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史向.BE
诗人白(唐)*将军信(汉)
白信,隐邦良
白:在梦中,你我相遇相知相爱;在现实,你是历史我是当今。
信:我知晓你的存在,你却不知我是谁。
春总是生机勃勃的,嫩绿从泥土中萌发,伸展在迎面抚来的春风之中,挺拔于淅淅沥沥的春雨下。
春雨之下,是薄雾轻起的万家村寨,还有红灯高照的万元酒楼。
在窗边的一个酒桌上,李白纤指捏着酒杯,出神地望向窗外。清明时节总是朦胧着细雨,闹得人好不心烦。李白放下酒杯,付清酒钱,拎起一壶酒,走下酒楼,缓缓步入小雨中,酒楼中嘈杂声消失在身后。
走了一会,雨大了些,李白环顾四周,跑入一个河边竹亭中,脱下湿透的外衫,挂在亭子上。虽已入春,仍有些寒气,轻轻叹一口气,掀开壶盖,大口畅饮着酒。酒入肚,寒气微解。
也不知这雨什么时候停。
韩信抬头看向阴雨绵绵的天,向上提了提左肩微滑落的行囊,继续向前走着。
希望不会耽误祭拜。
终于来到了熟悉的桥头,顺小路走进竹林中,站定,放下行囊,取出扫帚,清扫着墓边落叶。又取出一小块布,小心擦拭去碑上泥块,凝视着碑上文字,无奈一笑,摆好祭品,倒满一碗酒,浇在身前,又来一碗,一口饮尽。
过了许久,天已经有些昏暗,韩信起身,拿起行囊,再次拜了拜,走上另一条路,倒想在自己前不久编建的竹亭中歇息片刻。
或许昏暗,韩信并没有注意到亭中那人和他的外衫,直至走近时,听见有一人开口:“这位公子,可否借伞同行?”
李白内衫偏深,几近完美融合在傍晚雨幕中,唯有挂在亭子上的白衫在眼前尤为醒目。因此,在韩信眼中,是那白衫开口说话。
静了好一会,李白正心下纳闷怎么不说话,韩信收起伞走进竹亭,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李白莫名有些心虚,干巴巴的开口问:“怎……怎么?”
“要不是见到人,我倒是真要相信神鬼之说了。”韩信指了指挂在上方的白衫。
李白恍然大悟,赶忙取下白衫披在身上,作揖道:“抱歉,沾了些雨,怕染上风寒。”
韩信点了点头,放下行囊,从中拿出一条较大的布,递给李白:“盖祭品的,若是不嫌弃,那去披着。”
李白接过布,披在身上,笑笑:“不会嫌弃……你……是有亲人在此?”
“嗯,我父母。”韩信淡淡说道。
“啊,抱歉。”
“没事,你家在哪?”
“我是羁旅之人,想找一处客寨暂居。”
“附近只有酒楼和村庄,没有客寨。”
“这样……”
“……如果只是一晚的话,若不嫌弃,可以来陋舍暂局。”
“真的吗,不嫌弃不嫌弃,公子都不嫌麻烦,我又怎么敢挑三拣四呢?谢谢公子。”
“……韩信。”
“啊?”
“叫我韩信。”
“好。我叫李白,字太白。”
“嗯。”
韩信撑起伞,走了两步,刚出竹亭,回头看向呆在原处的李白:“不走?”
“走走走!”李白小跑跟上,水雾渐起,两人身影消失在雾气中。
李白伸出手,张着淅淅沥沥的雨水,不禁喟叹道:“清明时节雨纷纷啊……”
“每年确实都是在这个时候下雨。”韩信也抬头看了看天,“更是思念的好时间。”
“是的,不过你都一直祭奠你父母,仍不信神鬼之说吗?”
“不信。”
“若我没认错,你是汉王刘邦麾下三豪杰之一——韩将军吧。”
“是。”
“一般来说,战事前,身为将军,都会卜一卦来看吉凶吗。”
“……在我看来,不过是虚妄之谈,占卜只会是弱者作出的举动。”
李白猛然停下,韩信向前继续走着,看见李白呆愣在原处,疑惑地盯着他。李白叹了口气,跟了上去:“抱歉,刚刚想起一友人,前不久战死沙场。他总是喜欢卜一卦,那次正好是凶兆,一去不复。”
韩信垂眸:“你知道为什么战前卜卦都很准,传呼其神吗?”
“因为不管卜卦如何,终归有败有胜。纵使卜卦为吉,战败即亡,卦象结果也不会流传出去。”
“是的,战胜者永远可以将他神化,而战败者却永远也说不出口,无法将他拉下神坛。”
“可是,韩信,你可以不信,但别人仍是会信。听我一言呗,利用别人这种心态,击败别人。”
“…歪门邪道。”
“很实用的,真的,信我。”
“……不信”
…………
就这么一言一搭,两人也赶在夜色降临前来到韩信家中,并不是很大的房屋,但五脏俱全,别有温馨。推进门,韩信收起伞,挂在屋檐下,放下行囊,点燃铜灯,又在灶台里生起了火,准备做饭。看见李白还是呆愣愣地站在门口,皱眉:“进来换身衣衫,再帮忙生个火,愣啥?”
