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斯城不是内海大爆炸后唯一剩下的城邦,但作为几个幸存于陨星事件后资源最丰富的独立城邦,狄斯城倒是有足够的条件和手段与其他城邦达成各种协议与合作,以防重蹈文明浩劫前的覆辙。然而在经过陨星事件后,地球的生态环境发生了巨大改变,人类的可生存范围急剧缩小,海洋也成了遥不可及的地方。如今高耸坚固的城墙外,只剩下漫天的黄沙。
独立是生存的根本,联合是生存的延伸与需求。狄斯城虽然地处资源丰富的地带,但孤傲迟早会将这座城市付之一炬。因此沟通和合作就成了必要的行动,凭借着自身强大的财力和足够的能源,狄斯城的探索队发现了几处独立城邦的位置,并成功与其进行了联系。第一个与狄斯城达成贸易协议的是费沙城,城主坎贝尔极力支持与狄斯城的贸易往来,其他城邦见费沙城如此积极,也都放下了戒心,开始与狄斯城做生意。本来死寂无人的沙漠,也慢慢有了人影。各个城邦之间出钱出力,在彼此往来的航线上建设更加便捷的道路。沉寂许久的人类文明,似乎又开始焕发出新的生命力。
然而世界是一道精致的灰,既然有坦坦荡荡赚钱的人,也会有苟且偷生、“盗亦有道”的流亡者。狄斯城虽然富有,但资产掌握在少数人手中,走投无路的人恶向胆边生,远离了窘迫的生活,踏足于烧杀抢掠的日子。他们从一个个形单影只的个体,组成一群又一群强大的群类。随着各个城邦联系的不断加强沙盗的势力也随之变大变强。
“我爱这座城?那谁TM爱我啊?”一次又一次的好说歹说,最后都被他们这一句话杀了回去。本来象征着构建世界的希望工程,也都提前竣工。还没铺完的路,慢慢被黄沙覆盖。
沙漠并不是每个地方都会吃人,也有那种天高云阔,宛若塞外风景的地方。那里的风沙并不凶狠,有一些被城市和沙海双双抛弃的人,就会在这里安营扎寨,准备就这么过完自己的后半生。
而就在其中某处不知名的大漠里,有一家提供住店服务的酒馆,静静矗立在蓝天黄土之中。酒馆的主人是一位从东边城邦远道而来的女子,她有着乌黑的长发,刘海的左侧有一部分白色的挑染。她的面容美貌成熟,打扮的像个大和抚子。一双明眸含春,两弯月眉冷艳,在引人目光的同时,又让人感到她无形的气场。她一个人经营着酒馆,每天来往的人不多,基本都是跑业务的熟客。自从狂厄武器泛滥后,走私的交易也开始游走出入,不过她并不在意,也不管客人们聊什么,她只管斟酒收钱,以及保证酒馆不会因为肮脏的私利摧毁。
当然不会有人摧毁这里,因为她是个杀手,隶属于神秘的杀手组织花园。而她是花园首领「导师」最为骄傲的弟子,她以花名自名堇,替花园杀人。她随身都带着胁差,将其横置于腰间,用紫色的披风遮住。打刀隐藏在伞中,太刀则始终放在前台柜子底下。对堇而言,在酒馆里只用得到胁差,其余两把刀在这里显得有些大材小用。当然,酒馆从来也没发生什么谋财命案的事,这里只有醉人和睡人,换言之,不允许有清醒的人。这是杀手的驻地,也是暗杀情报的交接地之一,是花园在新世界布下的罗网的其中一个节点。它在狄斯城外,虽然地方偏了点,但环境不算糟糕。导师将堇安插在这里,既是对她的鼓励,也是对她的考验。
