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务完成了,她依旧愉悦地微笑,轻捷地垫脚跳过丛丛野草,仿佛一只活泼的兔子,就要抵达目的地,身后的一个令人吃惊而又恼火的声音绊住了她的脚步。 “艾玛,你要去哪儿?”
她回头的速度快得让人难以置信,好像有谁狠狠甩了她一巴掌般,她趔趄着站住,再回首,眼中的欣喜悄然没去,狠毒与慌张浮上水面。幸运儿静静立于一棵大树后,神情好似一位终于追踪到猎物的猎人,眼睛里混杂激动、谨慎和喜悦,她一时不明白为何他会露出如此异常的深神色,随即,面色沉了沉,缓声说:“你没死吗。”原本是疑问句,脱口而出却是叙述语序。是啊,他没死,这是事实,她的心情起伏落差很大,一位杀手乘兴完成任务,除掉了目标,结果发现目标不仅没死,还用那该死的泰然自若的神情和自己说话,她的内心被仇恨与赌咒充斥着,恨不得下一秒天上一声炸雷劈死面前的年轻人。
“不必对我怀有如此敌意吧,小姐。或许,我都不该称您为艾玛•伍兹,那个钟情于花草的园丁。”
“艾玛”的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说:“你怎么知道……?”
“你是那位大人派来的吧。”幸运儿说,“那么讲,我们还是同事呢。你为什么要杀我?”
她哈哈大笑,歇斯底里的笑声敲打着每个耳膜。幸运儿微微蹙眉,谨慎地站在原地不动。 临了,她轻飘飘扔出一句话:“你先说,说你刚刚是如何死里逃生的。”
幸运儿顺水推舟,顺着她的话题往下说。“从你进门说要我们喝汤药的时候我便知道你是假冒的艾玛•伍兹,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艾米丽永远不许别人随意插手医院里的事宜,大事小情,她都是亲力亲为,其他人最多也只能帮她跑腿买东西,收拾屋子等等。所以,她一定不会让真正的艾玛自己过来送刚熬好不久的汤药,更别提输入病人血管的药液。真正的艾玛本来就为小狗的丢失而着急,不会气定神闲地跑回来告诉我们要尽量多休息,早日康复。”
“很好。你知道我是假的艾玛,那么之后你是怎么做的呢?”
“之后?”幸运儿轻微地耸耸肩,“我趁你走路去关门的时候将汤药倒进了插着干花的花瓶里,趁喝完药后你离开的那段时间把你拿来的针管和葡萄糖液针管调换了位置。仅此而已。”
“你还和过去一样爱耍心眼。”“艾玛”怨恨地说。幸运儿置若罔闻,他顺着自己的思路捋下去:“那么,我猜你是在赶来医院的路上,遇到了寻找柴犬的艾米丽一行人,从她们的话中推断出她们正在找走失的宠物,一时半会回不来,所以才会进到医院大胆行动。对吧?”
“艾玛”的神情平静不少,她灿然点头,幽幽地说:“你知道我是假冒的园丁,还放心让另外两人饮下我送来的汤药,就不怕她们毙命吗?”
“我与艾米丽、艾玛都是庄园老友,我比黛米、薇拉更清楚她们的行事作风,所以才能在她们都蒙在鼓里的时候辩出你身份的真假。而她们两个选择信任你,这时我提醒她们只会让事情更糟。庄园主不会派人轻易插手访客的庄园生活,你来医院又必然是有目的的,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不过无论是什么,你都不可能做事做得大张旗鼓,更不可能在汤里直接下毒直接毒死三个人,那会轰动全庄园的,直接掀起惊涛骇浪,让其他人人人自危不得安生,同时夜莺他们也不好善后。汤药里的物质可能会对我们的身体有影响,却不会致死。”
“艾玛”满腔恨意地盯着幸运儿,一字一顿地说:“说下去。”
“我倒了汤药,与黛米她们一起装睡,想借弄清你的目的,没想到,你的目的是——我。”他象征性一举胳膊,上面的针眼若不细看是看不到的。这一招确实狠毒。 “倒省了麻烦艾米丽为我注射葡萄糖了,不过你的扎针技巧可不如她,疼得我当时差点没忍住。”最后,他戏谑一笑,很快又恢复平素的淡漠表情,“我回答了你的问题,现在角色转换一下吧,由你来回答我。方才你说我‘还和过去一样爱耍心眼’……我们认识吗?”
“艾玛”的那层脸部布料,每个线条都透着耐人寻味。她用更戏弄的口气问:“洛克•盖伊,这么快你就把我忘了?庄园里来了这么多新人,你倒还真是忘了我、我们这些旧人啊。”
“你们?”他隐约明白了什么,神色严峻深邃了不少。他们在一条河边,潺潺流水的声音震得人心摇摆不定,几度有些发慌。比流水还不稳定的是现在两人剑拔弩张的局势。 “艾玛”怨恨地说:“是呵,我代表的是一个整体。你可知,并不是每个人死后都有机会成为怨灵的?”
“你是游戏的参与者?”