李白猛然回神,脱下湿透的衣衫,换上韩信拿来的衣服,换好后,打了个寒颤。走到炉火边,笨拙地摆弄着柴火,韩信不禁失笑,把饭菜盛好后,拿过李白手中的木柴,又用火钳捅了捅灶台中放置的柴火,使其中空,再把木柴放入。
“李公子,不食人间烟火啊。”韩信抿嘴轻笑。
李白不好意思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没怎么碰过这些……”
“行,两手清风李公子,吃吧,虽比不上酒楼中的,凑活点吧。”韩信无奈推着李白坐到桌边,就两碗饭、两个素菜和一小条鱼。李白夹了一筷子,味道倒也不错。
风卷残云后,李白自告奋勇前去洗碗,韩信耸了耸肩,转头去烧水泡澡。待李白从井边回来时,韩信正好也从木桶中起身,发丝上水珠落下,滴入内衫中,白纱被浸湿,锁骨若隐若现。
李白倒是看得出神了。
韩信看见李白,指了指木桶:“淋了雨,泡一下,发什么呆。”
李白点了点头,放下碗,走向木桶。
虽然几般呵护,李白仍旧不负众望的染了风寒。本着带回来的人要负责到底的态度,韩信认命般的找自己好友杨医师抓药,前前后后五天,李白才大抵退烧。披上外衫走出门,韩信在院中劈柴,随斧头扬起,脸颊上汗珠也顺势而飞,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看着劈得差不多了,韩信收起斧子,把木柴整齐摆好,晾晒几时。放好后,韩信抹去头上的汗,转头看见李白半倚在门槛上,略有些恼火:“李太白,你刚降烧,还在外头吹风,回去,省的再生病又要我去照顾你。”
李白微微笑道:“没这么弱,这次纯属偶然。”
“呵,也对,在亭中冻了两个时辰才染伤寒,也是厉害。”韩信叹了口气,回屋拿了一件外衫披在李白身上,又给他一个椅子坐到太阳底下去。自己又回屋中,换了身衣裳出来,不同这几日长发散披,韩信高高束起长发,原本就俊俏的脸被更好地衬出,在阳光下尤其耀眼。
“信,你们这两天都没有战事吗?”李白伸了伸懒腰,忍不住用手碰了碰韩信的长发。
“……现在是双方休战期,也是筹备期,估摸着没个一两年,打不起来。”韩信递给李白一个馍馍,自己咬了一口,“才过了半个月,刘老三(刘邦)可不急,我估计至少还有一年多,他俩才会打破僵局。吃点,杨给的,还不错。”
“休战期这么长吗?”李白咬了一口,确实好吃。
“刘老三上一战元气大伤,一时半会也不会贸然进攻, 更何况子房也和他说现在不是最好的进攻时期;而那项籍,一个莽夫,根本没把也不会把刘老三放在眼里,在他眼中,蝼蚁只会是蝼蚁,造不成任何威胁。”韩信指向刚冒芽的嫩草,冷笑着,“可惜,种子可以破土,水也会滴穿磐石,弱小从不应该是被蔑视的理由,狂妄才是。更何况,项籍的自大已让他身边的亲信走得走、散得散、亡得亡,刘老三还时不时添一把火,现在项籍几近孤立无援,再有些时日,他必然空有一身之勇,而无可用之兵。”
“是的,千里之堤终溃于蚁穴,刘邦虽然不是一个好人,但他一定是一个比项籍更适合成为君王的人,最后的战争,他必然获胜。”
“所见略同。”
“哦?”
“……刘老三脸皮子厚得很,他天天在子房面前说:‘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搞得子房恨不得一巴掌上去。不过……他……就是好在这点,这般八面玲珑,才适合做君王。”
“好吧,明白了。”
“呵,刘老三这人……倒是一个流氓痞子。”
“确实是。不过,信,你为什么会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休整?离军营都有五公里的,很偏远了。”
“……上次刘老三受困,要求我们去营救他,我乘人之危向他要了齐王之位,小小的狂了一下,现在就是来避避风头的。有一说一,这也是我的故乡。”
“我倒是听民间传言,韩将军可是天神下凡,不求功利,是上天给予众人的恩泽……总觉得,你不会在乎这些。”
“人生在世,不求得些身外之物,也未免有些无趣了。”
“那倒也是。不过你当时狂放之至,现在却内敛忍耐,这是……”
“惜命。”
“你若真惜命,那有为何担任将军一职?”
“应该这么说,目标没完成前,必须忍耐。”
“听你这么说,你别叫韩信了,叫韩忍忍吧。”
“真难听的外号。”
“但特别适合你啊,哈哈哈哈~~”
“行……”
…………
由于身体未完全恢复,李白就一直在韩信家中休养,两人时不时比武两下,或是对着月光畅饮而吟,偶来还会携手小游一番。一晃,也过了三个月。
好久没这么快活了。韩信微醉,望向大口饮酒的李白,如是想。
李白眼睛柔情满满,桃花眸配上绿眸,在月光下闪着银光,衬着嘴唇上残留的酒水,鬼使神差,韩信支起身,靠近李白,贴上嘴唇。
这个笨蛋,接吻都不用闭眼的吗?李白看向韩信略朦水汽的蓝眸,手搂住韩信的腰肢,把他压倒在石桌上,如是想。
不过,这也是我的笨蛋。
李白终于松开了唇,看着满脸通红的韩信,坏笑着。
“白……”韩信有些醉了,酒壮人胆,也模糊了他的思维,任由李白攻陷城池,“唔……”
“嘘,认真。”李白又吻上韩信。
月光照进窗内,屋中身影交错,扰动了月光。
直至次日午时,韩信才悠然转醒。李白很早就起了,在床头留下纸条,让韩信去热热锅里的粥先填填肚子,过会他带一些馍馍回来。
身上仍有些痛楚,韩信仔细用衣裳挡住身上的痕迹,慢慢走到灶台,坐下生火。待粥热好后,端到桌边,吃着“早饭”。
李白推门而入,瞧见韩信身上欢爱的痕迹,不由得耳根一红:“信,醒了啊……那个……我叫杨医师开了些擦伤的和润喉的药,过会吃一副……”
韩信狠狠瞪了李白一眼,李白默默扭开了头,前者沙哑着嗓音:“你昨天也不知道轻些!”
“对不起,信,是我的错。”李白坐下,把药放在桌子上,揉着韩信的腰,哄到。
韩信偏头,过了好久,闷闷地问:“白,你还要远游吗……”
“怎么,舍不得?”李白抿嘴轻笑。
“没有!你要走就走!”韩信脸红了,“你本就是一侠客,是不会在一处困太久的……”
声音越说越低,但李白听得清楚,无奈叹了一口气,从身后环住韩信:“信,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韩信轻笑,手搭上李白的手,十指相扣。
“对了,信,我听杨医师说,万元酒楼前有集会,去看看吗?”
“走不动,你背我。”
“好。”
……………
两人穿行于集会中,与许多人擦肩而过,流连于各个摊位之间,过了一会,手上物品渐多,两人穿行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李白看着包了满嘴食物的韩信,宠溺地笑着。韩信忽然在一个摊位前驻足,李白探头过去,是一个卖枪穗和剑佩的商人。看着各式各样的剑佩,韩信挑了一块雪白无暇的玉,配上蓝青色的流苏,要求摊主刻上“太白”二字。李白也俯下身挑选,片刻后拿起一个火红的枪穗,上面还有一小块深红的玉石,中间略有些黄。
李白摩挲着玉,转头看向韩信:“信,你是不是没字?”
