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白首之盟

夜间，裕昌在军营中为受伤兵士处理伤口，安排人员调度。霍不疑在储君帐中处理白日田硕之事，和郭村的后续安抚工作

梁邱飞躺在床上哭得稀里哗，梁邱起看不过去，他蹲下身拍了一下梁邱飞“怎么还哭上了，这点伤又没伤在你脸上，耽误不了你娶新妇，哭什么哭”

“我不是哭这个。我对不住少女君，没能照顾好少主公”梁邱飞抽噎噎地说道

“少主公不是好好的吗，别哭了”

裕昌掀开营帐进来，笑着走向梁邱兄弟“阿飞，难不成是肚子饿了，在这里哭”

两人闻声就要行礼，梁邱飞更是挣扎的要从床上起来，被裕昌制止“快别起来，伤口会裂开的”裕昌将手中汤药的放在桌上，“等你伤好了让子晟给你放假，让你在都城好好地逛一逛”

“谢，少女君”

几人正说着话，阿素走了进来想要禀报裕昌，但看着梁邱兄弟，却并未开口。裕昌朝阿素点点头示意她直言无妨

阿素低声道“萧王爷要走了”她又在裕昌附耳道“王爷说远行在即，诚盼一唔”

裕昌心中一动，也不说话，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裕昌人一走，梁邱飞就开始朝梁邱起挤眉弄眼，梁邱起一巴掌拍他头上“少折腾”

“我这不是担心有人撬少主公墙角嘛”梁邱飞揉着脑袋，嘟囔道

梁邱起听着梁邱飞在那里说了半天，难下抉择的他终究是被梁邱飞的撬墙角说动了，去储君的营帐寻了霍不疑

河水清凉的潺湲声远远便能听见，裕昌遥遥望去，萧寰的身影在明亮的夜色下显得格外茕茕，似苍凉的一道剪影。他淡漠的神情在看到裕昌的一刻骤然明亮起来，像一粒火星，瞬间点燃了整片森林。他几步向前，松了一口气，“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裕昌浅浅一笑道“是来谢谢你”

萧寰的眼神微微一晃，原本挂在嘴角的笑容也冷寂了，听着裕昌继续说道“谢谢你出兵相救，也谢谢你送我的短刀，我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当时说的话”

女子眉间清雅，明眸温柔，一如往昔，萧寰不禁脱口道“嫣嫣你来南越，要是嫁的是我就好了”他说话的语气与平常无异，心却埋藏着要一跃而出的悸动和疯狂

裕昌凝视他片刻，道“那个天真无邪的裕昌，并不会吸引你们，她何不食肉糜，粟谷不分，刁蛮妄为，有的只是一腔热血而已，与都城中被娇纵的女娘并无不同”她清冷的声音，似冬日落于瓦上寒雪，传入萧寰的耳中“阿骥，你们喜欢的是那个明白百姓疾苦，生计艰难，心中自有沟壑的文嫣。你曾教过她权谋心计，朝堂布局，她也见识过天高海阔，山河秀丽。方觉我不是我，才能与这世俗和解”

这是萧寰的字，他用最隐秘的方式告诉了裕昌，他本以为裕昌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喊出来了，却未料她这般坦然。

萧寰见裕昌说着说着眼角忽而有一滴晶莹泪水滑落，他下意识抬手想为她擦去，指尖却在触碰的瞬间顿住了，想到自己不是她的郎婿，更不是她的心上人没有资格做这些。他攥紧了手又松开，如是几次，终是没忍住问她：“嫣嫣，不怨吗”

裕昌擦干眼泪抬首望他，目光澄澈清明“这个问题霍不疑也曾问过我，彼时我曾回答他，若只因为没有被选择就怨恨，那世间需要怨恨的事情太多了。可事实上我见过人心险恶，走过各地风光，才知道万家灯火阑珊得来不易。世人只知道他霍不疑位高权重，却不知他熬过了多少难眠的夜晚，受过多少伤，才走到今日这个位置。陛下的十一郎从不是一蹴而就”裕昌的笑容就像冬日中的暖阳，让萧寰挪不开眼“这样一个他让我如何舍得怨恨”

河水在月光下潺潺流动，声音与往常一样清脆悦耳，亦丝毫没有改变一如既往的平静。萧寰挑唇掀起一抹苦笑，感情是覆水难收的产物。如同裕昌对霍不疑的理解一样，他对裕昌同样是在了解她的爱恨后，不自觉的被吸引“所以你容忍他试探你的底线，包容他固执的占有欲，和所有卑劣的心思”

裕昌默认了，她对霍不疑总是没有底线的，年少时的倾心延续到不愿放手的固执。或许真正卑劣的是她，她想要是把霍不疑纵坏了，霍不疑上哪再找第二个如她这般愿意纵容他的女子，这样他就永远只属于她一个人了

在这样的静默下，仿佛连时间也停住了脚步。萧寰盯着裕昌，终于轻声道“嫣嫣，若有来生，许我可好”

裕昌的目光触上他的视线，并不回避，“我不信来生，阿骥”

萧寰心头一冷，如浪潮迭起，可他的目光不愿移开裕昌的脸。自嘲且了然的笑声响起“嫣嫣，你对除霍不疑以外的人，总是那么不留余地”

“世间男女无一例外都希望自己被所爱之人，予以独一无二的偏爱。我不过是做到我应做的”裕昌郑重行礼道“王爷，一路顺风”

