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尔里德.抖落繁星

你终于来了。

沐暖：等等，你知道我是谁吗？

记忆之海是所有时空人类意识的集合，你当然也是其中之一。

通过记忆之海，你的意识与她的内心在心之门相遇。

沐暖：你说的“她”是指暖暖吗？

你的意识存在于此，所以能够来到方舟，连接设计师之影的记忆世界。离开记忆之海，她只能存在与你的内心，去往其他地方。

沐暖：你还没有回答我的上一个问题。

我想你的心里应该已经有答案了。你们很相似，在这个不属于你们的世界，都只是一粒沙砾投入大海，随时都有可能在星海间迷失。

不过你并不是她，她也不是你。我选择了她去打破世界的宿命，而她选择了你，去打破她的宿命。你们都是这片星海轨迹之外的可能性。投下的种子最终是否能够盛开，在盛开之后是否如常地迎接灭亡，是此时的我，正在追寻的答案。

或许这也只是一个小插曲，是命运和真理的一部分。人类总以为做出选择的是自己，不是吗？

沐暖：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的。这是我对于这个世界的最后的观测。在故事结束之前。

……

我终生的追求，唯感性的至美，与理性的真知。但，人类太渺小了。即使是世代积累的文明与智慧，将之全部消化吸收，也没用多少时间。

22岁那年，这片大陆已经没有东西能提起我的兴趣。那，就去浩瀚海星吧。我建造了漂流的观星台，离开陆地，驶入汪洋，追逐群星。

沐暖： 我以为你是个恐怖的家伙。

我看出来了，你一直有些怕我，不过，我不在意这些。我改造了天文台，改进了人类的记号文字。现在，我能看到万亿光年外的景象，能计算更长远的发展变化。一颗恒星的诞生，可能来自于混沌黑暗中的一刹那火花。