“嗯,出身不好,父母也早逝,就没取。”韩信有些低落。
“唔,那我给你取一个可好?言而有信……就取‘重言’可好?重言~~”李白摸了摸韩信的头,轻笑。
“还行吧,不过你取名真不咋地,李太黑。”韩信嘴上这么说,嘴角却微微扬起,把这个枪穗给了摊主,要求刻上“重言”二字。
“摊主,你先刻,我们过会再来。”李白给了些银两,又带着韩信去集会前面看其他摊位。最后回到那个摊位时,手中除了原来的东西外,还多了几瓶酒。
“你怎么这么喜欢喝酒?”韩信小心接过剑佩和枪穗,用手戳了戳酒瓶。
“情怀。”李白眨了眨眼。
“人话。”韩信直直盯着李白。
“好喝好喝。”
“切,肤浅。”
“那还能喝了干什么,解愁?”
“总比你那个‘情怀’好吧。”
…………
走着走着,来到初遇的竹亭,两人不约而同地驻足。韩信拿出剑佩,系在李白的青莲剑上。
“怎么样,我觉得挺配的!”
李白放下手中物品,借着暮光,剑倒有些模糊,但韩信清晰可见,尤其是他眼中闪闪的光。
“嗯,好看。”
韩信得意的笑着,抢过李白手中的枪穗,小心藏在衣服中。
“信,你不要我帮你装枪上吗?”
“快要打仗了,要是弄脏弄裂就不好了。”
“那我也不佩了。”
“不行,这可是我亲手带的。”
“也是哎,舍不得拿下来。”
“哼。”
“信,信我,我真舍不得。”
“呵,信你个鬼。”
…………
快乐的时光总是十分短暂,次年清明,韩信和李白在雨中走着,来到韩信父母的墓前,简单祭拜过后,两人在竹亭中暂歇。
目前局势已经十分明确,韩信近日也将要重回战场,与李白分别。虽然对胜利已有九成把握,可是刀枪无眼,晓是“兵仙”韩信,也无法全然保证自身的安全。
此行一去,安能回归,尚未定数。
“信,此行务必小心,项籍虽然已气数已尽,但独夫之勇,不可小觑。项籍向来相信神鬼之说,必要时,可用此给他致命一击。”
李白和韩信相隔一些距离,虽然伸手可触,可两人仍旧觉得对方相隔甚远,不过都没向彼此靠近。
“嗯,白,待我战功累累,策马而归之际,迎你进门。”
“信,应该是我迎娶你吧。”
“哼,那白,你迎我进门。”
“嗯,我一直在此等你归回那日,重言,你可别失约。”
“我可是‘重言’,怎么会失约呢?白,等我回来。”
“好。信,我等你。”
…………
次日,漫天朝霞中,韩信披坚执锐,越上马背,滚滚烟尘卷起,在李白注视下,身影渐淡。
李白伸出手,只抓住一阵轻风。
果然如韩信所料,项羽身边的人走得走,散得散,余下的亲信所剩无几。张良又以一手“四面楚歌”,击溃了楚军的军心。最后,项羽和数十名将士被汉军围困与丛林中。
又如李白所警示,项羽竟和那数十名将士以一敌十,杀灭了百余名汉军,逃出生天。刘邦听闻后自是大发雷霆,倘若项羽过了乌江,刘邦必然失败。
韩信回想起李白的话语,上前进言:“谨沛公,用糖水在江边石块上写下‘项王今日必陨于此’,定能击垮项籍。”
“良以为,韩将军此法可取,倘若改为‘立逼霸王乌江死’,定有更好成效。”张良也上前,附言道。
刘邦一拍桌角:“好!”
果然,项羽自刎于江边,持续五个多月的战争终于结束。
韩信高兴至极,迫不及待请假还乡,他想见到李白,一刻也不想耽搁。终是在日暮之时到了家中,兴高采烈推开门:“白!”
屋中空荡荡,所有物件上已经积了一层灰。
韩信愣在原处,手触及桌面,灰尘沾染手指,终于露出了桌子原本的颜色。看着手指上的尘埃,不觉有些刺眼。
“白?”韩信声音有些颤抖,他推开内门,卧房中也有很厚的一层灰,开门时扰动了灰尘,激得韩信咳嗽起来,眼泪都被咳的滴落,沾湿了衣襟。
不肯能,绝对不可能!李白怎么可能会离开!他又怎么可能会食言!
韩信跌跌撞撞跑出门,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倾泻在韩信身上,衣裳瞬间被淋湿。此时已经是深秋,天气很是清寒。可韩信顾不得拿伞,径直冲向竹亭中,不过,也并无一人。
“李太白!你人呢!”韩信吼了一声又一声,直到嗓子沙哑,才喘息片刻,低低呢喃到,“你不会失约的,是吧……太白……”
吼叫声回响在天际,不久就消失在大雨之中。韩信愣愣地看向远方,漫无目的地走着,任由大雨打着早就湿透的衣衫,不知去向何处。
白……你会不会是因为家中急事匆忙回去的……那为什么不留张字条和我说一下啊……还是说……李白……你根本就没在乎过我……你到底去哪了……那么厚的灰,你到底离开多久了……
待韩信回过神时,已经来到好友杨医师的医馆前。杨医师看见浑身湿透的韩信,大吃一惊,赶忙脱下自己的外衫包住韩信,把他拉入屋中,吩咐小童准备好热水和驱寒的药草。
“韩信,韩信,你怎么了?这么大雨还在外面……”杨医师着急地把脉,担忧地看向韩信。
不等杨医师说完,韩信像是看到救命药草般,紧紧抓住他的手臂,近似哀求地问道:“杨,你看到李白了吗……”
杨医师十分茫然:“李白是谁?”
四个字重重地打在韩信心上,猛地松开手,颤抖地问道:“你不知道李白吗?我们三个经常在一起喝酒的啊……他还时不时找你开擦伤药的啊……我临行前,我们还一起祈祷过的……你不记得他了?!”
杨医师摇了摇头:“我敢肯定,行医数十年,绝对没有见过一个叫‘李白’的人。”
韩信死命摇头,指甲深深陷入手心中,另一只手紧紧握住藏于内衣中的枪穗,头痛欲裂。
这不可能!不可能!
