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熊孩子。”
那妇人一头棕黑色鸡蛋卷的时尚发型,街坊四邻的孩子们都说那是泡面头。她眉心有一颗红痣,算命的说那是福相,要么菩萨心肠,要么富贵安康。可那妇人不是要么要么,而是俩头都占上了,又是善人,又多金。
但她真正引以为豪的是她从孤儿院门外捡来的龟儿子,妇人姓什么大家也不知道,大家都喊她包租婆,有的猜她姓秦,因为她给捡来的儿子取名“秦烨然”。
'可怜的娃……扔孩子也就算了,都到孤儿院门口了,也不扔进门里边去,这么小脏兮兮的一坨,旁边都是流浪狗,也不怕被野狗衔走,他娘心忒狠了!幸好本人今日心血来潮出来收破烂,以后就是我孩子了!哇!还是个儿子!'
秦烨然喊妇人阿婆,在她的呵护下茁壮成长,没想到随便养一养,养成以后,儿子阳光又帅气。
儿子十三岁时第一次带回家一个差不多同龄的男孩,说是好朋友,'朋友?我儿终于顿悟了!',阿婆对比以前都是带着同学和同学家长来开批斗大会的情况,儿子终于有了长进。
秦烨然出去盘他的改装小摩托车,秦烨然第二年身高和成绩都突飞猛进,才被阿婆奖励了tyrant f1。
顾晨本来跟在他身后,却被阿婆叫住了。
阿婆发现,顾晨和秦烨然一样,虽然十三岁,但是长得高且帅,比同龄人看起来都要结实健康一些,而且顾晨的皮肤更白更细腻,像完美无瑕的白玉,五官端正且有些贵气的神韵,自问给烨然的都是最好的,顾晨不太可能是生在平民百姓家。
熊孩子?叫我啊,他是秦烨然的阿婆,那……我也叫他阿婆好了。顾晨想。
“阿婆,您叫我?”
顾晨端端正正站在老妇人面前微笑。样子有些残留的拘束,从他来的地方带过来的拘束。
“孩子,你家在哪?”
“这不是港城吗?我和我柳叔叔住在天桥那边的公寓里,那儿是我家。”
顾晨想了想,似乎有些害怕,怕她因为什么别的原因要赶自己走,补充道,“我没有其他亲人了,就我和叔叔两个人在这生活,才搬过来没多久。”
顾晨一边说,一边扔下礼仪包袱,蹲下小身板,第一次刻意的去亲近别人,抬起眼睑去看正坐在小木凳上择菜的阿婆的脸色。
“小娃娃,你没有母亲了?”
“嗯,不然的话,阿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阿婆用剪刀剪掉灰色菜牙根须,抖落干巴巴的泥土,笑道:
“好吧,有那么糟么?原来顾晨儿小名叫阿玖。”
阿婆笑眯眯低头看着顾晨,用围裙的一角擦干净手上的灰,搀起在地上就着干灰在上面用小手画着圈圈的顾晨。
“你不能总想着自己不开心。”
阿婆将顾晨拥入怀里,擦着他衣领上的灰尘,“熊孩子,听我说,你必须告诉自己,在这儿,这儿叫港城,你会很开心。”
“每晚入睡前,放下包袱,有开心的事就过一遍,没有的话,就祈求神灵赐予快乐,怀着希望入睡,你是那个相信有神灵的国家的孩子吧。你能答应我吗?
顾晨点点头。
“你一看就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孩子。”
“你比烨然大吧?”