细碎的尘埃飘散为美丽的星云。灼热的能量带来毁灭与光明。星光汇聚成星河，川流不息。而这一切难以置信的壮美景象，都能用一支笔、几行公式表述清楚，简洁又精确。

这是至美，也是真知。而且我不用担心有穷尽的一天。

沐暖：这样你不会觉得孤单吗？

确实，我的研究总是独自一人。但“孤独”的每一天都让我无比愉悦。

休息时间到了，我离开观星台，揉了揉太阳穴。最近确实很疲惫，我遇到了让人沮丧的事。

万能龙套：老师！李尔里德老师！（外面的呼喊）

我叹了口气，连自己都没有察觉。

穿戴好新设计的防水斗篷，登上甲板，走进风暴中。

海上风浪很大，漂流观星台却依旧稳如平地——它是我值得骄傲的作品。相比之下，对面那个年轻人就辛苦得多。

她坐在一个大木桶中，被海浪颠簸得说不出话。如果不是用绳索联系着观星台，大概会立刻被吞没吧。

一个月前，这个年轻人飘到观星台附近，看样子是遭遇了海难。

听说在见到我之前，她抱着观星台的船锚铁链在水中泡了一整天。幸好甲板设计的高，没让她爬上来。

等到休息时间，我给她扔了个木桶，每天沿着绳索送过去一些补给，就这么牵着她旅行。

现在的距离刚刚好，她的噪音不会干扰到我。

李尔里德提醒一下，休息时间还有4分28秒。

万能龙套：是，打扰您休息了，上次的设计，我改了这里这里这里，您觉得怎么样？

李尔里德细节调整没什么意义，从你的设计中我感受不到美的存在。

万能龙套：这……这样吗。我再思考一下。

顺带一提，这个年轻人自称是设计师。借过我的衣服后，就激动地问这问那。

跟她讨论从没有任何收获，不过，她是个聪明人，从来不在研究时间打扰我。

所以跟她聊聊也不碍事。另外，她搞的海鱼刺身很好吃。

听说过一个月后还会有熟食。别问我那个人是怎么做到的，人类的生存能力不在我考察范围内。

李尔里德要先明确自己的灵感和思路，再全力表达。

万能龙套：我明白了！谢谢李尔里德老师！

李尔里德时间到了。

我转身回屋。一个大浪打过来，差点掀翻那个木桶，桶里水位高了起来，她呛了几口，赶快拿瓢舀着水往外泼。

万能龙套：谢……咳咳……谢谢老师！老师再……

不等她说完，我就把门关上。

沐暖：你不把她接过来吗？外面太危险了。

不行，那样会影响我的观测。

沐暖：可你一直都在帮她，不是吗？

前提是不能影响我研究。我最近情绪不太稳定，已经很影响研究进度了。

沐暖：这个不速之客让你厌烦？

呵呵，你居然会有这种想法。我在乎的只有美和真知，她只是休息时间的一部分。最新的演算结果让人失望。再明亮的星，都有燃尽的一天。那时，迎接它的是漫长又不可避免的死亡，失去光芒，失去温度。

计算的结果，只留下黯淡，渺小又无趣的恒星尸骸。而这个灿烂的宇宙，终有一天也会回归冰冰冷和黑暗。

我知道这是很久以后的事，但我还是会感到深深的失落。我急切的想要证明其他的可能性，但这反而让我发现了自己的界限——

渺小的肉体看不到更远，生命在宇宙面前如此短暂。我拥有更多能力，也不过生而为人。被局限在弱小的本质中，我和木桶里的人没有区别。

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本质，在妨碍我的追求。

我需要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能给我完全自由的世界。

……

休息时间到了，我走上甲板，伸展一下。

进入寒冷的极圈，黑夜早早降临，贴上舞动着绚烂的极光。在这小小的星球上，也有如此震撼人心的美丽，我的心情更好了。

对宇宙的观测还是没有什么进展，不过最近我发现了“另一个世界”。

第一次进入“那个世界”，是在梦里。

那是从未被发现的神秘领域，就像坠入深海，分不清时间与空间，模糊了自我与外界。也许为了转移在研究中遇到的挫败感吧！我开始喜欢在那度过我的休息时间。

混沌的海水中，散落着无数如星辉般此起彼伏的光芒，看似无序又可以计算——这一切就像另一片星空。

而在这片时空模糊的世界，我不再受肉体的束缚。我可以自由穿梭在星海，测量群星的轨迹，施加一点小小的影响，印证新的假说。我可以静静地观赏每一颗星，从诞生到绽放，再到死亡。

它们是什么呢？这里又是哪里？我竟也不想多追究，只把它当做另一片相似的星空。看着极光，想到全新的领域，我的心情好极了。

万能龙套：老……老师……晚上好……

李尔里德晚上好。

年轻人蜷缩着，她还在离我十米左右的地方，被观星台牵引着，在浮冰间艰难行进。

我要夸奖她的生存能力，这几个月，他已经把木桶改造的面目全非，已然是个安全的小船。可是抵抗的了风浪，却抵抗不了严寒。何况她总是坚持每天出船舱向我问好。

到了今天，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万能龙套：老师，对不起，我的手被冻住，没办法出来见您，设计图也……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寒风正在榨取血液中最后的热量。

我满意地结束了对话，现在我的心思全在谜海那里。

我发现了非常有趣的东西——一颗正在诞生的新星。每次我来到谜海，它都会出现在我身边，绕着我转。或许还不能叫它星星，他还在缓慢成形，但我知道，很快它就会散发自己的光芒。

暖暖：先救人吧！那个女孩快不行了。

确实，她大概会有死在今晚吧。

暖暖：这么长时间，你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她又不是我的研究对象。等下次出来，这条绳索就没用了吧。

时间到了，我转身回到温暖的观星台，我将前往谜海，去看我钟爱的那颗星。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它有什么变化吗？成熟了吗？它会发出什么样的光呢？

我到了，它却没有来迎接我。它变得暗淡，仅剩的光芒也在逐渐被混沌之海的暗流冲碎。

我曾推演过这种情况，恒星末期，能量枯竭后将逐渐迎来崩溃与死亡。

李尔里德不对，不应该是这样，我计算过，我知道它的潜力。即使不是最亮的星，它也不可能在这里止步，她的能量还没有释放。我还有很多要观察，不能就这么让你结束。

我张开所有感知细胞，过滤着海水中所有的信息，头脑中飞速计算着一切可能。

我向它伸出手，我不知道自己用了什么力量，但，我要留住它。闪光之中，一面残破的镜子出现在我面前，里面映出的却不是我的脸。

是那个年轻人，她手中拿着一套男装。

她说，那是要做给我这个“老师”的。

短暂的头脑空白后，我迅速折返回现实世界。结了冰的绳索格外沉重，尤其对我而言，我费了很大力气，才将她带上观星台。

这是我第一次中断了观星。也是我第一次让别人登上观星台。

暖暖：难道这里是记忆之海，那些星光是设计师之影的雏形？

我不知道，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形态。在那面镜子前，记忆与情感的片段逐一涌入我的脑海。