气血上涌,韩信无法思考这一切,一口血咳出,昏死过去。
“韩信!”杨医师大惊失色,顾不得被韩信弄倒的桌椅,一把抱起他,奔向卧房。
李白……
韩信蜷缩起身体,微微颤抖着。
自此,韩信大病一场。应汉王要求,杨医师同韩信前往封地的府邸中休养。在杨医师细心照料下,终于,两个月后,韩信基本痊愈。
正值腊月初八,雪缓缓从天上飘下,化于土地之间。韩信坐在窗边凝视着大雪,忽的想起什么,不顾身边婢女阻拦,拿起披风,冒雪走出屋子,摇摇晃晃地走在府邸庭院中,落得一头白雪。
手中仍旧紧攥着那个枪穗,抚摸着枪穗上的“重言”二字,无奈苦笑到:“若不是这个枪穗上的‘重言’是如此真实,我都真的会以为你只是我臆想出的一个人……白,你……去哪了……”
韩信漫步到池心桥上,哈了哈气暖暖手,出神地望着天边,喃喃道:“我那时以为是你失约了,但从未想到是你不得不失约……我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除了我谁都不记得你,也不明白为什么所有关于你的痕迹都被抹去……不管如何,白,我等你……”
看着飘飘而落的雪花,伸手张了几片,晶莹剔透:“太白,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不管你在何方,今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了……”
张良撑着伞来到韩信身边,看着不断被拒绝已经急得流泪的婢女,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离开,又把伞撑到韩信头上。
感到头上雨雪停下,韩信转头,是张良。
“又在想他了?”张良硬拉着韩信走向雨亭,在石桌边坐下,递给韩信一个热山芋,“大病未愈,还在雪中走动,生怕自己活得太长了?”
“他说过,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我想,这样应该也算共白头了吧。”韩信把手中的枪穗递给张良,无奈笑笑,“我知道你们都说我受了惊吓失了魂,但和他在一起的那一年都是如此真实,从他第一句‘这位公子,可否借伞同行’到最后一句‘我等你’,都是如此真切,恍在昨日。尤其是这枪穗仍在身边,有怎么说他只是我的臆想呢?”
张良接过枪穗,流苏中的玉上镌刻的“重言”二字:“‘重言’是他给你取的字?”
“是的,现在你信我了吗?”韩信吃着山芋,收起枪穗,“你也别劝我了,你知道我的性格的……不过呢,我看也只有你可以懂我了。”
“也是……同有心中人,却亦在天边。”
“我昨日听小厮说,你要闭门隐于尘霄?”
“嗯,明哲保身。”
“刘邦他会杀我,会囚萧何,会废太子,唯独不会动你。”
“……帝王之心,终不可测。”
“封予万户,赏赐万两,全部回绝。他一心想把你留下,你……执意归隐……”
“跟随他的本意只是为韩报仇,我从不想求得身外之物。”
“良,如果是以前的你,说这种话我肯定会相信,但现在,我绝对不信。”
“……”
“真舍得离开?”
“这也不是舍不舍得的问题,功成名退,才是良道。更何况,他早就有自己的生活,现在也有自己的事业,本就不该……前去打扰。”
“什么时候归隐?”
“明日。”
“子房,今晚留下大醉一宿可好?”
“你大病未愈,应好好休息才是。”
“哪的话,本就大醉一场,何必在乎这些?”
“……好吧。”
“你要去哪?”
“同淋白雪,与卿共白头。”
“良,你身体也不好,别淋太久。”
“嗯。”
…………
是夜,齐王韩信府中却灯火未消,烛光照纸窗,映出两个微醉的身影。韩信毕竟大病未愈,浅饮三两杯就有些不适,低低咳嗽起来。张良叹了一口气,饮尽杯中酒,感到眼前景色模糊起来。他向来不喜欢饮酒,总觉得饮酒误事,也从来不胜酒力,三杯就醉。
实在是不记得,上一次饮酒是何时了。是……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吗……
“阿季……”张良低下眼眸,又倒一杯,饮尽,恍恍惚惚地趴在桌子上进入梦乡。韩信碰了碰张良的手,也支撑不住,睡去了。
很奇怪,梦中景色是如此陌生,和自己认识的地方全然不同。但是,又莫名熟悉,不由自主地跑向一片竹林。竹林之后,是那个魂牵梦绕的人。泪水止不住流下,韩信高兴地扑向趴在墓碑上的李白。手触及李白的那一刻,竟径直穿了过去,重重摔倒在地上。
李白像是感受到了什么,迷茫地回头:“信……是你吗?总感觉你像是在我的身边……可,这又怎么可能呢……终归只是一场梦罢了……”
怎么可能会是一场梦!
韩信想抱住李白,仍旧穿透过李白的身体。韩信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近乎透明的手,又看向李白:“李太白!你听得见吗!”
李白没有回复,只是趴着,泪水也穿过韩信的身体,落在碑前。韩信目光转向墓碑,睁大了眼睛。
大大的“淮阴侯韩信之墓”七个字映入眼帘,随着李白自言自语,话语不断冲击着韩信,也让他的心一点点绝望、破碎。
“韩信?韩信!”小睡片刻后,张良便醒了。看着睡梦中韩信止不住地流泪,心下很是着急,推攘着韩信。
韩信猛然睁开双眼,蓝眸中只剩下不止的泪水,他紧紧抓住张良的手臂,张良发现他好不容易有了些神采的眼眸再次暗淡下去,再也没有往日的光芒。
“子房,我找到他了,可是我……再也无法见到他了……这一生,也就如此了……”
任凭张良怎么问,韩信只是闷头喝酒,不发一言。
暮春时节的风寒很是凶猛,听友人说,自己昏睡了将近四天才醒。
李白半靠在床头上,捏了捏眉心。总感觉这一场伤寒带来了一些东西,又带走了好多。不过,到底是什么,自己也不清楚,只是感觉……心中缺了很大一块,再也弥补不起来的那种。
三日后,友人们为庆祝李白重恢健康,在那著名的万元酒楼中大办酒宴,举酒而欢。看着万元酒楼,李白猛然一愣,回首望向身后,空无一人。
宴会上,李白呆呆地抚摸着青莲剑上的剑佩,上面“太白”二字刺痛着眼睛。友人问过李白,什么时候剑上多了一个剑佩,李白摇头,自己一向不喜欢在剑柄上挂东西,总觉得太碍事,可是这个剑佩,他不想摘。
自己怎么回答的?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的。
是谁送的?
李白捏着酒杯,抬头望向窗外明月。总感觉,不远处松下磐石上,应有一少年将军举酒痛饮,一壶下肚,回眸一笑。或是在那竹林之中,一杯饮毕,月光之下,持枪而动。不管如何,总有那眼眸中闪闪的光。
只是感觉,毕竟那人如此虚幻,似是一阵风就会被吹散。
“哎!李兄,别发呆啊!如此好酒,你不喝我可喝了!”
