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从（终）

“红点运动的路线不对，明显不是去医院的路。”德罗斯不得不再次发声。

庄园主没说话，他兴味索然地翻阅着一本书籍，上面满是奇形怪状的的符号。夜莺轻轻“嗯”了声：“注意您的动作，德罗斯男爵。”

幸亏柴犬身上的中枢设置了一些可以对人的活动做出的基础反应，例如吠叫、摇头摆尾等——德罗斯刚刚愣神的时候，正好梅莉把柴犬抱起抚弄，如果柴犬表现的无动于衷，必定露馅。

“趁梅莉把柴犬放下的时候，找机会溜走。”夜莺说。

他记得不归林有一棵树，一棵快要折断的树，就是几天前他来到不归林时看见的，不归林的守林人应该有一种威力强大的武器，以至把树木险些拦腰砍断，他回忆游戏中监管者们是如何削铁如泥，机械师的傀儡顷刻间就成了废铁。

亚麻色头发的青年擦了把从头上流下的汗水，习惯性回头望了望，万幸，柴犬还没有追上来。

上午，班恩例行公事巡视了一圈林子，开始在木屋里收拾他的行李，再过一个小时，大约十一点前后，他就要入住新的宿舍了。

敲门声响起，打开门，幸运儿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刹那间，诡秘房间中的惨叫又萦绕耳边，煞白着脸倒下的少年与眼前的幸运儿影像重合，死鹿毫无声息的眸隐藏了疑惑与惊讶，幸运儿的表情已由那时面对史莱姆身不由己的慌乱换为昔日的镇定自若。 就像那天没有什么事发生一样。

“你……”

“先别说话，班恩先生。”洛克用客套的、不容置疑的语气搪塞住班恩的话，“我在执行庄园主的任务。

“今天上午，有一个庄园主珍藏的机械狗失控了不知跑到哪里，趁它还没有找到求生者宿舍胡作非为，庄园主大人命令我回收它，也就是说，将它变为一堆废铜烂铁。单凭我一人力量明显不够，我用了些手段将它引到了这儿来，我需要你的帮助。”

“……”

幸运儿直视鹿头死气沉沉的眼眸，回味刚刚临时编出的谎言，他发现了一些纰漏，迅速找补道：“当然，需要小心行事，柴犬具有一定的攻击性，大多数求生者无法轻易制服它，而且庄园主不希望大多数人都知道他有这么个机械物品，他总是要保持神秘感的嘛，所以我就打算在不归林解决这个问题。”

“……”

班恩很想告诉洛克，不要把不归林轻易当作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任务据点，但顾虑到底是庄园主委托的人，此话便咽下换另一句话脱口而出：“怎么帮你？”

“请带上您的武器和一段较长的绳子——如果有的话，跟我来。”

幸运儿带班恩到不归林的一棵树下——正是班恩与罗比发生冲突时用铁链打穿的那棵杜松树（见第七章《不归林的遇见》），那日，班恩的锁链将小树钩穿，杜松树上下两部分仅剩一些树皮勉强连接。班恩从不砍伐树木，他祈祷这棵树木会以惊人的生命力继续抽枝长叶。洛克小心碰了碰树身，断定使劲一推就能把树推倒。

来不归林的时候，他将定位器掏出放在树根的位置，现在，他踮起脚将绳子栓在树枝顶部附近，另一端握在自己手里，他退到一旁的树林里抻直绳子，争分夺秒对班恩说：“我在树根下放了一个定位器，开启的定位器是能召唤机械狗赶来的唯一途径。等它来的时候，必定会走到那棵树根旁去，这时我需要做的——”他抖了抖绳子，“——就是用力拉绳子让树倒下，压得机械狗动弹不得，您就趁机过去用锁链把它彻底摧毁。就是这么简单。”

笔直的树干、大地与绳索构成了一个直角三角形，而定位器就位于三角形的直角边上，只要狗来到树能砸到的范围内，幸运儿就会毫不犹豫地拉动绳子。

“何苦浪费一棵树。”班恩说，“我觉得可以用捕兽夹。”

守林人沉默地走进，幸运儿站在原地心急如焚地猜想他的去向，一边祈祷柴犬千万别来。班恩再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锃光瓦亮、泛着寒光的捕兽夹。

“回了木屋一趟，希望还来的及。”班恩解释说，询问幸运儿定位器的位置，随后在幸运儿的要求下把它放置在定位器前不远、树可以砸到的位置。

幸运儿想走上去看看，被班恩阻止：“别怪我没告诉你，那些带着利齿的钢箍可以轻松粉碎一个人的脚踝。”

为保险起见，幸运儿三思过后并没有按班恩要求摘下树上的绳子，绳子的另一端缠在手腕上，藏在树林里原先的藏身之处，班恩离他有几步远，手上握着铁索。 绳子很结实粗糙，磨的手腕隐隐地疼。 他余光看着铁索，又看看班恩安放的捕兽夹的方向，为什么一个守林人会有捕兽夹？铁索可以理解，面对偷猎者可能需要防身，可捕兽夹是专门捕猎用的，难道身为守林人，班恩享有狩猎特权？