杀手最忌讳的就是人情,堇卖酒,却不说话。她把酒的价格和房间的价格都写在板子上,导致第一次来的人还以为她是哑巴。而她低眉信手弹起三味线时,人们又会因为她的歌声陶醉。不论是走卒行商,还是盗匪,都能在这里享受片刻安逸。但也就像之前说的,这里只允许有醉人和睡人,不会有清醒的人。其中也包括堇自己,她必须沉醉于杀人和无情,才能保证她不会送命。
杀手不怕死,只怕死的没价值。对堇而言,导师是她的再生父母,是她教会自己杀人技和为人之道。堇不怕死,只怕不是为花园而死,不是为导师而死。她的技艺也让她在一次又一次的任务中拔得头筹,证明了她的确是一个醉心于暗杀的痴人。
酒馆门口的风送来一封又一封信,没有话语,只有名字,各种达官贵人的名字。堇营业时间卖酒,半夜就会提刀出门,顺着风声牵引,手起刀落。血泼洒飞红,以证业果。堇不曾迟疑,也不曾失手。她自认为她已经醉倒在杀业当中,世间除花园与导师外再无所留恋。
直到他遇到那个人。
入夜112年,堇的酒馆已经经营了一年多的时间,来往于此的也都是熟客,就在所有人都斟酒言欢的时候,一个男人带着两个姑娘走了进来。那男人看上去不过青年,长得倒是冷峻。跟着她的两个姑娘一高一矮,陪衬左右。一个戴着不怎么好看的帽子,手里拿着一根水管。另一个则遮住一只眼睛,拿着一本画册。本来热闹的酒馆因为三位不速之客的到来而沉寂下来,三个人不管其他人投来的目光,找地方坐下。旁人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堇,她依然站在前台,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其他人见堇如此,也都没轻举妄动。毕竟自打这酒馆开业以来,这里就从没闹过事,今天要是因为这仨砸了堇的买卖,不要说堇的日子毁了,他们心里也过意不去,以后生意路上也少了个歇脚的地方。
“哇,全是酒诶,老板娘,给我来一坛......”戴帽子的姑娘举手要点东西,却被青年按下:“劳烦来一壶水。”
在场的人除去青年、堇和独眼姑娘外,所有人的表情都大变。水管姑娘面露不解之意,一副“你TM故意找茬是不是”的替堇鸣不平的模样。至于其他人,全都准备好要抄家伙。
“本店不卖水,只卖酒。”堇的声音让躁动的心安静下来,腰间的胁差始终乖乖待在鞘内。
青年的双眼稍稍眯起,似乎在等待什么。许久的沉默,让他的视线从桌上回到堇的身上:“无妨,我可以等。”
堇不知道来者何人,她觉得这人不是单纯找茬,却又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三个人就那么坐在那,水管姑娘拄着腮帮子刷手机,不时传出动画的细碎声音和她如老鼠一般的憋笑声。独眼姑娘头也不抬地画着画,谁也不看。至于青年则看着堇,堇也不甘示弱,与他对视,好像在进行一场没有伤痕和飞血的较量。就这样几个小时的时间过去了,其他人看出来局势已经不是他们所能理解和掌控的,索性就都离开了。只剩下两个姑娘和大眼瞪小眼的两人。青年吞咽下唾沫,支撑住自己因为口干舌燥而有些疲惫的身体,水管姑娘无聊地吹着口哨,独眼姑娘依然在画画,一点声音都没有。
眼看日薄西山,无人问访。堇从柜子里拿出一壶水,问道:“温否?”