友人的声音拉回了李白的思绪,他压下心中念想,扬了扬酒杯,与好友们畅饮至天明。
虽说伤寒已好,但自那之后,李白总是会呆呆地愣好一会。父母也为此找了很多郎中,那郎中查看半天,只是摇了摇头:“心病不可医。”
李父和李母面面相觑,商议半天,和交好的高官定下婚约,也算是给自家儿子冲冲喜。
盛夏之时,举城同庆,李白和妻子缓缓走向坐在大堂正中央的父母。李白偏头看向盖上红盖头的妻子,不由自主地念了一句:“重言……”
明明是大喜之日,为何自己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李白回头,夫妻对拜。
反倒有那种难以言喻的心塞之感,压抑着自己喘不上气。
同发花烛夜,李白看着熟睡的妻子,起身,走向屋外。屋外,明月正好,蝉声交重。
年末,李白与妻子淮阴戏游暂歇。是夜,李白独自踱步在河边,已然入冬,小雪从天边降下,落于身上,却不见寒。偶过一片竹林,竹林前有一雨亭,李白走进雨亭,抚摸着冰冷的石柱,自语着:“石亭如此冰冷,倒不如以前竹亭来得温暖。”
说完,李白怔在原处,喃喃道:“为什么……我知道这以前是竹亭……”
眼前又恍现那个少年将军,站在竹亭之中,卸下雪白的外衫,挂于亭上,守望天边,似乎,日日如此。心下一动,猛然回头,匆忙奔向竹林,取出青莲剑,劈开竹子,砍出了一条路。四周竹子倒是繁茂,除却中间留下的一片空地,有三个几近消失的土堆,还有三块石碑。
李白死死盯住石碑,手紧紧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手心中,血珠溢出,落入土中。有两块石碑倒是十分模糊,但有一块却清晰可见,上面大大的“淮阴侯韩信之墓”冲击着李白的心,一字一伤,痛彻心扉。这墓碑明明近若咫尺,却亦远如天涯。
手中的剑掉落在地,玉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咣当”声,李白恍然回神,弯下腰捡起剑,用衣袖小心地擦拭着玉佩。泪水落在玉佩上,怎么也擦不干净。
就如同破碎的心是永远不会愈合。
小心把剑收入剑鞘中,又把剑鞘取下,放置在韩信墓碑前,盘腿而坐,取下腰间酒葫芦,把自己珍藏许久的酒酿倒在泥土上,酒水落地,激起片片雪花。
李白狂饮着酒,剧烈地咳嗽起来。支起身,扶着墓碑,自嘲而笑。笑得泪水都在眼眶中打转,控制不住地滴落在雪地上。
好像感受到了什么,李白转头,总觉得,韩信就在他的身边,迷茫地喃喃道:“信……是你吗?总感觉你像是在我的身边……可,这又怎么可能呢……终归只是一场梦罢了……”
重又坐下,仰头灌下大量的酒,无奈苦笑:“那一战,你是重言而归,我却失约而回……让你等了很久吧,真是抱歉,早知道如此,还不如当时就离开,或许你还会少伤心点……信,你说可不可笑,明明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却偏偏有了交集;又真是荒谬,有了交集后,反倒匆匆离开……相隔了八百多年,我未生而君已故,真是不知,这时空交接的意义何在?!”
终是忍不住,仰起头拼命眨着眼睛,不想让眼泪就此失控。可是无果,泪水顺着整张脸留下,无意间尝到一滴,真是苦彻心扉。
“信,真的很抱歉……我忘了你那么久,现在才想起你,你会不会怪我……你当时等了那么多年,不知道你是怎么过的,不知道你有没有走出伤痛,不知道你找了我多久……我真的真的很差劲,居然什么都不知道……居然什么都不记得……好容易想起来,和你经过的一点一滴,恍在昨日,历历在目……信,还记得之前和你说喝酒是为了情怀吗?现在,只能消消愁了……可惜,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消得一时愁,不忘一生忧……”
酒精终是麻痹了大脑,让一切都走向失控。李白终归是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一遍遍喊着韩信,喊着重言,似是把心肺都呼出。
“信,你来怪我可好?!你来打我骂我可好?!你怎么样都好……都好啊!只要你还在我身边……好吗,信……”
雪下得更大了,渐渐地盖过了李白的哭声。
突然,头上的雪停了,是其妻。妻子将披风放在李白身上,又放下一把伞靠在他肩上,放下一壶酒,离开了此处。“娘子,我们就这么回去了吗?”贴身婢女一步三回头,小心翼翼地问自家主子。
妻子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我早就知道他心里有人,只是他自己没有想起来,但是一举一动之中,看不见对我的爱意,只有对那个人的爱。如今,他好不容易找到那个人了,又怎么能打扰他们呢?况且天人两隔,终是不可替代的心上人。”
婢女似懂非懂,又回头看了看李白:“可是,我从来都没见过郎君这般模样。”
“让他好好地发泄一下吧。”妻子叹了一口气,垂下眼眸,“砯儿,你不懂,他的心永远不属于我,从一开始,我就不会走进他的心房。纵使,他如此关心我。”
夜半三更,李白才回到客栈,此时妻子已经熟睡。李白放下伞和披风,看着桌子上还热乎的驱寒汤,张了张口,也只是对妻子说了一声“谢谢”。
纵使满心愧疚,但李白知道自己此生都不会再次动心,除了韩信,不会再爱上一个人。
躺在床上,终归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心下久久不能平复,念头一动,仍旧鼻尖一酸,泪水决堤。
次日,李白遣退所有人,让婢女拿来纸墨,铺开纸张,意欲以诗写信。酒下肚,笔欲动,又停歇。李白不知道怎么下笔,史书上的韩信,他所认识那个韩信,世人眼中的韩信又何其不同?!他是以一敌百的传奇兵仙,是忍辱负重的不羁少年,是狂放自负的开国功臣,是重信重义的韩重言,更是他心中高高挂起的独一无二的那轮明月。
落下几字,重又划去,向来文思如泉的李白,一下午飞逝,竟未出一言。
“重言,我真是枉有‘诗仙’之称,如此真实如你,反倒不知从何处下手,只能写下‘韩信’二字,不可写全一首诗啊!”李白自嘲大笑,又不禁泪流。最终只能放笔,把废稿尽数丢弃在火烛之上,看着余灰飞散,恍若那日两人分别时燃烧在手中的花灯。