幸运儿知道班恩不是单纯的守林人，每次望着铁索，他总会感到恶寒，脑海中满是想象班恩如何在游戏中大开杀戒，然后画风一转，是昔日满身是血的朋友最后的守望。即使过去这么久，他还是无法摆脱这些回忆，它们会在深夜、在睁开眼的清晨、在洒满阳光的午后折磨他、纠缠他，让他泪流满面，冲垮行尸走肉的皮囊。

“来了。”班恩说，幸运儿看见密林深处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将自己藏得更好些。柴犬低头作嗅寻状，有一阵子幸运儿简直以为它会嗅出他和班恩的气味，径直走到密林里把他找出来，接着他想到，柴犬是机器人，树林气味又杂，这种情况可能性为零。

柴犬犹豫地朝树根走去，一步，两步……幸运儿和班恩同时发现它一瘸一拐的，觉得蹊跷，但没时间思考那么多了……离定位器越来越近，很快操纵它的人就会看见放在树根底下的定位器，意识到这是一场闹剧，他们会怎么做呢？直接冲到不归林来吗，还是默认这次的失败呢？幸运儿记得自己将定位器用草叶等草草覆盖，柴犬找到它还得一小会儿。

“啪”的一声脆响划破天空，幸运儿浑身一个激灵，小心探头望去，那个捕兽夹迅速啮住柴犬的前腿，柴犬没有尖叫（大概中枢没有设置尖叫的选项），只是低下头咬住钢箍拼命挣扎，捕兽夹太过结实，它努力挣扎，从幸运儿二人的角度看，它背对着他们低垂脑袋拼命啃咬。

请容笔者说明，罗比当时是在一块平地上仓促种下的安息松，那块面积不大的平地三面环树，最方便进来的路径就是走唯一一面植被较稀疏的小路。将定位器放在树底下后，为了让前来与定位器会合的柴犬被树砸中，幸运儿藏身在杜松树对面的密林中，杜松树前后和右侧都有密林，而柴犬来的时候正是走的它左侧的平坦路径，所以它先侧对幸运儿二人犹豫了一番，终于背对他们寻找起定位器，这时被捕兽夹夹住。

如果上文能理解的话，那么下文也就畅通无阻了——

班恩不出乎意料地起身上前，挥动链锁准备给予它致命一击。 幸运儿停留原地，身子一凛。似乎听到了班恩匆匆走来的声音，柴犬停止挣扎，那条前腿便可怜地安放在捕兽夹上，它另外三条腿拼命扒拉着地面，幸运儿明白它要做什么了：它想用眼睛巧合的传感器看见是谁来了，又是谁置它于如此境地！尽管一条腿被钳住，柴犬是机械狗感觉不到疼，其他三条腿只是碍于捕兽夹太重太沉，班恩又从它身后过来，所以不能扭头观看或快速转身防备。 但它的其他位置依然没有受损，在顽强地与捕兽夹抗争，这么看来它极有可能在班恩用铁索打击它前，身子稍微转过一定角度看到班恩，甚至看到他洛克•盖伊！

幸运儿很清楚，以柴犬的本身能力，是可以伤了一条腿后继续活动的，他们现在没被看见的原因，要么是捕兽夹太沉，要么是操纵柴犬的人技术不够熟练。

来不及多想，洛克利落地站起，用力拉绳子，麻绳磨破皮肤的同时，树木应声倒下将柴犬压住。

之后的事情他记不太清了，体能消耗太快，还未恢复的身体成了他的沉重负担，他软软瘫坐在地上，觉得天旋地转。

有人扶他靠在一棵树旁，他歇了一会儿。

“好点了吗？”班恩问。

幸运儿缓过神来，连忙起来四处张望，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东西：一片空地上满是枯枝败叶和机械零件。

“我已经很好地解决了。”班恩说。洛克不知自己是该笑还是落泪，他的心仿佛不属于他自己，空荡荡地飘在胸膛中，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我告诉过你不要动那棵树！”班恩愠怒地说。

洛克觉得一阵烦躁：“我只是为了帮你。”如果柴犬看到班恩，那么“行凶”者的身份也就确定了，虽然那些人早晚会追查到不归林，但直接过来对班恩兴师问罪与盲目过来抓瞎结局是不一样的。如果班恩被问责，他也将被供出。

守林人还欲再说几句，怜惜地望着倒下的树，他认为不归林受到了伤害——一次本来可以避免的伤害！他在捕兽夹的帮助下，明明可以直接解决那只狗的。

班恩憋着气弯腰收拾起那些散落的零件，却听见幸运儿在身后幽幽地说：“不用收拾，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他转过身，正对上幸运儿幽邃的目光，年轻人棕色的眸盯着死鹿僵直的眼：

“什么事都没发生，如果有人问你，你什么也不用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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