“没错,”她注视恍然大悟和紧张的神情出现在幸运儿脸上,无不快意地说:“你还记得吗?一位姑妈领着她的侄女,一个小女孩参加游戏?初次见面时,你还做了自我介绍,讨人厌地用手推推你的破眼镜。你还记得那个小女孩总是穿着白裙子吗?你还记得她的金色长发吗?如果你没痴呆的话,我告诉你,她现在回来了,又站在你面前。你做过的事,别妄想撇清干系。
“变成怨灵这么多日,庄园主总算给了我一个重见天日的机会,他让我钻进一个破布偶里,并说什么嘴角有裂缝,替身计划可能会被人看出来之类的话。那些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因为你害死了我和姑妈,我再也没有机会感受到爱了。当我花了点妆掩饰住嘴角的裂缝后,当我扑进那个父亲的怀里时,我终于觉得,失去的都暂时被追回了。” 这腔调已经不像一个小女孩说的话了。话语就像散的珠子噼里啪啦落了一地,“我的目的,首先就是要取艾玛•伍兹而代之,享受她在庄园里的美好生活。第二,我就是要把你除掉!你这毁了我一切的败类!”她目光如炬瞪着幸运儿,恨不得把他的身体烧灼出两个洞来。仇啮噬她的每个神经,幸运儿接下来的举动彻底点燃了她的疯狂——他笑了。
“小姑娘,”他甚至进前拍摸了摸她的头,尽管艾玛的身高和他差不多高,这一讽刺性举动尾随其后的是低低的一句话:“你不会真以为庄园的生活是美好的吧,嗯?” 她的眼神中终于透出不谙世事的懵懂与好奇,可她拼命压制了下去。她回想起在庄园的每个早晨,姑妈都会像平常一样面带微笑把自己叫醒。想起其他的游戏参与者围坐在餐桌边向她们道早安,这个庄园的人们都很善良——除了幸运儿和杰伊•卡尔。
杰伊•卡尔很沉默寡言,却杀了她的母亲。幸运儿很人畜无害,却给杰伊创造机会做这件事。
幸运儿仿佛看穿了她的心事,后退两步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当初你姑妈骗你说这只是一场游戏可真不应该。需不需要我告诉你真相?访客之间的关系是和谐的、如朋友般的——你一定这么想。因为最终的目标只是参加寻宝游戏嘛,就连活动名称都如此充满童趣。
“的确如你所说,你们那批参与者之后,庄园又添新人。你现在所扮演的艾玛小姐与一位医生是好朋友,几乎无话不谈。那么艾米丽为什么不让艾玛插手医疗方面的事?我与薇拉小姐和黛米小姐聊得那么开心,为什么要看见她们眼睁睁在面前昏睡过去?很简单,再亲密的人也要有所顾忌,也不能完全相信。你看见人们在互相打招呼微笑,那是表面的和谐,触及各自利益的时候可以轻而易举地被粉碎。你知道一些访客会想方设法除掉有竞争实力的对手吗?你知道为什么你们那批参与者刚开始来的人很多,到最后就剩下你、你姑妈、杰伊和我四个人了吗?答案很简单,其他人都自相残杀,被各自除掉了而已。而你的姑妈是知道的,她当时想方设法地想带你逃走。发现不可能后,还要硬着头皮面对你‘姑妈参与者人数为什么会越来越少’的询问,我真是可怜她。”
她当时确实有过类似的疑惑,可亲爱的姑妈给予她的回答是:“他们离开了庄园,弃权游戏了。”
“我也想弃权,这里古老又荒凉,为什么还要留下来?”
姑妈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她勉强笑着说:“我们做事要坚持到最后一刻呀,对不对?”
她还想说话,楼梯口传来一阵脚步声,那个戴眼镜、看上去很年轻的人叫她们到餐厅集合吃饭了。
回忆结束。
拥有小女孩灵魂、艾玛躯壳的怪物愣愣盯着幸运儿,末了,歇斯底里地吼道:“你骗我,你骗我!”
“为什么夜莺要在求生者阵营中安插我这样的眼线?”幸运儿索性更进一步,“就是要时时刻刻盯着这帮亡命之徒的动向,每当出了大事,比如死人的时候好告诉她,也方便她掌控全局!在这种地方,亲情尚且受限制,何况陌生人的情谊。不过是抬手就能撕碎的体面罢了!”他怅然一笑,话中满满的苦涩:“这种情况下,死,是一种解脱啊……”
“……所以你指示杰伊杀了我姑妈?”
“不,别误会。杰伊他是位入殓师,专门引渡彷徨不前的人,换句话说,他是生与死之间的桥梁。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的职责和信仰,无关利益。”
“什么意思?”
“跟杰伊相处,你的性命就由不得你了,他认为你该走了,就会让你体面地离开。而他,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把这理解为为宗教尽忠。”
“这个人真是变态。”她下意识脱口而出。幸运儿又耸耸肩:“我遇到的人里,他算好的了。”
“他最后的结局呢?”
