没话找话说，他觉得此刻的施晓晴已经愤怒到极点，要是点一把火，施晓晴马上就会燃烧。

“介绍你的头！她是我堂妹！你X的，刚才你跟那女的怎么回事？我全都看见了！现在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你最好老实交代！”施晓晴抑制不住怒火，破口大骂。

“晓晴别这样，你看，第一次见小堂妹，咱不要吵架，不能留个坏印象给人家呀······”

“你少废话！跟我过来！”施晓晴边说边拽住张晓峰的衣服，用尽全身力气把他一直拖到操场的一个角落。

看这架势，施晓晴和张晓峰的战争无法避免。施晓晴也顾不上施云了，把她一个人丢在操场中间。

虽然这里是儿时最熟悉的地方，可此刻的操场变得杀气冲天，施云一刻也不想逗留，无奈施晓晴和张晓峰的战争也不知会持续多久。

“施云。”施云的背后传来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听声音就觉得来者不善，施云不禁打了个寒颤。

“是我呀，施云，你怎么跑到这里来玩？”

施云一回头，钱然一巴掌盖过来，差点打到她脸上。

“你要干嘛，讨厌！”

“没干嘛，跟你开个玩笑，别介意别介意！”

施云一看是嬉皮笑脸的钱然，松了口气，可是刚才的声音明显不是钱然发出来的。

“来来，施云，跟你介绍一下我大哥，他很想认识你。”钱然边说边把胡冬拉到施云面前。

四目相接，施云确认了一下，没错，就是那双会露出凶光的细眯眼。难怪刚才觉得操场上的人那么眼熟，原来正是可怕的胡冬。

“我大哥胡冬，初三（三）班的。刚才就是他叫你呀。”钱然介绍得不亦乐乎。

“滚，一边玩去，没你什么事了。”胡冬踹了钱然一脚，钱然跑开了。

施晓晴和张晓峰在吵架，钱然也跑开了。只剩施云单独面对着胡冬。

“你就是施晓晴的堂妹啊，你和施晓晴一点也不一样，她那么彪悍，你看起来倒是很文静。”

胡冬的语气比上次见面时候缓和了很多，可是施云依旧不敢抬头，她害怕极了，总觉得是不是帮郭园园传话的时候，无意中得罪了胡冬，今次他故意来找茬。

“你别老低着头不说话啊，别害怕，我不会吃了你的。”胡冬得意地笑着。

“你，你，应该和郭园园和好了吧？上次郭园园说要跟你一刀两断，但我觉得她不是认真的，你们应该还能继续做朋友。”施云支支吾吾，大气不敢喘。

“哼，呵呵，哼······”胡冬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语气词。

施云这才抬起头看着他。这一次，胡冬连眼神柔和了许多。而且今天似乎刻意认真打扮了，他穿着整齐的衬衫，还梳着油头，头发上没少抹摩丝。

“你冷笑什么，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施云说得小心翼翼。

“你终于肯抬头看我了？我有那么可怕吗？都说我不会吃了你，何况你还是施晓晴的堂妹，我哪敢惹啊！我要是欺负你，施晓晴肯定饶不了我！”胡冬说话的语气也没有之前那么生硬。

“你跟我堂姐很熟啊？”

“哇，施晓晴谁敢不认识啊，她可是我们学校出了名的。”

“你们怎么都这样说她呢？，在我心里，她真的是一个很乖巧很温柔女生。”

“你说笑吧，她乖巧，她要是老实的话，会在读书的年纪谈恋爱吗？男朋友一个接一个地换。张晓峰都不知道该排第几了！”胡冬说到施晓晴时，语气变得轻浮。

“照你这么说，你们都不是老实人咯，你们都在，都在读书的时候······谈恋爱······”施云渐渐卸下防备了，她发现胡冬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她的话匣子慢慢打开了，说话起来也大胆了许多。

“我本来就不是老实人啊。不搞学习，惹是生非，还跟郭园园谈恋爱。但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没有选择。”胡冬无奈地叹了口气。

“没有选择？这话什么意思啊？”

“我是说，我原本不想这样的。我家穷，我爸说读书才是唯一的出路。可是，我读不进去啊。我认识书，书不认识我呀！你看人家张晓峰，他家里有钱，他不想读书，就想学手艺，他爸就送他去大城市的技校。我跟我爸说，不如我去南方的城市学理发，学好了回来开个理发店挣钱，我爸不同意，他说我一个男子汉，给人剪头发多丢脸。还说，要是我敢去学理发，就拿刀剁了我的手。”

胡冬说完又长叹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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