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性【8】

“这个星期也没空？”韩信脱掉汗湿的球衣扔进衣篓，抬起半边肩膀夹着手机，“但是我下个星期要去打比赛，我也没空。”

那一头显然是沉默了一会，才说：“我再看看。”

冷水冲了一遍，韩信再拿起手机的时候，微信上沈召发得消息都快被一堆群压没了。

【我明天下午实验结束了就过去。】

回复：【嗯。】

社团和学生会校友会的群滴滴答答乱响，韩信随便点开一个＠自己的，定睛一看又是聚会。

他没理，没过一会儿又有私信过来，说篮球社想和舞蹈社出去玩儿，游乐园和烧烤都行，信哥给带带呗。

带你妹。

【有事，没空。】

【后天，后天行不行？】

【再说。】

韩信有点后悔报得社团太多。

他进了吉他社，街舞社和篮球社，也跟同城玩游戏玩得好的打打比赛赚点外快，拿到每节课的重点对他来说并不困难，没有了高中过于严苛的作息束缚，只是选项变多了，所以多出来的变化，也只是需要去选择。

沈召——像一道必答题，一个固定选项。

一个在明显加快节奏的青春末期中，让他无处安放的，过分恒定的恋人。

他不知道准则在哪里，只是凭借着直觉，所以他回头，打电话也好，发消息也好，他不知道自己的言行举止透着股急切，又不耐烦。

应该到哪一步呢。

到现在只接过吻。

……

沈召照例是来了没多久就要走。

韩信扣住她骨骼匀称到漂亮的手掌。

“哪儿有那么忙，不是只加了学生会学习部？”

“……”会打扮些的白毛卷脱了些许稚气，书卷气却更重了，摇头，又看一眼手表，“宵禁。”

韩信笑着轻哼：“有那么严？”

那只手乖乖地待在他掌心，没有要挣脱的意思。

他把人揽在身边，吻得比往常要过分。

循着鼻尖萦绕的奶茶味，不用问就知道这家伙又点的全糖。

亲吻这样毫无距离的接触，沈召显而易见不会有回应，但却又全盘接受，总是会在忍不住憋不住的时候要扯他的衣服。

所以去问他是不是，要不要进展到哪一步，简直是犯蠢——

“下次记得带身份证。”

“……”

生涩到干涩。

尝到泪水的咸味时，韩信有那么点不确定。

究竟是期待着的喜欢还是仓促所致的心虚。他的恋人在啜泣着，抹着眼泪看着他，和牵手时，和接吻时，和……接受他的提议或要求时一样的眼神。

是他喜欢的乖。

是乖吗。

在紧绷的高中生活里，没人会不喜欢蓬松的绵软的令人放松的恋人，喜欢吃糖却一点也搭不上甜美，没有黏度，没有甜度，大部分时候独自戳在原地的家伙。

不喜欢麻烦，也不喜欢麻烦别人，却又恰巧喜欢他的沈召。

恰如其分地掉进他掌心。

没有额外的发展。

甚至木讷到有些死板。

“很痛？”

“……”一贯表情的不多的脸上大概浮现了某种可以被称作难堪的情绪。

沈召很怕痛的样子。

和学不会换气一样，也学不会放松。

他轻拍着沈召僵硬的脊背，语气轻缓：“不然这次算了吧。”

……

那天沈召灰败的脸色直到他们分开也没有一点点好转。

……

韩信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他对自己的“鲁莽”伤害到了沈召有些不悦，又有些不满于自己对两个人契合度的错误判断——

他感觉可以了，可沈召似乎毫无准备。

是不是在沈召心里，他们之间压根没到，或者到不了这一步。

现在的他已经做不出高中时逼着人表白的蠢事了。在那之后他也有试过几次，后来甚至发展到只是接吻沈召就会害怕地发抖。

但也从来不会拒绝。

他是想见到的沈召的，但他的心情时好时坏，他喜欢沈召很拘谨很板正但却足够认真地朝自己走来，可见到沈召微微瑟缩的神情他的心情就会一路降到谷底。

所以他们的相处也随着他的心情摇摆不定，有时候在一起各自做自己的事情不说话也能腻一天，有时候只是吃顿饭，还有的时候刚见面没说几句话就觉得没意思找借口离开了。

他想起来的时候也觉得离谱，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关系还能存续，张良没有不满，没有意见，甚至于见面与分离的眼神，他都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但在没有信号反馈的轨道上……速度也好，方向也好，从未被调整过，更遑论纠偏。是转向快车道还是悬崖，也逐渐模糊了界限。那段在紧张的中学生涯舒缓到能让人安眠的牵绊，在被拽进大学以后，好像一点点滑向了平淡和散漫。