“他没死……至少离开庄园时没死,承载着他的狂欢之椅坠落到庄园外面,重伤的他被人救走了,再也没有见过他。”
“你呢,洛克•盖伊?”
“我一切如旧。”
人偶没再说什么,只是闷闷地用脚尖蹭着地面。幸运儿迅速思考如何了结这次麻烦,听到当初的小女孩又说:“这么说,每个人来庄园都有不同的目的……”
“没错。杰伊为了职责,你姑妈可能是为了钱。”
“你呢?”“艾玛”的身躯颤抖着迸出冷笑,“你一次次目送参与者离开,为了什么呀?”
“我自然有我自己的目的。”她发出刺耳的笑声,幸运儿突然意识到这样下去可能会有人听见,不好善后,但他还没想好如何除掉“艾玛”。既然已经到了眼前的地步,那就不要考虑什么君子风度,何况,对手已不再是人,不能用孩子的标准衡量,她是怨气而生的鬼魂。所以可不是简单的招数可以灭掉的。
为了给自己争取时间,也为终止那疯狂的笑声,他突兀地抛出一个问题:“你……落到了现在的田地,能否跟我说下,如果你成功把我杀了之后,打算下一步怎么做?”
这招有用。“那个艾玛是需要死掉的,你说的对,另外两个病床上的女士不会有事,只会小小地昏睡一阵。在此期间我会先回到夜莺处躲避。等艾玛她们回来后,必然发现你病床上的尸体,随后等那两个人醒来就会供出是艾玛送来的汤药,也就增加了她的嫌疑。等时候差不多了,艾玛已为千夫所指时,夜莺就会找个理由把她叫到幻象大厅杀了,我就会代替出场,夜莺会向大家说明是夜莺自己委派给我的任务,原因也很简单,你两天没有写日记,对吧?夜莺跟我说了,那两天晚上你待在铁笼子里,被史莱姆严加看管着呢。死亡就是违背规则的后果。这件事情可能会影响我在艾米丽心中的形象,不过日久天长她也会忘记,只记得我的可爱。”
“日久天长?”幸运儿嗤之以鼻,“在听完我讲述欧利蒂斯庄园那些人自相残杀的事实后,你还觉得这里很美好吗?另外,你有没有考虑到夜莺可能是骗你,她压根儿不想你杀我?”
“艾玛”望着他脸上讳莫如深的表情,下意识摇摇头。 幸运儿拿出一支针管:“夜莺小姐有没有告诉你这种液体叫什么?”
“水合溴化物。她说注射后就会立即死亡,之后就无需管你。” 幸运儿把玩那支针管,锋利的针头反射的眼光好像上帝的刀锋那样耀眼。他说:“水合溴化物是一种奇妙的物质,当初,是它让你姑妈沉睡,但没让她长眠。它可以让人假死,却不能致死。夜莺知道你对我怨念甚深,这一举动既让你出了气,又能保全我,何乐而不为呢?”他抬头,下午的阳光透过树叶碎了一地,“夜莺最懂权衡利弊,我来庄园的日子比你长得多,为她做事的时间也比你长得多,她可能会舍弃一些没用的棋子,但绝不喜新厌旧,因为你的一个要求就把自己的老助手送到上帝那里。相反。她会防备你更多些,因为你既然恨我如此入骨,那么你必然也恨夜莺、恨庄园主入骨。你一时兴起答应了这次假冒园丁的计划,没想到,夜莺最后要保全的是我。你再怎么演戏,与艾玛熟络的人一眼就能辩出真假,像我一样。到时候,你也会被顺理成章地除掉,庄园里再也没有艾玛的身影,这是给求生者制造了绝妙的恐怖氛围,同时也是里奥的一次沉重打击。你注定无法长久,因为你不属于这个世界。”
人偶浑身颤抖。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好不容易到达伊甸园,却发现从亚当、夏娃的私会到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不过是上帝举手投足间的玩笑,那个人的生命怕是只剩下行尸走肉了吧。
如果是鬼呢?
连行尸走肉都不如了吧。
她满心满腹都是狂热的悲痛欲绝、绝望、愤怒、无助,仅存的理智挣扎着让她不放任自身灰飞烟灭,理智告诉她必须要寻找一个发泄点,否则她会被如此强烈的情感杀死的,她将捂住脸的双手放下,癫狂地看向几步远的幸运儿。
“你以为,你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吗?不,不是!你的伙伴知道你做过的肮脏勾当吗?知道你是半个杀人犯吗?你苟且偷生不就是为了留下自己一条命?如果我现在跑回宿舍告诉大家你的真实身份,会发生什么?真是好奇啊……既然无法达到目标,那么就同归于尽如何啊?!”她变得骇然又疯癫,快要挣脱理智的束缚了。
一席话直愣愣地劈天盖地砸下来,洛克猝不及防。小女孩确实抓住了他的软肋。心脏一跳一跳地就要撞破胸膛,幸运儿逼视着人偶,目光中的某种情感逐渐燃烧得越来越旺,是惊愕,是严峻,是害怕,更是勃然作起的杀意……
第五人格逃离深渊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