“他大我一个月,他是哥哥。”
“哦,那你以后可得好好管教管教他,你放心,烨然只是面上争强好胜,心底不坏,他头一次把人说做是朋友。”
“我知道。”
……
·
转眼间两人都长成小伙子了,可却没想到这关系变得这般令人窒息,会暗淡到这个地步。
“秦烨然,谢谢你。”
即使如此,顾晨还是会记住自己做过的错事,虽然想想就很不开心。
顾晨的话里包含了太多太多。也有感动,'老想着不开心的,那开心的事一遍都不在脑子里过,就会慢慢忘了。'包括他自己,他竟是知道这句话的。
“你也是,不要总想些不开心的。”顾晨说。
秦烨然似有若无笑了笑,起身搁下茶杯,准备朝自己房间里走,却久久没能挪开脚步,叹一口气还是回头嘱咐顾晨,“快睡吧,你回房间,打开窗户看看天上,有几颗星星,那不是你最喜欢的吗?别一直眨着眼睛想东想西,想些有的没的,睡吧,离天亮还早着,还能睡睡。”
顾晨点头,起身关灯。
“客厅的灯开着就好了,你先回房去睡吧,我现在去厕所,我待会自己关灯。”
顾晨顿顿收回手,看了眼秦烨然的背影,这一瞬间,心头的冰锥终于悄悄停息了刺向自己心脏的趋势,仿佛自己经年所有的委屈和难受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都烟消云散了。顾晨只想说谢谢。
秦烨然草草清理了桌子上的烟屑,悠然走到阳台驻足,眯着眼,仰望那遥远的星星,灰白色,白天黑夜有何区别?他倚在门框上,继而侧过头看那扇门,月色照不见他藏在碎发下的深邃眼眸。平静了才一会儿,他就忍受不了了,蹙紧眉,有些气愤地扯上门帘回屋子,关门时却终究耐着性子,轻轻的。
窗外果然有几点星辰,闪着微光的样子,倔强又灿烂。顾晨莫名心安了,盖了被子,有光影撒在他侧脸上,他闭了眼,思绪仿佛被安抚了,轻轻呼吸,直到隐约听到客厅里的关上门的声音。
·
同一天空下,黑夜依旧蜷缩着港城。
初秋的深夜,港城外环大街的路灯像莹火般跳动着,忽明忽暗,夜如同一个黑色的罩子,罩着旁侧绵延的山林,有点沉重和狰狞。
蝙蝠成群地从那边正待开发区的废墟中窜出,张开黑色的羽翼吱吱地飞着。
穿过几英里道路后,几栋新矗立起来的高楼有些理直气壮的样子,坐落在低矮旧楼区前头。
再往里些,是被包围的商业区,珞珈地带夹在商业区与海岸线之间。
珞珈中学有几分残旧了,大门口两旁的树木被风吹得来回地摇曳,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
依旧有几波年轻人,在高架桥下面,明明醉醺醺的,还非要不走寻常路。
有的摒住呼吸,低着头快步行走着,好像要尽快逃出这漆黑的寂然,另外的,显然是喜欢晚上的一群夜猫子,总是在弥蒙的铅蓝色里表现得异常兴奋。
生活的画面仿佛在无休止的重演,只是一批一批的孩子都在慢慢长高,然后朝着不同的方向,怀着不同的心态走出去。
珞珈的旧式叠楼外面是个没有围栏的大广场,几十年岁月的楼单元之间都有阴湿狭窄的巷子,最后七拐八歪都能勉勉强强汇聚在一块,在这大广场。
大广场从来都不敞亮,以前都是乱七八糟的小摊位,铁皮塑料搭的六七米高的菜市场,一天天都是熙熙攘攘的人在来往。
天还没亮,渔民就把货从码头进过来,整个珞珈一带就充斥着海捞的腥味,肉骚味,和各种客家小菜的香味,香油煎的毛蛋,云吞面还有螺蛳粉之类的逆天气味。
蒸汽缭绕,吵吵闹闹之中,总会混杂着些稀里哗啦的外文,像是藏着做不完的交易。
到了下午,自然轮到另一批小贩子,推着小车出来挣钱,不过多多少少要松散些,为嘻嘻哈哈散步的老人孩子留余地,小门面的音响放着歌,激昂的,悲恸的,怪异的调子混在一起。
夕阳经过大钴玻璃反射,慵懒洒在水泥地上。
几年前每到这时,秦烨然和顾晨这两孩子就会坐在长老奶奶门前的石阶下晒夕阳,做家庭作业。
时代在变迁,呼啸而过的画面,如今竟已到了二零零六年的末期,还出门闯荡的孩子也都长大了,出门去了。
广场如今也拥挤,只不过小摊小贩转移征地了,剩下七零八落的是一堆堆水泥,铁锹哇防空帽什么的------年纪到了,要拆迁了,要重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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