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话 同归

夏日的寒蝉鸣泣的是那样的厉害，在各个校园处沸沸腾腾的举办即将到来的夏日学园祭时，却依旧有着不为人知的偏见随着无知而悄然生长。

自从黄山回来后，小邹洵洵子就真的成功获得了自由么？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羽生纯夏就这样牵着身后小邹洵洵子的手。她握得是那样的紧，以至于她原本白皙的双手在此时是那样的颤抖。

这份颤抖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始于愤怒，对周围人群封建式思想的愤怒。

“打小孩怎么了？你没被打过吗？”

“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就是！只要是从我们这里出去的，哪个小孩没挨过打？”

“小洵这孩子，从小就脾气古怪。要我说，这样的小孩最难教育。”

“自己的孩子，打死都没关系！”

围绕着二人的人群或是不屑，或是不解的对来到此处的二人予以了批评或者是询问。羽生纯夏几乎不敢相信，这是那些从小邹家还未成为百万富翁时，看着她长大的同村人。

追根究底，他们如此信誓旦旦的厥词和不知悔改的封建思想，都来源于这个与世隔绝村镇的「无知」。

面对小邹洵洵子在黄山的所作所为，他们都无一例外的表现出了谴责的态度，甚至波及了给小邹洵洵子灌输正确思想的羽生纯夏。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根本就不会有人相信，在私立希望之峰学院为学园祭做准备的同时，竟然还会有人在面临这等窘迫的困境。

这可不是单单讲道理就能解决的问题。

可羽生纯夏很清楚，她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自从她和梧霎小组内的天野愿、矢藤美宥跟特原秋子等人联手后，终于将小邹一家的背景扒了个底朝天。在小邹光一没有参与羽生大辅的走私贩私时，他根本就是个身无分文的混混，整天就在街边混吃等死。他虽然有老婆，却也不过是一丘之貉，刚开始居住的地方不过是目前这个村镇一个五十米平方的小破房。

可想而知，在这种情况下，小邹洵洵子的生活环境是多么的糟糕。尽管之后小邹光一逐渐因非法途径而富有了起来，但却仍然改不了之前的恶习。什么吸食禁药不归宿根本就是常态，酗酒严重时甚至还会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动手。如今小邹光一已然入狱，羽生纯夏不想再看小邹洵洵子继续被她名义上的母亲虐待，便带她回到了先前居住的村镇，想看看有没有可以真正帮上她忙的人。

结果也是可想而知的。

“洵牛马，你别听这帮蠢货胡说。”羽生纯夏仰首，毫不示弱的对周围的人怒目而视。如果眼神能够杀人，这里的人恐怕都死了不下十次。

“……”小邹洵洵子看上去依旧是那么的波澜不惊，但只有牵着她手的羽生纯夏知道，她手握的力度稍稍紧了一些。

“你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敢把我们村最有钱的小邹光一送到牢里去，胆子不小啊你。”有人用诧异的语气对二人指指点点。

“你知道脑壳医生和眼科医生为你应该去哪个科看病而打起来了么？”羽生纯夏冷冷的回怼，尽量使自己保持理智。“它犯了法，甚至残害了原本属于别人家的宝贝女儿！”

“犯了法也不能拆散一个家吧！”一个手持香烟的大麻吐出一口烟圈，不悦的翻了个白眼。“你就不怕遭雷劈吗？”

“遭不遭雷劈我不知道。”羽生纯夏不屑的冷笑。“敢问这位大妈读过多少书，便敢如此妄言‘这是一个家’？”

“自家的骨肉，管教管教又怎么了？”大妈对她掷以轻蔑的眼神。

“嘁。”站在一旁的矢藤美宥不耐的啧道，用力咬了咬她的樱唇。如果不是这在众目睽睽之下，她还真想让这些人尝尝她们口中的「管教」究竟是何滋味。

矢藤美宥最讨厌的便是这种人。如果不是她夸下海口同叶秋熹说小邹洵洵子的事情能由她来解决，对方只要放心筹备接下来的学园祭就好了，她愿意在这里跟这帮人讲道理？

“唉。”特原秋子双手抱臂，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往她那边引。她蓦地仰首，傲慢的睥睨吵吵嚷嚷的群众，冷不防启齿道：“从不改变自己的说法，就是诸位头脑不发达的证据啊。像脾气乖戾的牡蛎，又像浑身无骨的蛞蝓，或是折服在书斋里，亦或是横躺在田园内，从不向外界探头，却偏生喜欢摆出一副有远见卓识的面孔。”

“我要是活成你们这样，早就拔根球毛把自己勒死了。”天野愿不咸不淡的拦在羽生纯夏和小邹洵洵子的身前。“一个人一旦被打得孝顺了，那就说明他这个人已经被打得麻木了，已经失去了内心的判断能力。这类人一般畏惧强权，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已经不活泼自然了，而是僵硬思想的产物。”

若论学识，身为「超高校级的语言翻译家」的天野愿自然不会输给在场的任何一人，更何况这还是她自愿前来的。此刻她虽面色平静，说话更是有理有据，但一双酒瞳却似能将人灼烧。