“不麻烦了,劳烦来一坛梨花酿。”青年笑了笑,挥了挥手。堇将水壶和杯子拿到桌上,与他面对面坐下。两个姑娘依然各忙各的,仿佛不存在。
“不知大人尊姓大名?”堇问。
“不才,专临汶。”名叫专临汶的青年倒上梨花酿,把杯子推到堇的面前,“请用。”
“这是何意?”堇不解。
“老板娘可知喝酒和喝水的区别?”专临汶把水壶握在手里。
堇摇头:“不知。”
“酒越喝越暖,水越喝越寒。”专临汶说完就饮下一口水,“我见老板娘如霜冷眉,却覆在一双春色上。居然春色,却无柔婉艳阳,实在不妥。”
专临汶说这话时神情平静,既无卖弄之意,也无追求之感。堇提高了警惕,脸上浮现的却是笑意。就在她准备把酒饮尽时,专临汶按住了她的手,并拿过了酒杯:“老板娘已经画出柔婉,这一杯暖,就让我这刚寒了心的人品尝吧。”
堇不明白这人一来一去是想如何,他看上去既不疯癫,也不恣傲,整个人也完全没有富贾行商少爷的气质,偏偏要把自己搞得像个江湖人一样。
“多谢款待。”专临汶起身道谢,“请把这坛酒和这壶水为我留着,钱我以后来付。”
专临汶除了酒馆,两个姑娘也跟了出去。堇只觉得他奇怪,奇怪到他说到做到。
醉的人还在酒馆里,清醒的人已然沐浴在夕阳中。
果不其然,第二天的同一时间,专临汶又来了这里,只不过不同的是来的只有他一个人。他还是坐在了之前的位置,堇见他来,便把之前没喝完的水和梨花酿端到他桌上。专临汶依然不喝,等到人都走完后才开始准备喝起来。他招呼堇坐下,堇照做,背后的胁差挣扎了许久,始终都没有拔出来。堇本以为他会套自己的话,所以格外小心。可是专临汶自始至终都没有给堇设陷阱,他和堇唠起家常来,说自己是个刚找到工作的小职员,昨天那两个是自己的妹妹,想要跟着他一起跑生意。他还问起堇有关于东方城邦的事,问樱花是不是四季开放,问三味线的声音为什么那么凄凉,总之问的都是无关紧要的问题。堇将答案一一告诉他,毫无保留。两人谈了很久,直到夕阳渐红。
专临汶临走前问堇姓名,堇说了自己的名字,并解释是以一种隐蔽处生长的花朵自名。专临汶说记住了她的名字,却没告诉她是因为她没说真话。
他走了,不见踪影。堇站在酒肆门外的旗柱旁,她想望他,却只看到夕阳和黄沙。暗杀的名单在几分钟后送达,堇没有多想,她关上了门,准备履行自己的正道。
堇开始觉得自己成为了不称职的杀手,尽管她的杀人技依然登峰造极,但她始终都骗不了自己。她的心告诉她,她萌生出了不该有的表情,让她身影徘徊,让她的眼手迷乱。
堇其实不胜酒力,她想是她自己喝醉了,醉了的人往往才真实。难道她本来是个有情又多情的人吗?她拔出刀看着自己,想的却是专临汶,和他那既不做作也不消沉的眼神。
堇不曾在这酒馆里与谁说过话,唯独与他在无人光临后长谈。长久以来的不成文规定,被她自己打破。她想她本来就是这样,只是因为她一直在克制自己,只是因为她没有遇到令她心动的人。
花朵总是需要阳光的,哪怕生在阴影里,也总有一天会想要从黑暗中挤出自己。
堇拿出烈酒倒了一口,只这平覆舌面的量,就让她感到全身燃烧,她又一次用刀照自己,但怎么也看不清。或许这样就好,让她不够清醒,杀人更无顾忌。
“酒越喝越暖,水越喝越寒。”专临汶每天都在人去楼空时来找堇聊天,堇喝酒,专临汶喝水。本来无聊的日子因为夕阳前的闲聊而变得有了盼头。虽然每天与堇聊的只有专临汶一人,每天杀的人不会重复,但堇却从专临汶这里获得了新鲜感。
堇觉得自己或许对他动了心,可还没等她表露真心,信就送来了她熟悉的名字。
“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堇的刀抵在专临汶的脖子上,专临汶却还能冷静地说话。
“那你知不知道我会爱上你?”堇问这话时双眼已经朦胧,声音也开始打颤。
专临汶低眉沉思了一会:“不知道。”
美人落泪,梨花带雨,堇的手悬停在那一动不动,却拼命地咬着牙,不知是恼怒还是悔恨。
“没想到,新一任的MBCC的局长,是你。”堇最后流露出一个伤感的笑,笑自己的天真。