萧寰同样回礼，忽的翻身上马，在马背上对裕昌说道“嫣嫣，其实我也不是一厢情愿，对吧”说完便调转马头，转身而去

裕昌也转身离开。萧寰说的没错，他并非一厢情愿，如果那一年他没有将她上表回朝的信送去都城，她也会在南越把日子过下去。萧寰之于她，不是年少炙热的爱恋，是相濡以沫的携手。她十六岁之前，半生的姻缘里，只有霍不疑，其他人再好都不能引得她注目。十六岁之后，最艰难困苦的四年，只有萧寰彼此依靠，彼此扶持，无关情爱，只是相知。

萧寰走出没几步，便勒马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裕昌离去的模糊背影。今日一别，便无再见之期。他下马牵住缰绳，向不远处高声道“霍侯，小人做多了，君子都不会做了吗”

一阵响动，从树木阴影处走出的正是霍不疑。他看着萧寰，眼神冰冷至极，萧寰丝毫不惧，他照旧笑意不减“霍侯，你才是最可怜的那一个。你该想方设法地捆住嫣嫣才是，不然你就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不劳王爷费心，嫣嫣与我自有白首之盟”霍不疑盯着萧寰，眼中尽是冷漠轻寒

萧寰轻轻一嗤“霍侯，嫣嫣对政务的见解，朝局的谋略，都是我教的”他斜眼瞧着霍不疑“你看，你给了她什么呢。除了苦痛与泪水再无其他”

“你…”霍不疑顿住了，转念他又轻声道“但她还是选择了我，选择包容我的所有无论好坏。萧寰你从一开始就是不被选择的那一个，我们何来的比较”

萧寰眉宇间生出几缕清愁，苦笑道“不被选择，不错嫣嫣她只有为你时，才会做出不顾一切的事情”

霍不疑不听萧寰的废话，就要离去，忽的他回首目光锐利地直视萧寰“吾妇的乳名，今日以后请王爷忘记，免得害人害己”

听着霍不疑的话，萧寰笑得有些无奈，却又无可反驳。终究是他迟来一步，棋差一招

霍不疑回到营地，见裕昌等在门口，赶忙快步上前，为她捂手道“怎么在外头，冷坏了吧”

裕昌抽出手，将臂弯上的披风披在了霍不疑身上一面为他系着系带，一面叮嘱道“出门也不知道多穿点衣服，仔细凉着了”

霍不疑搂住裕昌，让她贴近了自己“这样就不冷了”

裕昌只瞅着霍不疑，直看得他发毛，又不说话。正待他要说话时，裕昌转过身朝躲在一旁的梁邱飞说道“阿飞，上回子晟给你的伤药用完了吗”

“啊”梁邱飞先是一愣，后反应过来少女君说的是打军棍时给的伤药吧，他赶忙回道“还没用完呢”

“那就好”裕昌温柔浅笑道“阿素，你来打，十军棍”然后指着梁邱起道“阿起，你来监刑，顺便扣你三个月的俸禄”

“为什么呀，少女君”梁邱飞发问道，可叹梁邱起想拉愣是没拉住，看来阿飞在被少女君打完后，很有可能还要在被少主公打了

“谁让你嘴上没把门呢”裕昌一副你懂的表情

梁邱飞反应过来，张口就要说还有梁邱起的份，结果就被他阿兄的无情大手给堵了回去，阿兄不带这样坑弟弟的

霍不疑咳嗽一声，握拳抵唇，微微有些不自在地说道“要不，还是…”

话还没说完，裕昌搂着霍不疑的腰，昂着头眼中闪着光，软糯糯地问道“子晟，刚刚去哪了”

“很该打，十军棍都少了”霍不疑立马转了话风

梁邱飞本来还指望着霍不疑，没成想他家少主公也是个见色忘义靠不住的

“阿飞，等伤好了记得领罚”

“是”

霍不疑拉着裕昌回到了营帐，为她白天受伤的手上药，他轻柔地涂上药膏在吹一吹

裕昌就看着霍不疑的动作，嘴角不觉含笑道“谁教你的，吹吹有什么用又不是小孩子”

“在我这，你就是个小孩子”霍不疑抚摸着裕昌脸颊，朝她的手中塞上一物。

裕昌看时是霍不疑的私印，她不解地看向霍不疑，却听他说道“这一次，不许在还给我”

话音未落，裕昌便重重的吻了上去，她的吻像是借此发泄着什么，而霍不疑任她攀着缠着，不挣扎。最后她攀附着霍不疑的肩，额头相贴，轻喘道“你要也不给你”

“等会带你去个地方”

不成想霍不疑地等会是半夜，裕昌困得眼睛都睁不开，霍不疑就直接用皮褥子把她裹好，抱着她上马，往山顶上去。

夜风瑟瑟，裕昌虽然被裹得严实，但还是有寒风呼啸吹过她的脸庞，硬是把她给吹醒了。

此时的天空还笼罩在一片灰茫茫中，依稀看见斜挂在天空那镰刀似的残月，月光散落下淡淡的光华。等他们到达山顶时却已经接近晨曦，天边显出一条白线，打破了黎明前的黑暗。天空渐渐明朗，红日开始移动，透出暗红色的绚彩。

裕昌被霍不疑抱在怀中，被这美轮美奂的景色看呆了。她不禁说道“雝雝鸣雁，旭日始旦。”

霍不疑吻了一下裕昌的脸颊，笑道“这句诗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了”裕昌不解的问道，她没想太多，只当霍不疑小看了她

霍不疑指一指自己的心口，“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裕昌噗嗤一笑，原是嫌她说的诗句意头不好，她吻上霍不疑的嘴角，在他耳畔说道“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霍不疑耳畔一热，气息骤然热烈起来，“定不负，说好了”他紧扣裕昌的头，温柔的亲吻，二人便沐浴在这温光中。

太阳从东方徐徐升起时，绚丽多彩，朝气蓬勃，那般充满活力，生气勃勃，使人久久不能忘怀。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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