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洗红【7】

这花是干花。

丁唤关了手机，站在走廊的窗台边看了很久，谁送的且不论，她在想，到底是把它泡水里好呢，还是就这么插在瓶子里好。

“丁老师，打印机又坏啦。”隔壁班的英语老师喊她，那是个常年穿波西米亚长裙的高挑姐姐。

“哎，我来啦，办公室维修工就是我。”丁唤开着自己的玩笑，将目光从花盆移出去，又把手上的空瓶子扔进垃圾桶，然后撸起袖子去修打印机。

“老师，矿泉水放在这儿了。”

蒙犽迈步进来，撂下桶装水，却看到自己的班主任和漂亮的英语老师挤在格子间里，“你看这里啊，卡上就没事了。”

丁唤弄了一手墨水，又抬头冲蒙犽喊了一声，“别着急走，把试卷数出来吧。”接着转头冲女老师笑了笑，“没事了”，便支着两只手走到了蒙犽身边。

“哪些是我们的？”

“这两份，各数五十张，等一下给12班送过去一份，”丁唤满手墨水地比划着，“好了，我去洗手。”

“小丁老师。”

“啊，怎么了？”

蒙犽伸出手，丁唤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蒙犽便抓住了丁唤的手臂，帮她推了推眼镜，“要掉了。”

东方曜从数学老师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看到了窗台前插在矿泉水瓶里的满天星，以及嘻嘻哈哈地走出办公室的蒙犽。

干枯的花朵，又怎么可能死里复活。

可他就是害怕。

怕什么？

高二最后一次家长会，蒙犽的父亲还是没有来参加，丁唤自己多少知道些情况，也没再说什么，东方曜常年稳坐年级前十，班级前三，丁唤没在班级里点名夸奖，她怕东方曜压力太大，家长会开完，父母亲们捏着成绩条凑到班主任跟前问了几句，丁唤也都耐心回答，东方曜便也被母亲拽到了班主任面前，丁唤笑了起来，毫不吝啬地夸奖起东方曜，语调软软的，很好听。

“是我那个年纪都会羡慕的好孩子啊。”

那只手拍了拍东方曜的后背，东方曜的耳朵便热了起来，他希望自己是优秀且体面的，他希望给丁唤留下这样一个好印象，他总是如此希望着。

“东方妈妈也不要太紧张呀，小曜很懂事的，对啊，自觉的孩子不用督促也会好好学习的，微信号、微信号就是手机号，对的，好，有空一起跑步，跟妈妈回家吧。”

化为泡沫的结局已经注定了，可对于明天的到来，东方曜依旧甘之如饴。

蒙犽揣着裤兜，站在阳台窗与窗之间的墙后边，谁也看不见他。

家长会散场，高二结束，回家休息两天就要开始准备补课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学生们举报的，丁唤摇了摇头，这帮孩子啊，她背着双肩包，喝了口菊花茶润嗓子，又从走廊尽头的办公室走到了楼梯口的教室，想着再确认一眼教室状况，然后她就看见了蒙犽。

空荡荡的教室，桌洞里连块口香糖都不剩，那个大男孩就坐在最后排的椅子上，低头玩着一瓶矿泉水，窗外的夕阳照进这间暗室里，几道折射的光落在了男孩的白色短袖上，这孩子就要被生生斩断成两截了。

“怎、怎么还不回家啊？”丁唤愣了愣，发觉自己嗓子哑了。

“啊，丁老师，”蒙犽回过神来，又挂上那副痞痞的笑容，“你怎么还没走啊？”

“啧，你唤姐先问你的，你怎么还不回家啊？”

似乎是因为下班了，也可能是家长会开得太累了，这一刻，丁唤并不想把自己摆在老师的位置上。

“我？”

蒙犽握着矿泉水瓶站了起来，丁唤才发觉，这男孩已经长得很高了，年轻的身躯几乎能遮住太阳，蒙犽耷拉下眉毛，用那种惯用的嘟嘟囔囔的绵软腔调说道。

“唤姐，带我回家吧，我没地方吃饭了。”

东方曜的父亲紧赶慢赶地从外地回来了，正巧东方曜放假，一家三口便开车出去吃饭，期间要经过一个拥堵的十字路口，四周是摊贩和菜市场，正是下班和住校生回家的高峰，他们家的车便也停在了车阵长龙之中。

东方曜戴着耳机听英语广播，眼睛望着远处的菜市场出神，他隐约能听到菜贩叫卖的声音，视线一瞬间聚焦在两个人身上，漂亮的女人没有改掉轻微驼背的毛病，正拎着两兜青菜往前走着，而她身后跟着一个高大的男孩，那男孩抱着两颗菜花，嘴里叼着一块酥饼。

蒙犽身上那件白T恤晃得东方曜睁不开眼，他偏头错开了视线，伸手抓起车上的毛绒垫子，狠命地抓着，他怕什么，他怕的就是这样子。

“阿曜，晚饭想吃什么呀？”妈妈柔声问道。

他怕他的周全、他的克制、他的乖巧，全部都——

“我爸不是爱吃湘菜吗，去吃湘菜就好了。”

没了用处。

“听听，我儿子多懂事。”爸爸笑了起来。

懂事，懂事有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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