就在那个瞬间，我明白了这片混沌之海，和所有明亮星辰的真实。

人类虽然渺小，但他们的内心，也有着浩瀚星海般的美丽。

可是为什么我会感到沮丧？

……

此后，我沉迷记忆之海，寻找那些闪亮的星光，寻找人类美的意志。我探索在星光中的感性，收集记忆中的影像，凝聚为永恒的设计师之影。

我计算并改写群星的轨迹，我知道，那就是所谓的命运，在命运的枷锁下人类仍跳出动人的舞蹈。

这就像另一个宇宙，灵魂的真理与壮美相互交织。

然而——就像群星会熄灭冷却，人类的灵魂也会失去它的光芒。

万能龙套：老师，我完成这套衣服了！

那个年轻人已经恢复了元气。我给他提供了最好的工作环境，和最有针对性的建议，现在她终于完成一件像模像样的作品了。

那面残缺的镜子，也该补上了吧。

李尔里德做得很好。明天，漂流的观星台将会靠岸。

万能龙套：老师的旅行结束了？您要回到七国吗？太好了！我真希望可以看到你应有的荣耀，您绝对是世界上最强大的设计师！

李尔里德明天，你下船吧。

万能龙套：……老师？

李尔里德不要提起我，也不要再回来了。

万能龙套：……我是多余的吗？我一定不会辜负老师的教导……我一定会成为优秀的设计师。

沐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赶走她？

她只是我的观察对象，现在，她没什么可以让我惊喜的了。

计算过千百人的命运，我他了解人类的局限了。有人在世俗中失去了灵性，有人在懒惰中消散了智慧，有人在挫折中磨灭了理想。

有人忙于厮杀争夺，陷入泥泞，丑陋不堪——

更多的人，将灭队不可避免的衰老，他们的活力将干涸，思维会迟钝，身体被锈蚀。

我美丽的星空，因此更无法面对他们的暗淡消亡。

看看那个年轻人吧，我告诉你她之后的命运。

回到大陆后，她得到了一定的认可，受人赏识，然后就成家生子，过上“幸福生活”。然后，她的生命力被埋没柴米油盐中，她的斗志用在计较家里的长短，她的才华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渐迟钝。

她曾经绽放的多么热烈，这之后漫长的枯竭就更让我沮丧。

李尔里德与其这样，不如……

那一晚，我心中有了新的想法。那是我一直寻找的“新的可能性”。

第二天，我们如期到达一个无人的海滩这里离村落并不远，她会很安全的。

万能龙套：老……老师，我受了您很多帮助，这套衣服是做给您的，收下吧！

那是她一直在做的套装，也是我制造的第一个设计师之影。

李尔里德我不需要。

她顺从地收起了衣服，强忍着没有哭出来，一步一回头的走下观星台。

我喊住了她。

李尔里德这个给你，如果你需要纪念的话。

那是一页手稿，我第一次没有在地板上涂鸦，而是整齐的画到纸上。

他显然是看不懂手稿上的密文，那是我自己的文字。但，她很高兴，忍了很久的眼泪喷涌而出。

万能龙套：谢谢您！我一定会让老师的名字传遍世界的！

我背过身，登上台阶，重新打开望远镜的房间。

关门前，我听到她竭尽全力的呼喊。

万能龙套：我会让老师的名字传遍奇迹大陆的！您是最强的设计师。

我微微笑了。

李尔里德不，你不会了。我以为你精心设计了最独特的命运。

沐暖：你扭曲了她的命运吗？你在想什么？！

想要她的生命回归美丽。

在你们身上，我也种下了种子，期待命运的后续吧。

既然死亡不可避免，那就将美坚持到最后一刻。

我要的，是盛大的灭亡。

漂流观星台再次启航，这一次，它驶向了另一片广阔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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