“是或不是,又能怎样?对你这种杀手而言,身份无关紧要,只要你动了杀心,那不管是谁都只是一刀的事。”专临汶闭上眼,“如果能死在你手里,也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不失为一段美谈。”
专临汶闭上眼,不愿再看堇流泪。逼近喉管的胁差只需要轻轻一扫,就能完成任务。然而过去许久,没有飞血喷洒,没有人命陨落前的最后哀吟,只有风声。
专临汶睁开眼,出鞘的胁差放在桌上。堇拿出那坛烈酒,直接干了起来。酒水浸润她的喉管,浸湿她的衣裳,折磨她的感官,灼烧她的五脏六腑。她从头到脚都是流动的光泽,让人分不清满面的是泪,还是酒水。堇无力地靠在柜子上,背对着专临汶啜泣。专临汶走到她的身后蹲下,按住她的肩膀,却被堇甩开。专临汶奋力控制堇的身体,让堇面对自己。她抓住堇的手腕,吻住了她。赤红色的枷锁想要蔓延,却找不到可以依托的狂厄能量。专临汶心头一惊,可惜自己的猜想发生了错误。然而吻已经不可收回,两对唇深情的触碰令堇与专临汶无心顾虑其他。两个人的手摸索许久,最后放在对方的脑后和腰后,看起来相当笨拙,可见二人都是新手。
堇是第一次与人唇齿交合,这一吻,让她忘记了一切,包括她自己。她的心跳得飞快,因酒精奔腾的血液变得更加疯狂,长时间的吻更让她呼吸困难,血液一次又一次冲过她的全身,像是要把血管和骨骼都撞碎一般。堇感觉到头晕目眩,天旋地转,却又是无比的快乐。
酒馆里只允许醉人和睡人,自打专临汶第一次踏进酒馆时,堇就该动刀杀了他,然而她没有。如今酒馆主人已醒,酒馆也再无存在的意义。良久后,专临汶松开手和唇。堇反手护住自己的脸,别过眼神去看他处。
“跟我走吧。”专临汶向堇伸出手,堇看了一眼,摇了摇头。她扶着柜子站起,本来白皙的脸此时已然红透。
“你走吧。”堇开口,“不想死的话,就赶紧走。”
“可是你不走也会死,你没杀我,他们不会放过你的。”专临汶这时候才表现出些许焦急。
“我不怕死,只怕死的没价值。”堇点起烛火,又打翻了它。火焰顺着房住蔓延开来,不久就会吞噬酒馆。
“快走,不要让我再说一遍。”堇背过身去,不再看她。专临汶还想拉她走,一段已经着火的横梁拦住了他的去路。专临汶被火焰逼得后退,最后也只得离开。火焰在夕阳下燃烧,让人分不清那是火光还是日光。堇越过横梁,拿起胁差。她照自己,看得很清楚。
“抱歉,导师。”泪碎在刃上又蒸发,堇把刀横在脖子上,准备以死明志。
黄沙掩盖了太多,一场沙漠中的火灾不会有太多人在意。多日后,专临汶像往常一样出门买早点,却发现了躺在门口、倒在血泊中的堇。他急忙叫了大夫,并查看堇的情况。他的右手握住她的手腕,枷锁飞速攀上堇的皮肤,将二人的意识紧紧相连。刺痛与灼烧感让堇咳了两声,之后便再无动静。经过艾恩的及时诊治,堇虽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她身上还存在着许多的刀伤和灼伤,她的幻痛也因为狂厄的影响得到了放大。
专临汶并不追究酒馆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对他而言,堇活着就是最好的事情。枷锁将堇的记忆传入专临汶的头脑,一个女人将重伤的堇从火里救出,斩杀了趁火打劫的沙盗。她把堇放在MBCC门口便离开了。
“至少现在,让他照看你一阵子吧。”女人离开了,不留痕迹。
专临汶笑不出来,他不知女人的仁慈是福是祸。不过就像她说的,至少现在,不用再因为花园而提心吊胆了。
酒馆的堇死在了一场大火中,狄斯城也迎来了一位从东边城邦来的新晋花道家。
寂寞几时休,盼音书天际头。加人病黄鸟枝头,助人愁渭城衰柳。满眼春江都是泪,也流不尽许多愁。若得归来后,同行共止,便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珠帘秀《醉西施·玉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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