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喜欢

宋衾一只手臂抱着花束，一只手悄悄揪着一片向日葵花瓣。

她微微阖眼，月光在长而密的眼睫上落下一层光影，金色的头发浮动着几乎和鹿角发饰一样的银色，隐约可见的莹白腰线和身上的纯白沙丽不相上下。全身唯有眉心一点丹砂是剔透白色以外的朱红，灵动仿若神灵。

面前的女生就像月光下迷失在森林里的精灵，齐觞微微屏息，两个人之间不过隔着一束捧花，他低声说：“你很漂亮。”

男生琥珀色的眼睛糅合了树叶的暗影与清亮的月色，席卷而来的温柔让宋衾难以抗拒又甘于沉溺。她弯唇笑了一下，说了声嗯。

宋衾从未像现在这样了解自己的情绪。

也从未像现在这样知道面前这个男生带给自己多少变化。

从前她的生活里不是球棒就是拳头，她在球场和那些适合打架的角落称王称霸，和一群豪爽干脆的朋友自由自在的疯玩，在自己的世界里一边骄傲一边享受。

然后齐觞随着高中一起进入她的生活。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攫取了她所有的注意力，然后让她不自觉地做出了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改变。

她开始关注以前嗤之以鼻的成绩，开始因为自己读过的书太少而自卑，可笑的是她明明白白的知道那些领域是她的弱势，却还要怀着侥幸去试探，然后让自己的自信心一次次遭受暴击。

她向来直言直语，最受不了拐弯抹角腻腻歪歪，然而她一看到齐觞，就会情不自禁地紧张和不安。现在还穿着自己以前经常嘲笑的、让人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裙子，就只为了赢得那么一个男生的青睐。

这一切齐觞从未要求过一个字，他只是不断出现在宋衾生活里，然后宋衾就学会了这些改变。

最让她动容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齐觞看她的眼神里有了温柔，这种感情从他的双眼漫出，像柔韧的蛛网一样让她反抗不能、逃无可逃。

此前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别人给的温柔，与其让自己慌张，不如直接逃避。齐觞在天桥上的温柔和耐心让她手足无措，她像从前很多次一样选择躲避，对方却直接把她揽进怀里，用一个保护的姿势圈住她，她不需要担心怎么应对，只要闭上眼睛享受他的温柔就好。

那时宋衾才知道，原来齐觞的怀抱给她的就是她一直在追寻的安全感，原来她对于温柔除了躲避和畏惧更多的是渴望和期待。

她一直都很强硬，可她最需要的其实是温柔。

而这一点，似乎只有齐觞发觉了，甚至在她自己发觉之前。然后他就毫无掩饰的把他全部的温柔给了她。

此刻齐觞站在她面前，在她尚且懵懵懂懂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出关于两个人的决定。宋衾此刻才意识到，齐觞早已伸出了手，现在不过在等她的回应。

她曾因为两个人成绩和见识上的差距而自卑，实际上她不是真的在意自己的成绩，而是担心齐觞会因为她成绩差而嫌弃她。

她因为这个忧虑而焦灼自卑，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如果齐觞根本不在意她的成绩差到垫底，也不在意她从来不爱看书呢？

是的。齐觞是在对她的成绩和爱好清清楚楚的情况下选择了她，他喜欢她根本就与那些东西无关，那她为什么还要拿一堆没意义的框架衡量自己？她还有什么可迟疑和自卑的呢？

之前的困扰如拨云见月般散开，宋衾终于敢于直视齐觞的感情，也无比确定了自己的内心。

她喜欢齐觞，为齐觞着迷，为齐觞沉溺，她想要和他在一起。

齐觞伸手撩开她头上一缕被鹿角头饰缠住的头发，指尖从眉心丹砂划过直挺的鼻梁，又顺着下颔线抚上下巴。拇指在下巴上摩挲一下，转而握住了她正揪着另一片向日葵花瓣的手。

齐觞将她的手指带到面前，双眼注视着她，微微低头唇瓣凑近她的手指。他一说话，气息就绕在她的指节：“你现在像个公主。”

看着齐觞的唇就要贴上她的手指，宋衾满心悸动，几秒之后却突然被一阵恶心感覆盖。不堪入目的场景恶鬼一样盘踞住她的双眼，淫靡之声在耳边阵阵回响如同诅咒。

她闭眼深吸一口气，睁眼再深吸一口气，猛地把手抽回来倒退几步，怀里的花束掉在地上。

这突然的举动招致近十秒的沉默，宋衾背对着齐觞站在一棵树前，齐觞看到她在隐隐颤抖。他问：“怎么了？”

宋衾忍了又忍，在胃的位置用力按了几下强行压下那阵控制不住的恶心反胃，哽咽着说了一句破碎的对不起，就要从小花园另一边跑开。

齐觞追她，宋衾低声说“让我一个人待着”，然后又说“求你了”，在齐觞停下的瞬间消失在了树丛里。

她跑进不知道是哪栋的教学楼，在走廊台阶上坐下，双手叠在膝盖上，脑袋埋在手臂里。

非要这样吗？

非要这样折磨她？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陈依，那个该死的阴影就是一个最残忍的诅咒，偏偏是亲吻，偏偏每次都是面对她喜欢的人。