终归不会在此处停留太久,离别前一晚,李白又携一壶酒,走进竹林,把酒放在墓前,李白略微清扫了一下墓地,放上一些水果。
“信,我要走了。”李白点燃手中花灯,放在酒边,“仍记得当时你我许下的未来,你已然是一身战功,名满天下,流于后世;而我到现在也不过是平凡诗人,一界庶民。信,我要去朝廷了,待我尽展才智,取得一纸功名后,终于可以怀着以前的少年豪情,也终于有那脸面前来见你。”
韩信的身影又浮现在眼前,他笑着看着李白:“白,其实战功累累,不及皑雪清落;庙堂浑浊,也不若明月朗照;浮花过眼,原来功过虚幻。我们追求的不过如此,也终是浮华一梦,虚幻泡影。”
“信,我们也终不过是俗世一员,追求的也不过尔尔。”李白也轻笑,举杯邀韩信。
“是啊,待到功名尽现,碌碌平生也终于有了喘息的时刻,到那时,我们一起纵酒而欢,流觞曲水,好不快活。”韩信拉过李白的手,眼中尽是光芒璀璨。
“信,你是傲天雄鹰,又怎么能在到达苍穹前重返平陆?应当展翅而飞,尽展豪情。我呢,倒愿半纸功名后,你在雄才之巅展现光辉,我立于你身后,好好欣赏信独一无二的光芒。”李白吻向韩信,“那是属于真正雄才的光芒,也是信最特别的光芒。”
夕阳下,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李白苦笑,从回忆中抽身,回到客栈,找到小二。应承每月给他十五两白银,只为每三天前去清扫淮阴侯的坟墓。
乘船临行前,李白再度回首看向竹林,百般留恋。
汉王四年,韩信站在竹亭之中,看着江水奔流,无奈而笑。转身欲回,却见张良缓步走来,瘦弱的身躯似乎随时会被秋风刮去。韩信赶忙上前,背起张良小跑回老屋中。
“你怎么来了?不是隐居了吗……”韩信倒过一杯热茶,又生起了火,屋中渐渐暖和起来。
“……韩信,最近的事,我也大抵听小厮们说过几遍了。”张良接过茶,浅抿几口,低眸,“我想来问问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见韩信久久沉默,张良皱起眉,声音也不觉大了些:“当时你硬抢齐王之位,但后来隐退一时,也是让刘邦没有动到杀心。但自从那一晚后,你行事就如此招摇,恨不得把野心高高挂起,把造反深深刻在额头上!”
张良拍桌而起,努力压下心中怒气,重又坐回,心下却是忧虑万分:“我可不相信你不明白功高盖主,封无可封!更何况如今你早就一贬再贬,久久被困于府邸,这样下去,只会是一杯毒酒,曲终人散!高鸟尽,良弓藏!你先前可是那般隐忍,现在……”
“我明白,子房,我怎么会不明白?刘邦给的那个免死牌,也只是一个幌子。”韩信对张良笑笑,又摩挲着枪穗,望向窗外呼号的秋风,心下也只剩下哀伤,“尘世之中一应荣枯得失,也不过如漫天大雪,覆没无声。我曾站至巅峰,也曾下达谷底,人生如此又有何憾?更何况真正的所爱之人早就天各一方,咫尺天涯,相隔甚远。君未生而我已故,不可相见。人生意义早就绝迹……”
张良无言地看着韩信,第一次,他感觉眼前的这个青年是如此遥远,竟怎么也看不透他。仍旧有着少年的意气风发,但藏于这意气之下的是早就破败不堪的内心。经历那么多战争后,内心早就坚固无比,好容易有一个意中人融化了那颗冰冷的心,望着和他相守一生,宁放弃自己一身豪情脱去荣华,就此陪伴于彼此身旁。只可惜,命运弄人,错开的时空也再难交汇,两人也注定不会相守。
“所以,你是在……”
“是的,可是说是求得一死,但又不甘就此死去。”
“……信,你想干什么……你……”
“良,抱歉。他说过,他想看着我站在雄才之巅,尽展豪才,显现光辉。我想呢,怎么着都得大闹一场,让他在史书上看见的,永远是那个满怀豪情的韩信。”
“你就想如此作为吗?”
“本来不想走到这一步的,倒是宁愿战死沙场,归于尘烟。”
“兵权被夺,势力被削,举动被监。”
“嗯,敌国破,谋臣亡罢了。”
“你可以带兵百万而不乱,亦可以轻骑三千而大胜,就凭这些,刘邦怎么会放心你呢……”
“是啊,他不敢赌,更不会放心,就算……我从来没想过反叛。”
“君王之心,终归难测。”
“呵,反正我也是按着自己的性情豪放这么一场,也不枉这一生。刘邦真的以为,没了兵权,我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你,不在乎名声了吗?”
“……我在乎的,已为陈迹。”
“……也是,如今战事渐少,你本就无用武之地,这般选择……你应该知道,这,根本不会动摇汉朝的根基。”
“良,你不必劝我了。我不会让汉灭亡的,我只是想,打击打击那些自以为是的人罢了。”
“你若真的想好了,我不会再劝你,只是,有些……”
“舍不得?”
“是的,好歹曾经还是战友。更何况一代兵仙就此陨落,惋惜至极。”
“原以为你全然不会在乎这些。”
“在乎不在乎,那又如何?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是啊,良,我有一事相求。”
“说。”
“我死后,助我葬于那片竹林之中,这个枪穗,你拿着,到那时,放入我口中。”
“碑上写什么?”
“‘淮阴侯韩信之墓’足矣。”
“好。”
“子房,保重。”
“嗯。”
张良起身离去,韩信站在门口,仔细打量着他。他明白,这是此生最后一次见到他了。
待张良身影消失在冷风之中,韩信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屋,继续谋划着一切。夜深,韩信终于放下笔,把写满字的布料放在火堆中,看着余烬在空中飘散。
白,我是一向都不相信神鬼之说的,可如今我却不得不相信。倘若没有神鬼,那你是怎么从百年之后来到我身边的?
韩信紧紧握住陪伴自己许久的长枪,走出门,看着星辰被乌云所遮盖,光辉渐散。就如自己眼中的光亮,在那个雪夜后,再也没亮起来。
白,我想再狂一次,尽展豪气。那钜鹿郡守陈豨,是把好刀。
汉王十年,陈豨据韩信所言,起兵反叛。韩信也在府中安排妥当,就差一个时机。
但未等到那个时机来临,韩信就收到萧何带来的“叛兵已被平定”的庆贺宫宴的消息。看着昔日战友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些欺瞒的话语,韩信冷笑一声,反问道:“倘若我不去,又怎么样?”