沈召成绩很好，才大一已经进学院院长的课题组，忙起来有时候不分昼夜。

没有他刻意去记这道必答题，这个固定选项，他们的时间就会从短暂重合渐渐变作经常性交错。

他睡得昏天黑地中午醒来时能看到沈召早晨的消息问候，又或者是几天的工作小结，专业的不同，环境的差异在这种时候就变得尤为明显。

于是他放弃牛头不对马嘴的回应，索性也一股脑说了自己昨天学了什么曲子，和谁出去玩，看了哪场比赛……

其实他觉得他应该问问：平常都这么忙，下次见面又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你才有空呢？

为什么不是沈召问呢？

但好像做与不做，说与不说，都没什么区别。

可能对于沈召来说，谈恋爱是有空才会做的事情，恋人也是有空才需要搭理的。

可韩信又猛然回过神，心说自己好像也是这样。

……他们一直是这样。

所以究竟是从哪一天开始他只回了一个嗯，又是从哪天开始忘了回消息。

要做的事情总是那么多，有趣的新奇的刺激的，都是眼前当下的实打实，比起没什么有效沟通内容的消息，这些事情无疑更有吸引力。

夜店里炫目嘈杂的电子礼炮，ｋｔｖ里沙发角落靠得很近的刚认识的女孩子，团购了票和一群同好逃了课去看的球赛，他们乐队活动室里问世的第一首作品……

他真的挺忙的。

忙到已经习惯性地忽视了沈召的消息。

那天其实他没什么事，只是被一个乐队的吉他手约出来操场散步。

散步是他们乐队交流想法的简单形式。

所以当那个同台时总是紧身长裤马丁靴的吉他手换了短裙和高跟鞋出现时，他在略微吃惊中又觉出了一点理所当然。

总是热衷于和他分享食物，在过几次饮品后不需要问就知道自己的口味，出去聚会乐队成员总是会把他们两个甩在后头，连座位也是紧挨着的。

没挑明之前，一切还挺自然。

吉他手不是娇气的性格，相反，还有些大大咧咧，还经常给乐队的人取快递，一抱就是一摞回来。

他对她的接受度还挺高，那么也包括了现在的场合，吉他手依然大大方方地几步跳到了他眼前，乌黑顺滑的长发披散下来，轻轻带出一缕香。

淡得几乎没有的妆容，只能从莹润的嘴唇看出是涂了点唇膏。

适度的装扮会让人感受到被重视。

女孩子的小心思，不会让人讨厌。

“今天换了风格，好看吗？”

站得很近，因为身高差距自然而然地扬起脸，一双带笑的眼睛。

韩信想起沈召，她当然不会化妆，嘴唇紧张时淡得近乎没有颜色，一双灰蓝色的眼睛被厚厚的镜片阻隔，能传达出的情绪也只有好奇与茫然。

在恋人的互动中简直算得上淡漠。

没有鲜明的色彩，没有丰沛的情绪。

这种一度被自己认为“合适”的关系，好像是很寡淡。

沈召就是块木头，不经意就滚出一个棱角来，高中时候他几个兄弟给他庆生，因为不喜欢，所以不给面子，不到场，散场后他单方面和沈召吵了一架，那家伙半点没有退让的意思。

“我应对不来这种场合，也不喜欢。”

“又不是喊你去打游戏，也没让你非得招待他们啊？”

“……”

更别提送生日礼物送的全科笔记。

“我花了一个星期整理出来的。”

把谈恋爱当成任务一样对待，除了基本“作业”，不会再有额外的东西。何况接吻教到现在也教不会，做的时候就真成了块木头，紧张僵硬，害怕颤抖，说多少次都只是一味地板着身体。

他是没想到从别处省下的沟通精力全要花在床上哄人上，还哄不动，每次都是哭，一哭就更加没法继续，后来他也懒得做了。

没经验是一回事……

说到底，沈召究竟有没有把他当回事呢？

她只是看着，甚至没有开口要，男朋友来得轻而易举。

学习成绩那么好，却不会学一学怎么处朋友。见面不见欣喜，离别也没有不舍，知道学习学习需要方法和时间，在两个人的关系中却始终选择做一张白纸。

韩信从来不反感手段，那也是心思的体现。

那么毫无作为，是不是等于毫不珍惜呢？

沈召或许是喜欢他，但可能仅仅只是一个没有准备付诸行动的念头。

直到现在都是。

……

……

他就这么看着女孩踮起脚尖吻了上来。

芬芳，柔软。

不仅仅是嘴唇，腰肢也是。

他心情不差，可能是这样偶尔适度的“惊喜”和无伤大雅的设计，氛围很好，兴致自然也不错，也可能是因为短暂地脱离了长久以来平淡感情滋生出的倦怠。

韩信脑子里里转过了很多想法，诸如同乐队不太合适，诸如这个女生确实很有趣，又有那一闪而过的……是不是找个时间和沈召分手呢。

当女孩撤开步子，轻巧地绕到他身旁，挽着他的手臂时，他没有拒绝。

或许会找个角落说两句话。

但跑道的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静静地站着已经快要两个月没见过的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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