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洗红【5】

期末考试后，高中生们迎来了高中时代的第一个愉快的暑假，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最后一个愉快的暑假。

蒙犽热衷于独立小游戏，那会儿接触steam和占戈网的男生还不算多，他就是其中一个，他喜欢玩游戏，并且会录制一些实况视频传到网上，可“喜欢”之后的事，他还没有想过。

东方曜被妈妈送去了口语辅导班，自己又给自己安排了额外的两本数学竞赛题，数学老师是年级主任——那天傍晚，他经过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听到年级主任在训斥丁唤，是关于蒙犽打架的事——做大人是很难的，东方曜明白，可他想用自己的力量，让丁唤容易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

暑假间隙，蒙犽会叫东方曜来自己家玩，反正家里没人，东方曜也可以躲个清净，但东方曜都找理由推脱了。蒙犽觉得，东方曜还在为阳台的那次争执而耿耿于怀——他就是这个样子，极少生别人的气，却常常因为自己没有做好而生自己的气，尽管这件事已经没人在乎了。蒙犽仰头盯着天花板，那点子生长期的阵痛和迷茫就被空荡荡的家放大到无限大了。

丁唤皱起好看的眉毛，“讲清楚点，让我知道怎么护着你啊。”

护着我？

十六岁的男孩子，如何机灵也无法掩饰眼睛中的神采。

蒙犽不知道，他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瞳仁明亮闪烁，就要跌出星星。

“我小时候、家里出了些事情，小学到初中，就一直有几个人欺负我，不过我那个时候太傻，都不知道还手，”蒙犽慢慢讲着，突然笑了一声，像是在嘲笑小时候的自己，“只会在那里乱挥，就像是以为自己是个大侠，然后就被笑话了很久，后来我升高中了，他们有一个人留级了，就在我们初中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来找我麻烦。”

“……他算什么东西，”丁唤毫不犹豫地骂了出来，着实震了蒙犽一下，“我告诉你，蒙犽，以后遇到这种事，直接往死里打——……哎，不对，你一定要和我讲，听到了没有？”

蒙犽抿起嘴，有点想笑，他点了点头，“那我现在去找年级主任？”

“不用找了，我帮你赔了三千块，早就没事了。”晚自习的下课铃响了。

一颗玲珑心，惯识八面风的小子愣住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回去吧，晚上还是有点冷。”

“丁老师，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谁，”丁唤拉过卫衣兜帽戴在头上，抬头看向这个高大的男孩，拍了拍他的肩膀，“记得还钱啊，三千块呢。”

叮咚——

摁了几下门铃，也不见有人开门，东方曜手里拎着半块西瓜和一袋子油菜，书包里背着他妈妈做的红烧肉和栗子炖鸡。他明天就要回老家了，一待半个月，便决定今天晚上来看看蒙犽。蒙犽开门的时候，眼睛红红的，东方曜把西瓜和蔬菜递给蒙犽，迈步进门，问他怎么了，蒙犽摇头，说他做了一个惨无人绝的梦，东方曜说，那叫惨无人道。他走进厨房，把书包里的餐盒堆进冰箱，蒙犽跟着把西瓜抱进来，切下几块，两个人站在水池边吸溜吸溜地吃了起来。

晚饭基本上是蒙犽做的，蒸米饭，炒油菜，现成的肉菜就热了一下，两个男孩脸对脸地饱餐一顿，这样的日子，他们经历过很多个，只是这次，他们之间的对话少了很多。

“准备选文科还是选理科？”

“理科吧，打游戏的话，还是学理科比较好吧，而且理科生听起来厉害。”

“你还是那么喜欢游戏啊。”

“你不是也挺喜欢的？”

“我啊，”东方曜吐出一块鸡骨头，“我可能还有其他重要的事要去做的……”

“比喜欢的事还重要吗？”

新学期开学考，东方曜发挥的不错，心情也颇好，在那边喊蒙犽一起去打篮球，蒙犽“哎哟哎哟”地站起来，说我老白给了，接着一把揽过东方曜，在他耳边说，你看到没，团支书染头发啦。东方曜心说，她在我眼前一天晃八个来回，我除非色盲看不见，可他嘴上却说，有吗，我没注意到啊。

“分科的摸底考试还是挺重要的，同学们要好好准备啊，态度端正起来，各位，高中生活差不多是你们生命中最最好的一段时间了，好好珍惜彼此啊，哎呀，不是鼓励你们早恋的意思，好啦，继续上自习吧。”

彼时已经换了座位列次，蒙犽换到了中间靠左侧的位置，他往右边看去，就看见班主任递给了东方曜一张奖状，两人相视而笑，丁唤抬手摸了摸东方曜的头发，接着转身离开了。蒙犽抓了抓头发，装作不经意地去看丁唤的背影，只是那人走得太快，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阿曜啊，我们阿曜不是最让妈妈省心了吗，”东方妈妈紧紧地攥着成绩条，又开始不明所以地说教起来，“既然要选理科的话，这样子的物理成绩怎么能行，我要跟你们班主任反应一下了，是不是物理老师没有好好——”

“妈！”

东方曜突然就喊了出来，气氛一瞬间跌至冰点，起落的尘埃就凝固在半空中了，厨房的砂锅里还在“噗噗”地滚着，里面是给东方曜炖的鱼汤，因为东方妈妈听邻居说，喝鱼汤对学生有好处。

东方妈妈难以置信地看着东方曜，眼眶就红了，抿着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您为什么不想想看，或许是我自己的问题呢？

“妈，别担心，我知道您是为我好，我从小到大都没让您担心过吧？”东方曜压下情绪，试着笑了笑，尽管他知道他笑得很难看，“我知道我快高三了，才会让您这么焦虑的，我下次肯定好好考。”

世间事繁杂无序，于我眼中却只分为两类。

“妈，我们吃饭吧，我饿了，好不容易周末了，我正好整理整理题目。”

应该做的，和不应该做。

“哎，好，我给你把汤盛出来。”

三千米，那么长，可东方曜应该跑下来的，没有跑下来，才是他的问题，对不对？

“三千米呢，不然咱们算了吧。”

面前是元素周期表和无数张的便利贴，便利贴自上而下写着些易错多音字、化合价、几何公式，而后是突然增多的物理公式，东方曜麻木而茫然地盯着书本，耳边是母亲给父亲打电话的声音，他眼前的数字与符号便模糊不清起来，泪水洇湿纸张，东方曜紧紧握着手里的中性笔，仿佛要将笔杆握断在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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