“这场宴会本就是为了庆贺而办,你身为淮阴侯,本就应该接受邀请,哪怕病在床褥,也需照面。”萧何躲闪着韩信的目光,微弯腰。
韩信大笑几声,看着愣住的萧何,冷冷道:“事到如今,你倒是天天想着怎么保全自己......真是吕雉的一把好刀啊!也罢,回告吕雉,我会来的。”
萧何张了张口,什么也未说出口。
韩信知道自己死期将至,只是遗憾最终没能大闹一场。在捧酒敬向众人时,韩信笑道:“好歹也是相处过一场,或敌或友,终归相逢。就让我来敬这最后一杯酒,也给我人生画上‘完美的’句号吧!”
说完,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韩信一口饮尽手中的毒酒,轻狂一笑。又抄起身后长枪,歌舞一曲。不久,毒入肺腑,韩信支撑不住倒地,口中鲜血直涌。在弥留之际,一抹陌生又熟悉的身影闯入眼帘,还有那特为熟悉的嘶声裂肺的“韩重言”的叫唤。
太白,是你吗……
韩信努力朝奔来的人伸出手,只抓住一片虚空。
所爱隔时空(错位时空)
李白是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再次见到韩信,更没想过再见之时竟是在他弥留之际!
顾不得他人惊异于自己从何而来,更顾不得自己会不会被当作韩信同党而杀害,他只想跑向韩信,想再抱他一次,想再喊喊他的名字,想再听他一声“太白”,想再触碰他一次,可惜,终归只剩下妄想。
李白紧紧抱住韩信早就冰冷的身躯,泣不成声,他根本听不进去身边汉朝大臣的盘问,更无视了朝他砍来的大刀。
“住手!!!咳咳。”
就在大刀快要砸到李白时,张良猛地推开大门,喊住了那刽子手,又上前向跪地请罪:“殿下,臣惶恐,友人太白无视堂纪而擅闯此地,更擅动罪臣,本应该依法处罪。臣妄言,可否照臣微面,恕其一命?臣自知不自量力,还愿殿下成全臣,把罪臣韩信交付于臣,臣愿助其平葬,也算了结臣与罪臣韩信的情谊。臣更怖惧,请求使得罪臣韩信三族得免,妻儿幸存。”
吕雉眯起眼睛,颇有些不爽,但看着张良跪拜于地,又回想起张良对大汉做的一切贡献,终归还是松了一口气:“卿平身,其友太白并非犯大错,想来他也是无心之过,就不必按照刑法处置,从即日起闭门思过三日即可。至于罪臣韩信,交予卿处理也未尝不可,可他终归是汉代罪臣,岂敢平葬?!至于罪臣韩信家眷,怎能不诛?!来人!立即前往淮阴侯家中,不可放过一人!”
李白紧抿下唇,手紧握成拳,似乎下一秒就要挥出青莲剑砍向站在他们面前的吕雉。张良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一定要冷静。
此时,萧何也上前一步,作揖:“殿下,听臣微言。淮阴侯韩信虽有谋反之心,但汉一统天下,其功不可没。更何况此次兵叛也未曾伤及汉之根本,于情理之中,淮阴侯并非罪无可赦。臣,也附言子房,恳求使得淮阴侯平葬于家乡。至于其三族之人,无辜者不少,臣认为,可从轻处置,而非诛灭三族。”
吕雉看着两人,深深吸了一口气,上前扶起萧何和张良:“卿一片赤诚之心,哀家也不可不成全。那就如你们所言,平葬淮阴侯韩信。萧丞相,这事,就交给你了。不过,三族必诛,无需多言!”
说完,吕雉摔门而去,大臣们也三三两两退去,殿内只留下李白、张良和萧何三人。
“他是?”萧何看向李白,看着他紧紧抱着韩信,心中莫名有些不爽。
“韩信在休整期遇见的一位侠客,也是韩信的……意中人。”张良想扶李白起身,后者拒绝了他,小心地将韩信抱起,走向宫外。
“且慢,这位……侠客,淮阴侯毕竟还是罪人,若从宫门直出,怕是会造成罪中之罪。等下鄙人安排一辆马车送你们出宫可行?”萧何抿了抿下唇,拦住了李白,看向后者冷冽的眼神,心下微惊。
“太白兄,听他一言较好。”张良也上前拉住李白,把那个枪穗悄悄塞给李白,后者摸着枪穗,愣了一下,“咳咳,信……他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在马车上我和你细说一番,如何?”
李白看向张良,张良也终于看清了李白,一个和当时的韩信一样,少年意气下千疮百孔的灵魂。回去路上,李白一直低着头,张良轻轻地咳嗽,两人反倒相对无言。
直至三日后,韩信下葬时,李白才看看开口:“子房兄……谢谢。”
张良笑着摇了摇头,递给李白一壶酒:“不必多言,我和信也是至交好友。”
李白接过酒,浅抿一口。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让信那座冰山融化,如今看来,倒是我眼拙了,如此天人,晓是良,也会沦陷。”张良看向韩信的墓碑,轻笑。
“……是吗……重言他……这两年过的怎么样?”李白无奈笑笑,摸着墓碑,就如同每个清明节都会来到这里一样。
“你是什么样,他也是什么样,两个如此接近的灵魂,又有什么不同呢?”张良微叹一口气,抬头,“太白兄,我想,你应该忘了信一段时间的吧。”
李白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如果你记得他,你是一定会来找他的。”
“……是的,但我恢复记忆后,也不知怎么样才能过来找他……”
“但是,你还是来了。”
“是的,可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来的。”
“你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嗯,重言和你说了?”
“没有,但我想应该是如此。”
“为什么?”
“那天雪夜,就是你记起信的那一天晚上,我和信一起饮酒微醉入梦,我看见了你。当时你趴在一块墓碑上哭泣,而信欲抱你却径直穿透了你,我当时就觉得,你并非此时人。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能让信情绪出现波动的人,也只会是你了。”张良自己也喝了几口酒,“更何况,从那天后,信再也没有提及过你。”
“真如重言所说,你很聪明。”李白又大饮一口,笑道,“你敢相信,我来自八百多年后的唐代。不知怎么,跨过了时空,和他相遇。”
“是吗……汉代终归还是灭亡了……这是时空问题,我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你和信的相遇,就是特别的缘分。”
“重言那天醒后,说了什么吗?”