“几个没做过家长的黄毛丫头，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呢？”眼见人群就要被几人骂得狗血淋头、无力还嘴，一个看上去很有权威的老太太忽然自人群的后方走来，以大人批判不懂事的小孩的口吻看着几人。“难道你们的父母走了弯路，你就自愿让你们全家骨肉分离？”

“哈？”矢藤美宥双眉一挑。“你管这叫走了弯路？”末了，她又冷笑一声，道：“是，吸食禁药、殴打女儿，甚至准备谋害我最好的朋友，全部都是走了弯路！那照你这么说，我现在当场杀了你，也不过是走了弯路呢。”到最后，她几乎是以一种挑衅的态度和眼神直视着对方。“毕竟你失去的只是还未将另外上半身埋进棺材的生命，而我不过是‘不小心’走了弯路啊。”

“天底下，就没有不疼孩子的父母。”那老太太依旧是自说自话。“打在孩子身上，疼在我们心里。没有隔夜的仇。”

“就是！”原本处在下风处的人群忽然又有人大喊起来。“棍棒底下出孝子！你没被打过吗？”

“对啊对啊！”又有人嚷嚷起来。“就你们几个外来人来了之后，我家娃娃忽然就不听话了！晦气！”

“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这里的孩子哪个没挨过打？那照这个粉头发的小姑娘这么说，我们这些当爹娘的，都该进牢房了！”

——不是牢房。矢藤美宥的眸底一暗，竟倏然透露出瘆人的意味。

——是进我们家的拷问室。

“自己家的孩子，打死也没关系！”又有人大言不惭的嚷嚷道。

“哟？”特原秋子再度冷笑起来。眼见她准备不紧不慢的反唇相讥，羽生纯夏却忽然拦下了她。见状，她不禁诧异，略有惊讶的看向羽生纯夏。

而羽生纯夏只是缓缓摇了摇头，示意她什么都不用说。随即，她忽然看向紧紧躲在她身后的小邹洵洵子，蓦然笑了笑，柔声道：“小洵，你记好了。并非这些人的观点是对的，而是它们实在是过于迂腐，甚至因无知而蠢到起了偏见。”

羽生纯夏笑的是那样的温柔，说的话也是那样的平静，就仿佛有某种魔力般，足以让人镇定下来。但这种情况下，也只有她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一个怎样乱来、怎样任性的决定。

“羽生？”小邹洵洵子悄悄把头向上抬了抬，一双大眼睛中满是困惑与不解。

听言，羽生纯夏浅浅一笑，忽然向前一步，彻底将小邹洵洵子护在身后。“我们虽然无法决定自己的出生，但我们可以选择如何长大。”她的身形虽然娇小，但她突如其来的气势却是那样的强大，就仿佛驱散雾霭的曙光。

“特原前辈、矢藤前辈。”羽生纯夏忽然转向特原秋子和矢藤美宥，双眸含笑。“关于小邹夫妻的所有控诉，证据是否确凿？”

“法医报告都在我这里。”矢藤美宥立刻会意了她的意思，原本挑衅的目光更是转换成了戏虐。“伤情鉴定报告包括肋骨曾经骨折以及身上的数处淤青。”

“根据我的调查，”特原秋子轻蔑的看着村镇起哄的居民，刻意提高了自己的声调。“小邹洵洵子曾被父母几次抛弃，其中便包括扔在雨中的桥底以及不慎被人贩子绑架至目禾村。”

“这依据刑法，这已构成了遗弃罪。”天野愿颔首叙述。“小邹夫人也在进入戒毒所后复吸，家中更是搜出了大量禁药。在这种情况下，已经无法完成对小洵的监护义务了呢。”

“换言之，”羽生纯夏咯咯一笑，随即双手一扬，宣示了自己的主权。“在诸多证据的支持下，小邹家将失去对小洵的监护权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这可不是你们这帮老不死的封建玩意儿张口闭口就能撼动的事实，因此从今日起，小洵便是我羽生纯夏法律名义上的妹妹！”

“卧槽？”天野愿跟小邹洵洵子脱口而出这句话，惊讶的合不拢嘴。天野愿上下打量羽生纯夏，讷讷道：“你认真的？”

“很认真哦。”羽生纯夏笑吟吟的说。看着怔在原地的小邹洵洵子，她忽然笑了笑，又道：“虽然我们像是损友，但哪怕只有一点也好，我希望能让你知道得更多一些，我期盼着能够和你一起的心意。我不会为和你在一起时间短暂，便就此做出如此草率任性的决定而后悔，因为即使在那严冬时代，和你度过的欢快时光也是一点都不虚假。我希望你能够凝视真正的「自我」，能够原谅那个脾气反复无常的你，然后在某个寒蝉鸣泣的夏日，理解「另一个你」的存在。”

“羽生……”天野愿也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友人。但半晌，她也笑了，由衷的笑了。“说完了就快走吧，我们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呢……先是赢得小洵监护权的官司，明日也是希望之峰学园祭的开端，你要是不去，可就没意思喽？”

“跟愚昧的时代告别吧。”特原秋子也微微一笑，率先同矢藤美宥走向返途。“你们都应从这悲伤的命运中挣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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