在她明确自己喜欢上一个男生之后，看着感情逐渐升温，看着对方想亲近自己，看着自己想要给出回应，又眼睁睁看着那些残影像幽灵一样浮动上来，然后由自己亲手推开喜欢的人狼狈的躲避。

这种阴影的存在，就是为了让她永远不能对喜欢的男生给出回应对吗。

她想起初中的徐郁，他们感情的疏远就是从她拒绝一个吻开始。那么她和齐觞呢？又要重蹈覆辙吗？只能重蹈覆辙吗？这会成为一个难以破除的恶性循环对吗？

宋衾好不容易摆脱自卑的迟疑，却又立马陷入新一轮的迷茫和恐惧。这段感情她才刚刚确定，现在却已经预见到了糟糕走向，她茫然痛苦，却没有人告诉她应该怎么挽救。

齐觞捡起掉在地上的花束，理好几朵被弄乱的香槟玫瑰，看着宋衾消失的方向，捻了捻手指，开始回忆刚才每一个细节。

走廊上，秦令啧了一声：“这就完了？齐觞都那样表示了，她拒绝完人家就跑了？玩弄感情吗她是在？”

孙姣也搞不清楚状况，骂了一句“你知道个屁”就进了小花园。

秦令说了句没意思，拉了下背上的书包回家了。

孙姣坐在齐觞前面的长椅上：“你们俩刚才怎么回事？”

齐觞盯着一朵玫瑰花：“不知道。”

孙姣心说这个回答也是绝了，但是一想转折得这么突然齐觞应该也挺懵逼的。毕竟当事人是自家姐妹，她决定好坏看看能不能帮忙：“这样，你跟我说一下你们之前发生过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或者你们发展到什么程度也行，我琢磨一下哪里有问题。”

齐觞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更不喜欢别人干预他的事尤其是感情，但是刚才的事太突然了，他回想了刚才每一处细节，就是不能给这件事一个准确的解释。孙姣算是宋衾玩得最好的朋友，在某些方面或许比他更了解宋衾，于是他顺着对方的话开始思考。

在天桥那次，第一次跟人赤裸裸的表露好感，他心里其实也有些没底，担心自己会说不清楚，担心宋衾不能明白他的意思，于是破天荒的说出了他从小到大说过的最长的句子。

他亲手把自己对她的感情细致剖解开摆在对方面前，说的那么直白明显，他知道宋衾会明白他的意思。他甚至打算只要她接下去，他就顺着这些话对她告白，然后等待她说出她的决定。

他想，如果他告白了，宋衾一定会答应，宋衾在他面前的情绪根本就藏不住，所以他知道宋衾也喜欢他。他做事从来都是胜券在握，不会去做很可能达不到预期的事。

然而他说完之后宋衾却转移了话题，出乎意料的同时他明白了她的答案，她选择回避。比起拒绝，齐觞更相信宋衾想要给他回应，但是出于某些原因还在迟疑。但是宋衾没有告诉他，也没有给他任何头绪，就像刚才突然转身离开一样，让他始料不及无从下手。

齐觞直接捡本质的东西说：“基本上是，我想告白，她回避了。”

孙姣大跌眼镜：“你要对她告白啊？”

这开展不太对劲啊，按照她对宋衾的了解，应该是宋衾先按捺不住对齐觞告白才对吧。难道齐觞看起来很冷淡其实是个实打实的行动派？

“你要跟她告白她怎么可能拒绝？这不可能啊。你在哪儿告的白？”

“天桥。”

“……”孙姣从自己在意的角度解析了问题的原因，“你听说过一件事吗，每年女生宿舍楼底下都有男生摆心形蜡烛告白？”

齐觞问：“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孙姣无语：“知道什么叫仪式感吗？”

孙姣跟他解释，她觉得宋衾拒绝的原因是齐觞告白得太草率了没有打动她，齐觞反问：“你觉得宋衾是那种在意形式的人吗？”

她说了半天被对方一句话破了功。跟齐觞一起原地纠结好几分钟，实在不知道还能为什么，最后只好说一句“我不知道以后再说吧”，烦躁的撤离现场。

快要走出小花园时，齐觞在背后问她：“女生都很注重仪式感吗？”

孙姣头疼：“大部分是这样，但是对我家姐妹来说怎么样我就不清楚了。”

他没再说话，抱着花束坐在长椅上，回想之前他和宋衾每一次相处的场景细节。

孙姣还没遇到过猜不出她姐妹心思这种事，一边出神一边下楼梯，一脚踩空被旁边的人拉住手臂。

她抬头，来的人居然是周诚。

周诚冷冷看着她：“他们赌嬴了吗？”

孙姣懵逼：“啊？”

周诚松开她：“有意思吗。”

看人要往楼梯底下走了，孙姣才猛然明白周诚这莫名其妙的两句话是在干嘛。大概他一直跟着她，看到她和秦令齐觞待了半天产生了误会。

她惊喜交加，看人越走越远，连忙大声喊：“你误会了！我跟他们不熟！我只跟你打了赌！”

前面的男生停下，她追上去问：“艺术节刚结束，今天还没过完，所以这场打赌我赢了吗？”

周诚转身看着仰头等待的女生，缓缓开口：“你赢了。我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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