“说了一句‘找到他了,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也再也见不到他了。”
“并且自那天后,信并没有像往日一样一直念叨你,而是拼命去争夺兵权,想着大干一场,然后,求得一死。”
“求死?!为什么?!”
“就像你一样,没了彼此,眼中何尝有光?你觉得他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哈哈哈哈,枉我被世人称为‘谪仙’,居然都想不明白这件事。”
“我也没有想到,当时我还去诘问了他。你我都了解他,知道他不是那种会把生命当作儿戏的人。”
“……是啊。”
“太白兄,你要这么想,好歹相爱一场,那终归不会是浮沉一梦。”
“谢谢……可惜我那‘诗仙’一称,到现在,都无法写得一首关于他的诗。”
张良听到后,不禁笑了。
“你笑什么?”李白不解的问道他。
“‘兵仙’和‘诗仙’,真是绝配。”张良看着月光高照,映照出那两人的一生。
李白微怔,也笑了。
其实,真的很羡慕他们,还能拥有一段相守的时日。
张良看着在韩信墓前饮酒的李白,低下眼眸,尽是孤寂。
可惜啊,那人一直在眼前,却始终也触碰不到他。
韩信的妻子面带面纱,走到张良身边,也看向李白:“他就是相公心中的人吗?”
张良点了点头。
“他是不是不爱相公?若真爱相公,可我怎么一点也感觉不到他的悲伤?”张良回头,只见那面纱下无比沉重的伤痛。
“当理性过头后,感性是微不足道的。他何尝不聪敏?信也是一样,都是聪明人……”张良低眉,“我也是如此……”
韩信的妻子摇摇头,还是不能理解,张良无奈笑了:“你说,他们又为何要悲伤呢?两人本就不能相守,悲伤也只会是一场空。”
李白恍然从梦中惊醒,见妻儿守在床边落泪,揉了揉眉心,哑声问道:“我怎么了?”
“你又染了伤寒,昏死半天了,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妻子止不住哭泣,紧紧握住李白的手,生怕会失去他。
李白沉默了好一会,遣散妻儿,不顾大病未愈的身体,独自走上街买了几壶酒,坐在松间石下,独饮至天明。
信,我该怎么办……
李白深深叹了一口气,摇摇晃晃地走了回去。
信,你说,这永不停息的风是否从你那时吹来的?如果是,我吹过你吹过的晚风,那我们算不算相拥?可惜,空气里只弥漫着心痛,吹过晚风,终是成空。
远望天边,秋色横空,悲情入心,李白提笔而赋: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秋风词》
时光飞逝,李白也步入暮年,孩子们早就成年立家,妻子也归入尘埃。李白把花灯放入水中,看着它顺水流渐行渐远,轻笑:“信,安好。”
又拆开一壶酒,痛饮片刻,眼前已然模糊。
恍惚间,眼前又浮现韩信的身影,仍是那少年模样,笑着向李白张开双臂。李白热泪盈眶,跌跌撞撞朝前方扑去,想够向那抹月光。
《唐摭言》记载,六十一岁,李白于河边饮酒,逐月落水而逝。
END.
几个设定(真·私设):
李白生病时,唐代一天=汉代一百天。
信记得白,是因为那个枪穗;良记得白,是因为信;白本来应该记得信,因为他有剑佩,但是回去的时候受到时空的冲击,导致暂时的失忆。
楚汉当时打的仗太过于频繁,作者查阅了半天也没法找到文章中写的“休战期”的依据,但是作者需要那个休战期让他们两相遇,所以,私设。
和这相类似的还有李白和韩信的伤寒,也是私设(毕竟史书上是没有的)。
竹林中有三个墓,一个是韩信的父母的,一个是韩信的,还有一个是张良的。
张良选择了那处,他埋下了李白和韩信的所有秘密,也埋藏下了自己对刘邦所有的爱。(绝对私设)
后记:
虽是史向性,但是私设也是多多,也请广大读者以历史为准,不要把文章带入真正的史实。
曾记得有史书记载,韩信因毒酒而死。不过《史记》记载,韩信受邀被捕后斩首而亡。作者就按照心中的那个韩信,给他选择了一杯毒酒,尽展豪放。
李白也是,有记载是病死榻上,也有是羁旅途中而亡,但民间和口头流传的一般是逐月落水逝,也更为浪漫,更是那个落入凡间的“诗仙”。
韩信大概早就猜到了什么,在发现其他人都不记得李白的时候就已经有些感觉了,但他是真的没有想到李白会是八百年后的人。
其实,萧何是很在乎韩信的,他也曾几何时将要走进韩信的心,尤其是在“月下追韩信”的时候。但是,他最后还是选择了明哲保身,牺牲韩信换取自己的位置。因此,于信,李白和张良远比萧何来的重要。
读完后,全文并没有太多的悲伤,也没有特别虐的片段(作者自己认为,如果有,先道个歉哈)。
就像张良说的:本就不能相守,悲伤也只是一场空。
不是不悲伤,而是不可悲伤。悲伤至极也无用,错位的时空终难再次交错。
李白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去,后面他也生了几次病,也进入了昏迷,但是并没有回去。
作者解释:李白想回去必须在两人都处于昏迷、醉酒(必须入梦)或者将死的状态,至于他第一次来到汉朝,纯属时空错位。而韩信那次去到李白的时代,由于只有韩信一个人醉酒入梦,李白只是喝醉,所以两人不能见面,李白也就看不见韩信。
至于后来,李白是可以随时回去(信已死,没有了限制),但是他也没有回去,他怕看见那个时代,更怕再次回到他爱人停留的时代。
李白最后和张良相处了大概两个月,不过两人交集并不多,只是最基本的日常聊天。
但,这也足以让张良看透了李白,这个看似洒脱恣意狂放其实根本放不下挣不开逃不了的人。
关于李白给韩信取“字”的情节,作者查阅过史料,有一本野史上记载,韩信有一字,叫做重言。至于是“zhongyan”还是“chongyan”,说法不一,谨自己理解。
还有一点需要注意,李白和韩信始终是处于同一季节同一天的,只不过一个是百年后,一个是百年前。所以,李白恢复记忆的那天,两人也算同淋雪。
作者还想问个问题:你们觉得刘邦喜欢张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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